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泛鱼肚白,赤水村就开始有了动静,唐珺瑶也和村民们相同,早早起了身便在厨房里准备起吃食摊所需要的食材。
何家的吃食摊只卖香煎莲藕饼一种吃食,因为何家在村子里的人缘不错,一开始的生意都靠村民捧场,可天天吃总也会腻,所幸唐珺瑶的手艺不错,煎饼一起锅,香味就飘送得老远,引得过路客肚里馋虫不安分,所以现在主要的客人都是官道的过路客。
对于赶路的人来说,一个油纸袋装着一块煎饼,拿在手里边吃边赶路很方便,也常有停在摊子附近小憩一下的,所以唐珺瑶才增加了茶饮,这段日子下来生意倒也是不错。
唐珺瑶不是没想过要增加其他吃食,但种类多了就容易造成食材剩余,倒不如专心只卖一种,也较能控制食材的量,以免造成浪费。
教授唐珺瑶厨艺的师傅师承宫中御厨,这道香煎莲藕饼的前身是一种在莲藕泥里加上足量的碎猪肉及碎虾仁的吃食,是这种乡下地方肯定吃不起的料理,所以唐珺瑶略做了修改,减少了猪肉的量,并改以调味料来代替虾仁的鲜味,由于增加了莲藕的用量,所以也带来饱足感,一餐若吃上两块,就像饱餐一顿一般。
唐珺瑶卖煎饼卖出了兴趣,想想公婆年纪虽然硬朗,但他们总会年老,她一个妇道人家要奉养他们并不容易,一直摆吃食摊不是办法,若能存够本钱,进城开间铺子才是个活路。
只可惜在官道旁摆个小摊子容易,若要进城租铺子,买器具、买桌椅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还是先稳妥些把吃食摊扩建才是。
所幸接了季家庄的生意,季东家说了,目前庄园内工人多,厨房光是正餐就快应付不来,无法供应午休茶食,所以庄园整建的这段时间,午休茶食都交给何家来办。
虽然庄园整修扩建的工作不出两个月就可以完成,但她算了算,只要不再出意外,这两个月赚的银子应该可以完成扩建吃食摊这个目标。
虽然还是夏日,但早晨还是带着凉意的,在早晨洗切莲藕是很辛苦的工作,唐珺瑶才刚洗了一半,婆母花氏便接过手了。
“珺瑶啊!你刀工好,负责切就好,洗莲藕及削皮交给我。”
唐瑶瑶怎么不知道这是婆母心疼她把手泡在冷水里洗莲藕才这么说,所以不肯依她,两人坚持了许久,还是花氏佯怒的瞪了一眼后,唐珺瑶才终于把手伸出水盆。
她十分感动地道︰“娘,我知道是你心疼我。”
“我当然心疼你,好好一个姑娘家嫁到我们家,也没个夫君疼你,本来好好的过日子又被我那个不肖子害得陪我抛头露面卖煎饼,那日还差点……”花氏想到这里便悲从中来。
花氏怀大儿子时十分年轻,没有做好孕期调养,别说自个儿的身子因为产子而体虚,孩子一生下来也病殃殃的,夫妻俩花了几年调养好何禧川的身子,养病的期间舍不得骂、舍不得打,结果把这孩子给宠上了天。
而后,花氏再生育了何祈川,可能是生大儿子时毕竟伤了身子,何祈川一出世就带着肺疾。
何祈川不仅知书达理,且侍奉父母至孝,只可惜身子一日比一日差,还未行冠礼就缠绵病榻,何家遍寻名医几乎耗尽了家产,最终才想到冲喜这个办法,又想起何祈川小时曾订过女圭女圭亲。
一开始,他们以为唐家不肯嫁女才藉口要不少聘金,但他们一见唐珺瑶的模样就觉得喜欢,又听说她厨艺佳,更擅长调配养生茶饮,想着娶她进门至少能帮着照顾何祈川的身子,便依了唐家要的数,但后来才知道,唐家想着的根本是卖女儿……
唐珺瑶一听婆母说心疼她,难免又想到自己未出嫁前的日子,祖父母重男轻女,加上母亲生下她后不久便因病而逝,父亲怎可能不再续弦?后母一进门很快就有喜了,隔年生下了弟弟,让不受祖父母喜爱的她更是从此像被打入冷宫一般,所幸比邻而居的季伯母见她可怜,常照顾她,更教会她厨艺。
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师傅给了她不曾感受过的母爱,而寡居的师傅膝下唯一的儿子季大哥则给了她不曾感受过的亲情。
可惜师傅早逝,唐珺瑶一直到嫁进何家,才又有了家人。
花氏想着想着,便停下手,连双手浸泡在冷水中似乎也没有感觉,“珺瑶啊,有时我跟你爹想着,如果当初没有把你留在何家,硬是将你送回唐家去,你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
自从大伯把剩下的家产偷去卖了之后,唐珺瑶时不时会听见公婆这么感叹,她知道那是公婆对她的愧疚,但她并不怪他们。
“娘,你知道我那无情的娘家,当初就是想收了聘金举家迁往没受战事波及的地方,若因为祈川哥哥过世,爹娘退亲要求退聘,我爹及后娘他们还是会想办法把我再嫁给别人,可别人并不一定能像爹娘这样将我视如己出啊!”
“可你这样守了活寡也不好过,我听说……你师傅当时有意把你许配给她的儿子,如果嫁给他,或许你的日子会……”
“我对季大哥只有兄妹之情,况且师傅直到过世也没正式提过这事,娘,你别多心,我真的觉得在这个家待得很开心,若不是爹娘把我救出唐家,或许我下半辈子会有如生活在炼狱之中。”
“你们婆媳俩一大早的就自己来忙,也不喊我一声。”
花氏还想再说什么,正巧何昆也进了厨房,唐珺瑶也不想公婆一起感慨,所以转移了话题。
“知道爹一起床听见了肯定闲不住呢,就不费事去喊爹了。”
“你啊!明明是孝顺不让我多做事,还说得好像有多奴役我一样。”
花氏见唐珺瑶的笑颜,总觉得不该再多提往事让她伤心,当初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如今也无可改变,再提过去又有何用?
“知道你们翁媳感情跟父女一般,但有必要一大早的在我面前表演父慈子孝吗?”
唐珺瑶见婆母不再提起往事,便上前撒娇的抱住她的手臂说:“珺瑶也很孝顺娘啊!”
“你啊,真是我生的就好了。”
唐珺瑶佯装一脸受创的表情,手还抚在了心口,“珺瑶当自己是爹娘生的,难不成爹娘不是吗?珺瑶心好痛啊!”
何昆上前轻敲了唐珺瑶的脑门一记,也被逗笑了,“好了!就你嘴甜!我有件正经事要跟你说。”
唐珺瑶一听公爹有事要交代,放开了花氏正经起来,“爹吩咐吧。”
“季家庄的东家,我们的大恩人,需要你的手艺。”
“我的手艺?季家庄缺厨娘吗?”
“倒也不是,只是听张管事说东家夜里常梦魇,不得安寝,所以一听说你会调配养生荼饮,就交代我让你每日帮忙准备一份给东家的午茶,希望能改善他这梦魇的毛病。”
唐珺瑶很感谢这位季东家,但除了上回对他匆匆一瞥,听说他搬进季家庄后便很少出来,除非是视察庄园的时候,她一直无缘得见,可人家不但出手帮了她,还帮了何家多次、给了公爹工作,后又抬举他成了工头,连每日给工人们的午休茶食都是吃食摊最大的生意。
就这几件事,她非得更用心调配养生茶饮,否则真该遭天打雷劈了。
“爹放心,我会办好这事的。”
张士玮轻敲季天佑的书房门,却没得到回应,他不解的推开门入内,就看见季天佑支手撑额,斜倚在躺椅上睡着了。
张士玮露出了放心的笑容,他不得不承认何家小媳妇真有一套,她每日送来的安神茶真的改善了东家的睡眠状况,他不用问东家夜里有没有睡好,光是看这半个月来他眼下的乌青渐渐褪去,也知道安神茶很有功效。
季天佑因为夜里睡得好,白日里也浅眠,虽然没被刚刚的敲门声叫醒,但当张士玮走到身边时,他还是醒了过来。
一见是张士玮,季天佑脸上毫无疲态,清醒道︰“士玮,有什么事吗?”
“荷坞那些倾颓的竹篱、小屋全拆了,东家说要去看看完整的地貌,决定新的荷坞要怎么修筑,定了今日要看。”
张士玮这么一说季天佑才想起,立刻起身要出发。
张士玮压住了他的肩头,让他再坐回去,“东家别急,大东还在备马,打理好会命人来请东家,我是先来提醒东家一声的。”
“备马?让他待在马房是屈就了。”
“庄园里目前还找不到适合他的工作,他也不想闲着,你不让他帮忙整修庄园,他就自己接了马房的工作。”
“这个大东,以后庄园、荷坞整修完了,还怕没有他可做的差事?”
“大概是看我及长泰都有事做,他不想就自己吃闲饭。”
“你去找个人到马房工作,然后把大东调到我身边先当侍从吧。”
“是!东家。”
张士玮边回答,还边为季天佑倒了杯茶,那便是何家小媳妇所准备的安神茶。
一开始张士玮向何家要求的是每日一份养生茶点,但何家小媳妇说了东家既然夜不安寝,那么她希望东家暂时维持每日午睡才有足够的睡眠,既然要午睡,就不要再吃些不好消化的点心,改而每日一早让何昆来上工时顺道送来安神茶,让东家当水喝。
“这茶就算不论功效,当水喝也是好喝的。”季天佑喝了一口,由衷的说。
“何昆说,这百合安神茶里头加了药材百合、红枣、甘草、何首乌,再搭配了小麦及莲子,可治心烦易躁、神志不宁、失眠多梦,还有清热安神之效,而且药性温和不用担心过量服用,所以可以当茶水喝。”
季天佑放下茶杯,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茶真有功效,他夜里梦魇的情况的确有了改善。
不过,他真的许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要做这茶饮不简单吧!你让何昆别一早忙着送茶,让他把配方给你,你让庄里的仆使来做就好了。”
“这茶其实不难,将所有材料洗净,先泡水将药材泡软,接着倒入壶中加水烧沸,再用文火慢熬,最后滤汁即可,但何家一早还要准备吃食摊的食材,这茶饮的确加重了何家的工作,本来我也让何昆不用麻烦了,把配方及熬煮时间等等细节详记下来,由我派仆使来准备即可,但何昆说他家儿媳妇不肯,还说这是她为了感谢东家才做的,一定要亲手准备。”
“不过举手之劳,何须她感恩至此?”
“东家,你觉得是举手之劳,但对何家来说却觉得是天大的恩惠,若你不让何家继续这么做,他们只会觉得过意不去,你就放心接受吧!”
季天佑不愿何家将他当恩公一般对待,但知道唯有如此何家才能安心,便依了他们。
此时,小厮来报马已备妥,季天佑便领着张士玮,前往荷坞视察。
季天佑领着张士玮及赵东贵还未到荷坞,张士玮便发现赵东贵涎着一张脸望着一个方向,张士玮立刻意会,忍不住取笑他。
“大东,先办正事,视察完荷坞再前往何家的吃食摊,让你吃个痛快。”
赵东贵也没想耽误正事,只是他这鼻子就跟狗一样灵,大老远的就闻到吃食摊飘来的香味,想到上回吃的煎饼实在美味,忍不住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眼神也不自主地飘往吃食摊的方向。
季天佑这回离开庄园,虽然还没开始办正事,但看赵东贵口水都快滴下来的模样,最后还是大发慈悲,“今天随我出来没能来得及吃点心,不如荷坞先不去,去何家吃食摊吧。”
“东家,我可以再等等的,东家先办正事要紧。”
虽然赵东贵很懂分寸,但季天佑还是扯了缰绳调转马头,率先往吃食摊去,“你可以等,但我可不想你肚子叫的声音扰了我。”
赵东贵一听,急忙捧住自己的肚子,暗骂自己不争气。
何家的吃食摊今日生意依然不错,几个客人吃了煎饼后,捧着茶碗在一旁喝茶,没想到附近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哀嚎声,摊子里的花氏及唐珺瑶还有邻近的人都被吸引了视线。
很快的,花氏便看见哀嚎声的来源,那是被几个凶神恶煞押着走来的何禧川。
花氏没因为儿子的惨状而心疼,她心想上回何禧川就玩过一次这把戏了,竟想用同样的手法骗她第二次吗?
押着何禧川前来的恶煞见吃食摊上的妇人并没有对何禧川流露出担忧的神情,以为是何禧川骗他,一扬腿就往他的膝窝踢去,让何禧川扑跌在摊子前,花氏这才变了脸色。
恶煞极会察言观色,这一看就明白何禧川没敢骗他们。
“何禧川,你说的就是这里?”
“对!就是这里!这是我娘,我听说吃食摊接了大生意,他们肯定有钱,我娘可以帮我还钱,就算不够,你们还可以抓那年轻女人去青楼卖了抵债,你们看看她这模样,进了青楼肯定是红牌。”何禧川连忙解释,还指着唐珺瑶给那些恶煞看。
“你这不肖子,这是人说的话吗?”
花氏听不下去,走上前对着何禧川就是一阵猛打,怎奈她手都打痛了,何禧川也不知悔改。
“娘!让你们把她嫁给我你们不肯,这女人就是外人,养在我们何家就是白吃米粮,卖了她换银子有什么不对?”
“你同样的把戏想要玩几次?这回聪明多了,懂得跟人回来一起演,以为苦肉计比较有效是不是?我不会被你骗了。”
那恶煞头子显得不耐,上前朝着何禧川又是一踢,让他跌在摊位上。
眼见事情闹大,一旁的客人纷纷把茶碗交给唐珺瑶,付钱走人。
唐珺瑶不像上回那么害怕,公婆是铁了心要护她,大伯的诡计不会得逞。
“你们母子演什么戏啊!总之我今天来一定得拿到银子,拿不到银子就拿人来抵,看你们是要绝子绝孙,还是交出媳妇给我带走。”
何禧川被狠狠踢了一脚,险些倒在摊子上起不来,他对着花氏求饶,“娘,上回我不该骗你们,但这回是真的啊!你们不帮我还钱,也不让他们带走那女人,死的就是我了。”
“你要死就死到外头去,要说吃白食的该是你,你长这么大了,有为我们何家赚过一厘一毫吗?现在能有这个吃食摊,靠的还不是珺瑶的手艺?”
“娘!银子我们可以再赚,我死了,你就不伤心吗?”
“你还要演戏骗我?”
“娘,这回是真的啊!”
那恶煞看出何禧川大概用同样的手法骗过他爹娘,所以现在他娘并不相信他,也懒得多说,看那小媳妇标致得很,盘算着就算把何禧川打死也拿不回银子,不如把这小媳妇抓去青楼卖了。
于是他让人上前对何禧川又打又踹,终于让花氏相信这回真是何禧川在外欠了钱,被押回来要钱了。
“好了,别打了!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有这样要债的吗?”
“我们是赌场的人,何禧川在赌场借银子全输光了还不起,我们押他回来就是来要钱的。”
“赌场?”吃喝玩乐花天酒地也就罢了,儿子居然是把钱全输在赌场里,花氏恨铁不成钢,用不着那些恶煞打,她自己拿了扁担出来,就往何禧川身上招呼。
“娘!你不帮我,怎么还打我啊!”
“打你又怎样?十赌九输,你到底以为自己多有本事,才认为能从赌场赢到钱?”
“我一开始是赢了不少啊!”
“那都是骗你继续赌下去的手法!你看过有谁在赌场赢了身家的吗?”
恶煞不耐,上前抓住花氏手上的扁担,“好了!别再演了,不还钱我就抓你儿媳妇抵帐。”
唐珺瑶不想被抓去抵帐,更不希望大伯被打出个万一,那样会让公婆心疼,所以上前扶住了花氏,劝她不要动怒。“娘,银子再赚就有了,我们把这些日子存下的银子拿来帮大伯还债吧!”
“那些银子是你打算扩建摊子,以便日后能进城租铺子的资金啊!”
唐珺瑶当然心疼那些银子,但难道真要见死不救吗?
“我大伯究竟欠了你们多少银子?”她知道婆母不好答应用她存下的银子为大伯还债,所以她主动开口问对方。
那恶煞见这对婆媳好像真能还钱,立刻应了声,“不多,就三十两银子而已。”
“三十两?”唐珺瑶一听脸色铁青,三十两那是多大的数目,她与婆母辛苦摆吃食摊赚了几个月也不过存了几两银子,是这半个多月来接了季家庄的生意才多赚了些,现在勉强也才凑足十两。
扁是十两银子就是一般人家几个月的开销了,而何禧川在赌场里一输就是三十两?
“怎么?刚才还说大话,现在银子不够,还不出来是不是?”
听到这里,花氏再不舍儿子也回身抱住了儿媳妇,高声道︰“这个儿子我就当没生过,你们要抓就抓他走吧,别抓我儿媳妇!”
恶煞头子当然不可能放着眼前的肥肉不吃,去捡何禧川那个鸡骨头,他一个眼神,身后的人便冲上前,有人把花氏扒开,有人硬是扯着唐珺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