夏孟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医院的,只记得当医生一脸抱歉地告诉她,黎晓生因为心肌保塞而离世、确认死亡时间是下午四点三十分时,世界在她眼前成了漆黑一片。
她听不到楚祈焦虑的呼唤,也看不到楚祈痛苦的眼神。
她是在隔天醒来的,应该说是被黎继业与黎珍妮骂醒的。
他们指责她让楚祈去向黎晓生炫耀并嘲笑黎晓生的年老体衰,要黎晓生有自知之明,放夏孟苓自由。
他们还说,楚祈带着写有他如何击败黎晓生的杂志去刺激黎晓生,导致黎晓生怒急攻心,心肌保塞而亡。
他们骂她是祸水,骂她是贱女人,骂她不得好死。
而她一句话都没有反驳,就这样木然的由着他们骂,只因黎晓生死的那一刻,她的灵魂也随之被抽空。
直到她回到家,看到黎晓生养病的房间中,有一本翻开的杂志摆在床边茶几上,她才想起黎继业的指控。
她颤抖的上前拿起杂志来看,一张神采飞扬、志得意满的照片映入眼帘,而斗大的标题写着年轻情夫击败过气病老虎等字样,内文则是大肆报导楚祈如何将黎晓生的起家厝夺走,并重起开发案,让京华集团大大获利,然后又把楚祈跟她之间的绯闻翻出来,绘声绘影的写这是楚祈向黎晓生的宣战与挑衅……
夏孟苓的脸色随着越来越不堪入目的报导而逐渐惨白,所有的愤怒与伤痛终于掩没了她,让她尝到前所未有的痛苦滋味。
她发狂似的将杂志撕烂,扑倒在还残留了黎晓生气息的床上,自黎晓生死后,这是她第一次放声痛哭。
她哭自己的奢望,哭自己的愚昧,哭她害死了黎叔,她哭她从来不该存在的爱情,以及她永远不会到来的幸福。
律师事务所——
吴律师看着分坐在两旁、神色各异的两组人,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只见坐在他右手边的黎珍妮与黎继业虽然穿着一身黑衣,却容光焕发,神色充满了急迫与期待,目光不住地往他手上密封的牛皮纸袋瞧,哪有一丝一毫失去父亲的伤痛?
反观坐他左手边的夏孟苓,瘦得下巴都尖了,一双大眼空洞无神,让人看不出她的想法,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身形单薄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让人看了心都揪了起来。
“吴律师,你还在拖拖拉拉做什么?难道不知道我的时间很宝贵吗?”黎继业不耐烦地催促。
“是啊,我等等还约了要做指甲,你动作可以快点吗?”黎珍妮看着自己指甲上斑驳的红色,不悦地皱起眉头。
吴律师暗暗摇头,朝夏孟苓道:“黎夫人,我可以宣读遗嘱了吗?”
“问她干么?我爸就是她害死的。”黎珍妮怨恨地瞪了夏孟苓一眼,“说来,她根本没资格坐在这里。”
黎继业则沉下了脸,双手环抱胸前,一声不吭的看着夏孟苓。
夏孟苓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神色依然木然,好像对眼前的一切完全不感兴趣似的,安静的躲在自己的世界。
吴律师乾咳了几声,随即神色严肃道:“那我现在就正式宣读黎总裁的遗嘱。这份遗嘱是在黎总裁意识清醒时所立,由我见证,绝对合法公正,没有一丝虚假。”
“行了行了,你废话还真多,快点告诉我们,我爸到底是怎样分配遗产的。”黎珍妮不耐的挥挥手道。
吴律师眉头微蹙,内心不悦,却依然不动声色的道:“黎总裁的遗嘱就放在这密封的牛皮纸袋中,请你们检视一下纸袋的完整性。”
他边说边将牛皮纸袋以火漆蜡封之处展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一一查看。
黎继业与黎珍妮相继认真地查看下密封处,但夏孟苓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没有什么反应。
等确定大家都没意见之后,吴律师才将牛皮纸袋拿回面前,当着他们的面去掉蜡,将纸袋打开,取出遗嘱,在黎继业与黎珍妮贪婪的目光下,缓缓阅读遗嘱。
吴律师心中暗叹一口气,说道:“……本人黎晓生,将本人的自私跟狡诈留给儿子黎继业。”他顿了顿,看了眼黎继业,又转向黎珍妮道:“将本人的贪婪跟刻薄留给女儿黎珍妮。”
听到这,只见黎继业与黎珍妮都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霍然站起身嚷嚷,“这是什么遗嘱,根本就是胡言乱语一通……”
“我不相信,这一定不是我爸的意思!”
吴律师的神色一凛,厉声道:“请你们坐下,我还没读完遗嘱。”
“早说嘛,我就知道爸不会这么无情,真的连一毛都不给我们。”黎珍妮扯了扯弟弟的衣袖,又双双坐了下来。
吴律师睇了姊弟俩一眼,继续严肃着声音道:“除此之外,我所有的财产都已经交付信托,由吴律师当受托人,在我死后尽数捐出做公益,致此。”
黎继业跟黎珍妮彷佛被冻结住似的呆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想到最后听到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请问宣读完毕了吗?”反而是夏孟苓轻轻开了口。
“基本上是宣读完毕了。”吴律师怜悯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心中不由得一阵嗟叹。
“那我走了。”夏孟苓站起身,准备离去。
“慢着,老头子不可能真的把财产都捐出去,他一定有偷偷留给这个贱女人,你们根本是串通好的,我不会承认这份遗嘱的。”黎继业倏地自椅子上跳起来,冲上前抓住夏孟苓。
“没错,你这狐狸精,你害死我爸还不够,现在竟然还跟吴律师串通影响我爸,你今天没把钱吐出来,就别想离开!”黎珍妮也跟着冲上前拉扯住夏孟苓。
夏孟苓面无表情的由着他们发疯,完全没有抵抗,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够了。”吴律师怒气冲冲的斥喝一声,“你们给我坐下!”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命令我?我要告你,告你趁病人意识不清时跟这贱女人联手控制病人的意志。”黎继业一想到自己分毛未得,气得眼睛都充血了。
“对,告死他们,说不定他们也有一腿!”黎珍妮尖声帮腔。
这两个人真是没救了,难怪黎总裁对他们这么绝望。“黎总裁的遗嘱还有一份,请回座位坐好。”
“你刚刚不是说已经宣读完毕了?”黎继业一脸怀疑的瞅着他。
“那是在没人反对的状况下。”吴律师自纸袋中又抽出另一份遗嘱,“黎总裁说了,若有人有意见,就宣读第二份遗嘱。”
“哼,我就知道爸不是糊涂人,不可能把自己打拼一辈子的血汗钱全都捐出去。”黎继业冷笑了声,松开了夏孟苓,踱回座位坐好。
黎珍妮也一溜烟的跟着回座,期待能得到比较好的消息。
夏孟苓则站在原地,朝吴律师道:“我可以走了吗?”事实上,不管黎叔怎么处置他的财产,她一点都不在乎。
“抱歉,黎总裁希望你在场。”吴律师有些无奈道。
夏孟苓点点头,却没有回到座位的打算,她只想赶外结束这一场闹剧,逃得远远的。
“现在我宣布第二份遗嘱。”吴律师清清喉咙,继续道:“本人知道本人的遗嘱势必会引起一儿一女的强烈反弹,故本人委托律师,在他们提出异议时,宣读第二份遗嘱。”
吴律师扫了黎继业与黎珍妮一眼,突然声音一沉,道:“继业、珍妮,你们虽然是我的亲生骨肉,对我这个病重的父亲却从未有过关怀与真心,念兹在兹的只有争产、分家产,甚至为了排除孟苓可能对你们造成的威胁,屡屡试图对她不利,证据我都已交给吴律师,若你们依然故我,不知悔改,我会请吴律师将你们雇人威胁孟苓,并在车上动手脚的证据,尽数交给警察,然若你们能安分守己,不再贪得无厌,这些证物就会成为永远的秘密,由吴律师妥善保管。”
吴律师的话声方落,黎继业与黎珍妮脸色大变,互看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恐惧,随即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见状,吴律师转向夏孟苓继续宣读,“孟苓,我知道你怕我伤心,所以一直隐瞒继业跟珍妮骚扰你的事,原谅我明知他们做了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却依然选择他们一次机会,也谢谢你在我生命旅途的最后伴我一程,我真的很开心。现在我已经怀着满满的感激去找美华了,你也要振作起来,寻找真正属于你的幸福。黎叔会在天上看顾着你,就不跟你说再见了。”
闻言,夏孟苓红了眼眶。
吴律师放下手中的遗嘱,视线扫过面如死灰的黎继业与黎珍妮,语带嘲讽道:“你们若有异议,可以向法院提出,但届时我手上的证物也会一并呈上。”
黎继业与黎珍妮宛若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没了方才的恶行恶状,双双沉默的起身离去。
“黎夫人,请节哀。”吴律师见夏孟苓早已泪流满面,轻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吴律师,谢谢你。”夏孟苓哽咽道谢。
“你要好好保重,否则黎总裁在天之灵也无法安息。”他也是知道黎晓生跟她真正关系的人,便一直把她当成晚辈一样的关心着。
夏孟苓轻轻点头,接受了他的安慰。
“另外……”吴律师再次开口。
“是不是黎叔还有交代什么?”她抬起泪眼,忙问。
“其实总裁有留一笔钱给你,将会由信托基金拨出,继续支付你妹妹所需的学费跟生活费,直到她完成学业为止,另外也在英国买了间房子,挂在你妹妹名下,避免黎继业他们找麻烦,他说这样的话,在他走后,你至少还有个『娘家』可回。”吴律师道。
“黎叔……”泪水不断自她眼眶滚落,没想到黎叔到死之前都还在替她打算,让她更是无地自容。
“还有……”吴律师犹豫地动了动唇瓣。
夏孟苓取出手帕拭了拭泪,努力平息情绪道:“吴律师,还有什么但说无妨。”
“楚先生想要见你一面。”吴律师神色为难的道。
苍白的脸蛋倏地一沉,她冷冷道:“我不会再见他。”若不是黎叔看出她依然爱他,才不会想找他当面说清楚,也才不会走得这么突然、这么狼狈、这么让人不甘心。
“他已经在外头等很久了,黎总裁曾交代过,若他走后,楚先生想来见你,要我转告你,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黎叔总事事为我着想,可我却为了私情而害他含恨而亡,这才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夏孟苓自嘲的垂眸苦笑,再抬眸已是一脸的坚定,“吴律师,请转告楚祈,从今尔后,我跟他再不相干,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吴律师长叹了声,也只能点点头,“我会转告他,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想到以后,茫然在夏孟苓脸上一闪而逝,但她没多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摇头,低声告辞,随即转身离开。
“有什么事记得找我。”吴律师在她身后喊着,但他却有种预感,她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