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夏兰桂的伤风已经痊愈,其中胡氏因为心疼,什么好吃的都让厨房呈上来,结果病愈后反倒圆了一圈,夏兰桂看着镜子,一身新作的桃花锦衣,配着雪青色的百合裙,完全不像病人,气色绝佳
胡氏见女儿转好,心里高兴之余,也才有心情问起六月节的事情,“大理正家的公子,你可有好好回签?”
“当然有,女儿都十六了。”
胡氏欣慰点点头,“那就好。”
胡氏自问并不挑剔,女儿也不是非高门不嫁的性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是少了那么点缘分。
之前的春宴,秋宴,她也都带着女儿出门,明明宴席上都夸她女儿秀外慧中的,其中也几次好像快要可以说亲,但就是没下文。
兰桂这次因为大理正家的公子写信来而落水,对方要是不上门,那真要气死她了。
胡氏想想不太放心,“你回信有好好写吧?有没有记得写夏家跟排行?”
“有,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不记得。”
胡氏又是担心又是喜悦,“对方要是有意,恐怕这几天就会上门。”
六月节是给未婚男女见面写信用的,不过婚姻是两姓之好,并不是年轻人看对眼就行,于是节日结束后,通常会开始打听,这门户如何,少爷小姐品行如何,合适了,还得家中长辈点头,如此过五关斩六将的,才会正式上门拜访,而这个拜访,差不多就可以定口头亲了。
夏兰桂来到东瑞国,也觉得这样的婚姻很盲目,可没办法哪,古代就是这样,有六月节已经算不错了,乡下地方还只凭着父母之命,成亲当日才见人的大有人在。
见胡氏担心,夏兰桂挽着母亲的手笑说:“母亲别担心,女儿有预感,好事快到了。”
胡氏拿她没办法,“你去年也这么说。”
“去年不准,今年准。”
“你怎知道今年准?”
“我昏睡的时候,老天爷跟我说的,祂说别急,好姻缘要来了。”
胡氏笑骂,“胡说八道。”
夏兰桂嘻嘻一笑,“是真的。”
就在这时候,高嬷嬷慌慌张张进来,“二夫人,大小姐,怀王府的孙孺人来了。”
母女二人对看一眼,脸上都写着:那关我们什么事情?
这个家的来往应酬,还是由夏老夫人负责,因为她是太史局丞夫人,虽然胡氏也是御史台书令史夫人,但一来等级差别大,二来,夏老夫人也不想把事情交给二房,她一心希望自己的亲儿子夏忠可以考上举子,然后丈夫帮忙发派,这时候,她才会把来往应酬的权力放下,当然,是交给她的亲媳妇。
斑嬷嬷哎哟一声,“说是来见大小姐的呢。”
夏兰桂莫名其妙,“我?”
“是啊。”高嬷嬷喜不自胜,“孙孺人膝下有平云郡王,尚未成亲,肯定是说亲来的。”
她莫名其妙,“可我又不认识平云郡王。”
“也许六月节那日,平云郡王见了小姐呢,就像那大理正家的少爷一样,只不过当时没写信,后来自己想想后悔了,老天爷都给了姻缘线,怎么自己没把握住,到处打听,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不,马上上门。”
夏兰桂好笑,这高嬷嬷内心戏怎么这样丰富?
胡氏狐疑地说:“会不会那日写信给你的,其实是平云郡王?”
“怎会,那渔女明明说是大理正家的,落款也是写『行三』,大理正家,只有三少爷还没成婚。”
斑嬷嬷一拍手,“平云郡王也是行三!嬷嬷我看,肯定是那渔女说错了,她送了整晚的花签,脑子迷糊了。”
她怀疑,“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记错?”
“哎哟,我的小姐,绣一整晚的花,就会换错线,肯定是那渔女说错了,不然没道理大理正家没上门,反而平云郡王的亲生母亲上门了。”
胡氏一想,有道理,于是着急起来,“妙莲,妙珠,快点把你们小姐打扮起来,都用最好的。”
夏兰桂却道:“我这样挺好,一身都是新衣服呢。”
“不行,我瞧着还是太素,妙莲,把东珠手串拿出来。”
那个东珠手串,是夏兰桂最值钱的饰物,是胡氏的嫁妆,她十二岁时,胡氏亲自给她戴上的,因为太贵重她平日也不敢多戴,只有过年或夏老夫人大寿才会拿出来。
妙莲跟妙珠虽然觉得自家小姐挺美,不过二夫人开口了,自然张罗起来,她一人敌不过四人,只好任她们打扮了。
夏家大厅。
太史局丞是从七品下,王爷孺人却是正五品,因此夏兰桂很有自觉,胡氏行完礼之后,便换自己,“小女子见过孺人娘娘。”
“好孩子,不用多礼。”孙孺人笑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夏兰桂微微抬起头,眼睛却看着青花砖,不敢直视孙孺人。
孙孺人满脸堆笑,这孩子清秀可人,却又不过分漂亮,身段珠圆玉润肯定好生养,是当正妻的好人选。
想到儿子瑾瑜没有写出身,眼前这女孩子家却回了信,可见是看中瑾瑜的才气,因此好感更盛。
孙孺人从手上褪下一串珍贵的冰晶镯给她戴上,“拿着玩儿。”
“谢孺人娘娘。”
又是一番客气后,胡氏这才跟女儿坐了下来。
花厅上有夏老夫人,大夫人汪氏,大少夫人苏氏,然后就是胡氏跟夏兰桂。
夏老夫人出嫁时,父亲是太学博士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要接待王府的人,却没那福气,嫁给夏老爷子后,丈夫从流外三等的城门书令史开始,流外啊,更不可能有贵人上门,因此今日孙孺人来访,夏老夫人显得十分热衷,都说见面三分情,跟皇家多一分交情,有好无坏。
孙孺人轻啜了茶,微笑道:“这茶倒是不错。”
夏老夫人陪笑说:“臣妇娘家有茶园,侄子刚好前几天把新收干的明前龙井送了一些过来,难得孺人娘娘赏脸。”
孙孺人在王府十几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此刻见太史局丞家中简单,夏兰桂性子也沉稳,没有因为她是王府孺人,就过来巴结讨好,这让她很满意,要伺候瑾瑜的人,性子可不能沉不住。
“今日上门,是有件事情要跟太史局丞夫人商量。”
夏老夫人心中一喜,肯定是六月节的关系了。
熊嬷嬷已经跟她说,夏元琴一首曲子都还没弹完,花签就好几张,只是元琴回来就被禁足,没时间好好问她,这丫头也真是的,有平云郡王的花签,怎不早早说出来,老爷子要是知道孙孺人今日会上门,肯定不会禁她足了。
看了大媳妇汪氏一眼,汪氏也是一般心思,显得又惊又喜。
于是夏老夫人笑咪咪的说:“孺人娘娘客气了,还请问娘娘是什么事情?”
“我儿瑾瑜今年十七尚未成婚,这次六月节难得有了缘分,我这做母亲的,就想来了结孩子的心思。”
夏老夫人笑逐颜开,“这是自然,为人母亲哪有不替孩子打算的,平云郡王年轻,自然要孺人娘娘多费心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瑾瑜爱琴,贵府小姐又是一手好琴艺,将来夫唱妇随,岂不完美?”
汪氏笑得由衷,“孺人娘娘说得太是了。”
没错,刚开始她还在想,孙孺人上门是为了元琴,还是兰桂?毕竟缘分难说,也许平云郡王就偏偏喜欢兰桂呢?
可此刻一听,郡王爱琴,那绝对是她的元琴了。
天哪,她的元琴要成为郡王妃了,郡王妃哪,可以有宫服,名字还能上玉牒,她汪彩娟这辈子什么都值了。
婆媳都在高兴,两人都忘了一件事情——方才一开始孙孺人有说,是来见夏家大小姐的。
夏兰桂自然记得,看到老太太跟大伯娘的表情,知道她们已经想偏,但这大厅又没她说话的余地,算了,只能等她们自己发现了。
孙孺人笑说:“我儿年纪已经不小,可以的话,希望婚事能快一点,当然,绝对不会委屈姑娘家,郡王成亲是八十抬,我保证,一抬都不会少。”
怀王既然发话让孙孺人自己操持儿子婚事,她自然急着抱孙,让她说,最好月底新娘就过门,只不过双方都是有头有脸的,没办法急嫁,想想还是得等。
夏老夫人跟汪氏很满意,聘礼,是新娘家的面子,聘礼越重,代表夫家越看重新娘,元琴过去肯定有好日子过的。
夏老夫人笑意盈盈,“我们做长辈的也没什么要求,只希望孩子好就行。”
“我也是这般觉得。”孙孺人微笑说:“我见兰桂眉清目秀,气质温婉,一眼就知道为什么自己儿子倾心兰桂了。”
夏老夫人跟汪氏张大嘴巴,兰桂、夏兰桂?
然后两人同时想起来了,孙孺人上门时就说了,要见夏家大小姐。
奇怪,郡王爱琴?可夏兰桂那丫头懒,根本不会,这是怎么回事?
但此时此刻,又怎么敢说那丫头不会弹琴?万一搞砸了,夏老爷子知道不罚死她们婆媳俩?
胡氏听到这边,又喜悦,又状况外,想的也是同一件事情:女儿不会弹琴啊。
夏兰桂心想:搞错了。
不管是平云郡王搞错,还是孙孺人搞错,中间一定有地方出问题。
她自然可以装死过去,但万一婚后平云郡王让她弹琴助兴,自己却连宫商角征羽都不会,难不成丈夫会说“没关系”,当然不会,谁想娶个骗子。
“孺人娘娘。”夏兰桂站起来行了礼,“这事情是小女子大大的高攀,可是小女子……不会弹琴,怕是平云郡王弄错了。”
胡氏怕这姻缘错过,连忙补上,“弹琴也不难,可以学的。”
夏老夫人一听,原本灰败的神色又恢复,“对的,郡王一定是弄错了,我们家里,擅长弹琴的是第二个丫头元琴,大丫头什么都不会,元琴的琴艺可好了,平云郡王若是钟琴,一定是她。”
胡氏还想说什么,夏兰桂却拉住她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是不想嫁高门,但是冒名顶替,她真的不敢。
皇上把平云郡王安排在司农卿之下,说白了,就是让他监视司农卿,可见对他有多大的期许跟信任,将来若是律法改变,亲王郡王可任官职,说不定就直接让他掌管这天下第一大部了。
骗这种人?几个头都不够。
孙孺人愣了一下后,心思却是另外转了起来,不管问题出在哪,这夏大小姐的确不是儿子想要的,初一说得很清楚——“郡王听那姑娘琴艺绝佳,便忍不住写了诗过去”,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在回信上称自己是太史局丞家的大小姐,但目前看来,夏兰桂的的确确不会琴艺。
唉,自己是白高兴了……可是啊,这夏大小姐真合她的眼缘。
伶俐又不强出头,品行也端方——一般人若是能嫁入王府,恐怕都是先嫁入再说,她倒好,还诚实禀告是误会一场。
会不会这也是缘分呢?
不然这京城多少贵户,怎么偏偏自己就误打误撞上门拜访了?
瑾瑜钟情的那位擅琴的姑娘,谎称是太史局丞家的,恐怕就是不方便透露自己的出身门户,既然如此,要找也是找不着,不如就顺着老天爷的意。
是啊,不挑了,不挑了,就当这是老天给的暗示,夏大小姐她越看越好,琴艺有什么要紧的,喜欢听,养几个琴娘就是了,但女子的品行却十分重要,所谓妻贤夫祸少,娶个好女子,可比弹得一首好琴重要多了。
迸书有云,瑾瑜为无瑕美玉,兰桂为高洁花朵,两个孩子的名字也合适。
于是孙孺人笑道:“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想夏大小姐当我的媳妇,不知道太史局丞夫人意下如何?”
夏老夫人虽然不甘愿,但也不敢破坏这等好婚事,不然回头丈夫可饶不了她,想到嫡亲孙女还在禁足,只能心痛的陪笑,“那是夏家的荣幸。”
胡氏喜不自胜,平云郡王哪,她就这么个宝贝女儿,虽然想她出嫁,又怕她过得不好,平云郡王年少有名,眼前的孙孺人又是温柔良善,兰桂嫁过去,肯定不会吃苦。
夏兰桂惊呆,这样也行?
孙孺人拉着她的手,十分亲热,“不会琴艺,也没什么大不了,女子最重要的是侍奉丈夫,传宗接代,夏大小姐品行如其名,能为我儿良配。”
胡氏脸上笑出一朵花。
汪氏嫉妒得手巾都绞皱了,凭什么,这么好的亲事应该是给元琴,而不是给二房的,二房不过是个庶子,没资格得到这么好的亲事。
那八十抬的聘礼,郡王妃的荣耀,应该是她女儿夏元琴的。
汪氏气恼至极,但丈夫夏忠至今连个功名都没有,她能被称为“夏大夫人”,托的其实是夏老爷子的福,夏老爷子一向看重二房,她可也没胆子捣蛋,只能默默生气,诅咒夏兰桂婚后不得平云郡王的青睐。
“那就这么定了。”孙孺人语气温和,“夏大小姐的八字这便给了我吧,我好去算日子,也不怕大家笑话,我可是一刻都等不及。”
斑嬷嬷飞也似的去拿八字了。
晚上消息传开,夏兰桂即将为平云郡王的郡王妃。
夏老爷子很高兴,夏孝这个重男轻女的父亲甚至马上飞奔到女儿院子跟她表示自己这亲爹对她的关心,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将来生下儿子后,跟郡王提一提,拉拔拉拔岳家。
孙孺人动作很快,不过四天就又上门了,钦天监已经算好日子,九月十五下聘,明年五月十五过门。
胡氏一惊,这么快,这样还不到一年可以备嫁呢。
孙孺人笑意盈盈,是挺快,但本孺人想抱孙,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