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太后的生日,皇宫里,皇家人低调的陪皇太后吃了顿饭,皇太后便意兴阑珊的要回佛堂。
“皇祖母,等一下,给孙子一点点时间就好。”李睿马上出声。
雍容华贵的皇太后摇摇头,“那些贺礼,京家真的没兴趣。”
“就一眼,孙子要送的贺礼只求皇祖母看一眼就好。”为怕她不信,他还做出发誓状。
“母后便看一眼吧。”皇帝也开口了。
其它后嫔及皇子公主们也跟着劝说。
皇太后忍不住笑了,“你们说话的功夫,哀家都可以看好几眼了。”
这是应了的意思,李睿马上拍手,宫殿处,四名戴着手套的太监,手捧着数尺宽的绣卷走进来,再缓缓展开绣卷。
这是一幅大型绣画,绣的还是漠北的草原风光,吹草低见牛羊,天地一片宽广,马儿恣意奔驰,那股畅快淋漓都能从马儿瞳眸中的光影看出。
所有人都因这幅精致真实又灵动的绣品感到震撼,尤其是皇太后,她年少时曾生活在草原,曾经纵马奔驰,曾经——
她眼圈发红,泪中带笑,那段被遗忘的美好岁月在脑海重现。
皇帝、后嫔及李睿等人看到老人家久违的笑容,在心中皆大大松了口气,这幅绣画送得及时,老人家总算不再郁郁寡欢。
“这幅绣画乃是皇商魏大当家的爱妻傅筠所作,画师是她,绣师更是她,勤于钻研绣技的她,一连用上十多种绣法,才让这幅大型绣画看来栩栩如生,让观者彷佛也置身其中。”李睿拍马屁不嫌多的说着,魏韶霆帮自己太多,连他讨的老婆都这么厉害,他初初见到这绣品时都要妒嫉了,让迟迟不愿娶皇子妃的他也动了几心,想找个老婆来疼疼。
“哀家想见见她。”皇太后仍泪光闪闪的看着绣画。
“呃……那得请皇祖母等上一个——不,大概两个月。”李睿苦恼了。
“为何?”皇太后不解。
“筠筠下江南了。”
京城出了豫王以五石散威胁利诱朝臣富商谋朝篡位的大事,接着,几名解不了药瘾的官员又在牢狱中相继自尽,一时之间,京城内低调办丧事的不少,再加上皇太后不过生辰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种沉郁的氛围中。
即使属于傅筠的绣坊已经万事俱备可以开张了,但魏韶霆不认为现在是开店的好时机,为了补偿她,也给自己放一个长假,才有了这趟江南行。
江南的苏绣及染织极为出名,她母亲笔记本上也有写了几家相关的绣坊及染坊,母女虽在不同时间造访,但也是极有意义的事。
他们的船一路随着运河南下,将停留在苏杭两州。
在船上的日子,夫妻俩时而下棋,时而赏景,更多时候是傅筠刺绣,魏韶霆看书。
云楼的事,魏韶霆还是向亲亲老婆招了,那些日子为了捕豫王这条大鱼,他多日未归,行事神秘,明知傅筠心生疑惑,但他没说,她也没问。
他知道这是她对自己的信任,那他还有什么理由能隐瞒她?
暗筠初闻此事时是错愕又难以置信的,“所以,那个名满天下的云楼是你的?”
“是,以豫王这次的事件来说,云楼已严密监控多年,虽然也是三皇子的请求,但是,朝中一旦动荡,遭殃的便是百姓,这点道理,我不会不懂。”
“官大一级压死人,没想到你虽没当官,却比当官的还厉害。”
“当官不难,你的丈夫已是皇商,三皇子老念着要引荐我踏上仕途,是我没有意愿,商场上的事尔虞我诈,斗争已不输朝堂,我又何必自找麻烦。”
魏韶霆是真的无心仕途,何况他有了傅筠,也不想将生命全浪费在那些无止境的算计上,他的筠筠如此美好,有她在身边,他的生命似乎完整了。
船行一日又一日,终于停靠在苏州运河码头,一行人又改乘马车上路,接下来的行程都已做了妥善的安排。
车内,夫妻俩看似相互依偎,傅筠却是昏昏欲睡,知道今日就会抵达目的地,傅筠昨夜是兴奋得睡不着,魏韶霆只好打着让她疲累才好睡的大旗,行自我满足的欢爱之实,一夜激情下,傅筠没得睡又累,这会儿还不打瞌睡?
一连三辆马车辘辘而行,直到一座豪华园林宅策前停下,第一辆马车上,魏韶霆抱着熟睡的傅筠下车,后两辆下来的方圆、凌凌、凌兰及辜九、辜十、辜十一等人连忙跟上去伺候。
这座园林宅第有几个院庭园,主屋白墙青瓦,垂花门前的松树茂盛高大,树身还缠着一路攀爬的蔷薇藤,此时正值仲夏,娇艳的红蔷薇开得火红,引人目光。
魏韶霆心疼妻子,也不忘体恤下人,要大伙儿都回房休息,不必伺候,明日再出门。
他的决定是对的,傅筠这一日就像雷打不动的小猪,睡到天黑才醒来,吃了晚膳,精神也来了,却是拿出一本笔记,那是她在知道将要前往江南后写的近二十项的“必做之事”。此举看在被忽略一整天的丈夫眼中,实在可恶。
“干什么?怎么拿走我的——唔——唔——”
魏韶霆将爱妻掳到床上,深深一吻后,纱帘落下,床上又是春意浓浓。
翌日,他们去参观一家规模极大的染坊,东家还派一名染布师父陪同,边带路边解说。
“就是这样,将要染的布匹夹在雕着缕空花纹的木板中间,再放入染缸,称为夹缬。”傅筠兴致勃勃的看着,魏韶霆看的却是她,她开心,他就开心。
接着,他们去看了蜡缬及绞缬染技。
参访结束,傅筠还买了不少染剂及染好的布匹,她想过了,属于她的绣坊虽然延后开张,却是好事。
她可以趁此行再多买些布匹,从此次所闻所见设计些新款衣饰,带动京城流行,所以,当他们进到一家酒楼用餐时,她便迫不及待要来笔墨,在随身笔记上写了些心得及重点摘要。
魏韶霆则负责喂食的工作,“张嘴。”
“啊——”
每一日,主仆分两辆车出游,走遍了名胜古迹,但傅筠有刺绣魂,心思不在其上,倒是母亲笔记上曾经造访的绣坊及绣师,她一个也不愿错过。
魏韶霆这个宠妻魔人也没让她失望,一连多日,他们就参观多家绣坊,看过上百间绣房,拜访多名绣技极佳的绣师、绣娘等。
由于双面绣极为不易,正反两面须呈现不同的图案、色彩及织法,傅筠为了更明白绣技,还让绣娘住到园林宅第三日,一对一授课解惑。
在另一家不起眼的织坊里,傅筠看到了昂贵云锦的制作过程,此等布料一向有“寸锦寸金”的说法,她静静的看着织机上大量使用的金银线,眼眨也不眨一下。
难怪一匹匹云锦皆光采夺在目,如天上云彩,傅筠心动的想买几匹,但价格实在太贵,有些买不下手。
“巫掌柜,夫人看上的那几匹都送上马车,日后,每三月一次,你就自行挑选最时兴的花样送到京城,帐上记清楚便可。”魏韶霆牵起妻子的手。
“是的,魏爷。”巫掌柜躬身行礼,退下去吩咐了。
暗筠瞠目结舌的看着魏韶霆牵着自己离开织坊,上了马车。
“那是咱们魏家的铺子,日后有任何需要,只要跟辜十说一声,他会联络。”
“竟是咱们自己的?”傅筠都要傻笑了。
“没出息,前些天你去参观的绣坊也有几家是魏家的,你的敏感度不够啊,魏家既然负责皇家织造厂的采买,肥水怎会落外人田?自家能开起来的店铺不是更好掌控。”他点点她的鼻子笑道。
“我这不是被乐晕了才没多想。”她可不承认是自己傻。
接下来,他们又去了一家开在大街上的百年店铺。
老掌柜眼利,一看就知是贵客上门,开始说起自家商品使用的都是天蚕丝、桑蚕丝,那种最差却最常被使用的柞蚕丝,在他店家绝对看不到。“客人瞧瞧,我这店的每一件绣品,光泽、颜色及柔软度都是别家店铺无法的。”
魏韶霆静静听着,傅筠则转到货架上看着绣样。
片刻之后,两人回到马车上,傅筠才从魏韶霆口中得知他买了好几床蚕丝被。
“家里不是有好几床被子了”她不解的问。
“店家说,一床蚕丝被要千丝万缕才能织成,代表夫妻的心紧密相依。”
他在她耳畔低喃,说着更亲密的话语,让傅筠粉脸羞红,几乎要冒烟了。
他的宠溺都在眼中,她也明白,他们这般边走边玩,绕了一大圈回京后,丈夫或许就要忙得不见人影了。
一日将尽,他们回到雕梁画栋的园林宅第,洗漱更衣,两人依偎,岁月静好。
美好的日子结束在魏韶霆收到密函的这一天。
日光暖暖,夫妻俩在屋内小憩,辜十一送上的信函让魏韶霆的表情越发沉重,他抬头看着傅筠关切的眼睛,“云楼得到消息,豫王的余孽往东广城去了,极有可能要报复我,对母亲跟子晨不利,我得尽速赶过去。”
“你快去,一定要护他们周全,还有你自己也要小心。”她不禁大急。
“你别着急,有人保护他们,我就先跟你分道扬镳,回程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就顺着行程走,方圆跟辜十我都留给你,有什么事,辜十也能以最快的方式联络到我。”魏韶霆将她拥在怀里,低声的说,“对不起,坏了你的游兴。”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我接受你的道歉,还要预约你的补偿,下一次的江南行,母亲跟子晨也要同行,成不成?”
他勾起嘴角一笑,“成。”说完再深深的给她一个吻。
当天下午魏韶霆就带着辜九、辜十一策马离去。
暗筠在担心之余也没心情多留,让方圆吩咐下去,要各人整理行囊,明日一早就出发返回。
依照魏韶霆的安排,一行人没有坐船,而是搭乘马车,让傅筠有想停留的地方都可以随时停留。
但少了一个他,还有忧心婆婆与子晨的多危,她根本无心逗留,还是凌凌、凌兰跟方圆变着法子让她没有太多时间去乱想,像是请教绣技,像是拿一匹粉红香云纱,让她有活做,或是停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让她散散步,看山看水。
暗筠总算想通了些,她再担心也帮不了忙,只是徒增伺候的人忧心而已。
于是,往后的行程中,她画了很多袄衫及裙装的设计图,包括领子、袖口的纹饰、金彩纹绣、镶拼绫锦等等。
这一日,马车停在山径上,让她下车透透气。
漫山遍野的金针花,在亮灿灿的阳光下闪动着金光,一阵风徐徐吹来,满山的花摇曳生姿,像在群舞。
风停了,四周再度安静下来,看着眼前景致,傅筠还是觉得身边没有魏韶霆就是少了一种感觉,不知道东广城的情况如何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渐行渐近。
方圆及辜十立即警戒,要凌凌、凌兰护着傅筠上马车,其它人呈保护队形。
不远处,一人策马而来,傅筠主仆坐在马车内忐忑不安。
蓦地,外头响起方圆的叫声,“夫人,是辜十一!”
暗筠比两个丫鬟动作更快,立马掀开车帘,而辜十一已经翻身下马,来到她面前一揖,笑着说,“夫人,这是爷要属下快马送来的信。”
方圆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好事,她接过信拿给傅筠。
暗筠紧张的拆信一看,脸色蓦地一白。
她这反应不对啊,方圆、辜十等人都怔住。
“方圆,我们去找爷,不回京了。”傅筠急着说。
“为什么?夫人,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辜十一最为困惑。
暗筠的内心充塞着翻江倒海的焦急担忧,她又慌又急,“我们快走,要赶路,不对,辜十一你先帮我送口信给爷,要他绝对不可以让子晨吃糖炒栗子,回京的一路上都不许买给他吃!”
“夫人?”辜十一闻言都傻眼了,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方圆也想到这一点,连忙拿过傅筠手上的那封信看了起来。
信的确是主子所写,大略提及已经解决豫王余孽一事,他与子晨离开东广城后前去拜访前岳家,受前岳丈所托,顺道送一对主仆返京——
这信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危险,为何夫人会显得如此惊慌失措?
暗筠眼眶泛红的看着一张张困惑不解的脸孔。
她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但她实在太害怕了,上一世的悲剧,她以为这一世不会再发生的,她成了子晨的继母,命运不同,那件事也不该再发生才对。
她头昏脑胀的说着,“你们……我知道很不可思议,但——但我这几夜都作了恶梦,真的,梦到子晨吃了栗子中毒死了,而且就在他返京的路上。”
闻言,众人都松了口气,异口同声的道,“梦是假的。”
“不成!我不放心,辜十一,我不曾命你做任何事,就这一件,爷若要笑,等我跟他会合后我让他笑个够,子晨若怨我,你跟他说,让他先忍忍口月复之欲,等我到时,我会亲自买糖炒栗子给他,我陪他一起吃。”她想得很多,至少,她要亲自拿银针试过有没有毒,才会让子晨吃。
奔十一不敢违背命令,还真的飞身上马,策马离去。
“我们也开始赶路,信上写到他们现在在明州,一路往京城,快。”傅筠脸色雪白的催着方圆上车。
“好,夫人,你别急。”她立即吩咐车夫,又走到后一辆马车交代些话,这才快步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