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正殿里,蔺巧龙在陪皇后说话,谭音也陪在身旁,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也无怪乎他身在心不在了,是皇后叫他过来喝茶的,因为他太急于将过去十多年的空白补上,整日都埋首书卷之中,不然就是跟皇上在御书房里待数个时辰,皇后怕他将身子弄坏,才会时不时召他过来喝茶,只是现在他哪有喝茶的工夫?虽然皇后是一片好意,他却认为将他缺失的储君根基打稳比较重要,若他是个半吊子太子,又何以服众?
饼去他不曾认真于商行之事,只因隐隐约约察觉到大哥、二哥对他的防备,所以即便他天资聪颖,对账目也一目了然,可他却不曾表露分毫,宁可他们认为他是浪荡子,是只会花家里银子的二世祖,可如今,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朝中大臣知道他过去流落民间,有人等着看他笑话,那些多半是支持宣王李必易的,他偏不让他们如愿。
傍他一点时间,他会用最快的速度,以最好的姿态成为储君。
“娘娘,华太医回宫了,此时在殿外求见。”
听闻华仲春求见,三个人顿时都警戒了起来,皇后已知她心爱的太子是被何人所害,自个儿身上的重病又是从何而来,这一切都是华仲春和华贵妃使的计谋,只是皇上让她暂时忍着,等派出去调查的人收了网,弹劾的奏章上来,一定会严办华仲春,目前先不要打草惊蛇,免得谢雨布好的局前功尽弃。
“让他进来。”皇后调整了下表情,露出最自然的笑容。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华仲春进来殿中,脚步稳健,淡定施礼,未见半分乱。
三人心里有数,华仲春会过来又一一见礼,自然已经知道他不在时,宫里发生的事了。
“免礼。”皇后同样神情不变。
由现在开始,她不会再被暗算了,她要保护好她的儿子、她的儿媳,和她未出世的孙儿,她不会再像过去一样由着人爬到她的头顶上。
华仲春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笑容。“想不到微臣离开京城不过月余,竟然就有天大的喜事,太子殿下否极泰来,甚是可喜可贺。”
谭音笑得耐人寻味。“好久不见了,华太医一点儿都没有老,可见日常保养有道,医术肯定是出神入化,更上层楼了吧?”
华仲春一愣,他对如此油腔滑调的太子还不习惯,与他印象中冷静聪慧的太子出入太大,但他立即想到他得知的讯息,太子在一处商人家里过了十多年,是被惯大的,那么变得如此吊儿郎当也是情有可愿。
他定了定神说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微臣的医术一般般,听闻治好皇后娘娘的高人乃是太子妃娘娘,实在叫微臣钦佩。”
许久,不见回答,三个人都奇怪的看着蔺巧龙,她却彷佛失了魂般,整个人的脸色异常苍白。
谭音轻咳了一声。“太子妃,华太医在同你说话呢!”
然而,蔺巧龙仍是置若罔闻,只是定定的瞪视着华仲春。
是的,她从适才到现在全然没听见他们三人在说什么,打从华仲春走进来,身影映入她的眼帘时,她整个人就像突然轰地一声炸开了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泥塑木雕般不会动了。
是他!
是他杀了爷爷——和她!
彷佛有一柄无形的剑刺入了她的胸口,她身形一颤,昏了过去。
东宫的寝殿里,谭音紧紧握着蔺巧龙的手,太医来过,诊脉后说她是一时之间心绪太过激动才会昏过去,幸而未动到胎气,无须用药,只要睡一觉便会醒来。
一时之间心绪太过激动?
她为何会在凤仪宫里突然激动,是因为见了华仲春吗?华仲春虽然可恶,但却是与她毫无干系之人,她不可能见了华仲春激动,那么是什么理由?是什么理由令她激动?
她昏倒的当下,华仲春便要为她诊治,是他拒绝了,见华仲春有一瞬的愕然,他不理会,当下抱起她匆匆回到东宫,另召了太医院院使徐敬善过来。
他幼时徐敬善便在太医院里了,为人刚正不阿,是可以信任的人,他也相信徐院使诊治的结果,便守在床边等,等她醒来。
蔺巧龙果真在睡了两个时辰之后醒来,但是她一醒来,泪水便从她面颊滑落,像是怎么哭也哭不够,她不停压抑的啜泣,浑身颤抖个不停。
谭音慌张的将她拥入怀里。“你想哭就放声哭,不须忍着,有我在,这里没人能说你。”
蔺巧龙哇的一声了出来,她把脸埋在谭音怀里,哽咽道:“我想起来我是谁了,我不是蔺巧龙,我叫……海天冬,桐城海家医馆长庚堂海万选的孙女儿,我死了,我让人杀死了,醒来后成了蔺巧龙……”
谭音虽然听不明白,但他耐心的等她平静下来,他轻拍着她的背,不时揉着,直到哭声越来越小为止。
蔺巧龙吸了吸鼻子,平静了下来,喝了杯水,这才娓娓道来。
她的爷爷海万选,脾气硬又视财如命,非常抠门,人不好相处,但拥有一手过人的针灸神技,上门求诊的病人不断,要学针灸之术的也很多,但他爷爷的针灸神技并不外传,只传给了她,华仲春几次上门要拜师学艺,都让她爷爷坚决地拒绝了。
一夜,海家发生了大火,她在睡梦中惊醒,就见她爷爷匆匆进来,似乎是要带她离开火场,她惊魂未定,才刚下了床要套鞋,这时华仲春进来了。
当时,她爷爷看了她一眼,匆匆说道:“丫头,黄泉路上有爷爷护你,爷爷就在你身边,你别怕!”
她爷爷似乎预料到他们祖孙皆会丧命,她正害怕时,华仲春一剑指在她爷爷的咽喉上,逼问针灸秘笈的藏处,她爷爷不肯说,华仲春一剑刺进了她爷爷的喉咙,她爷爷当场毙命。
华仲春并没有放过她,在她的恐惧之中,他一样一剑刺入了她的心脏,取了她的性命。
谭音听明白了,他神色冰寒得犹如腊月冰霜。“这么说来,华仲春不只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我险险被他害死,而你海家全数死在他的手里,包括你在内。”
“有个人没死。”蔺巧龙凝重说道:“瓦松,便是在安然寺的那个善安小师父,他是我爷爷的徒弟,想来是他逃过了死劫之后去投靠了爷爷的挚友智远大师,我自幼便经常跟着爷爷去安然寺玩耍,对那里的一切再熟悉不过,怎么那时却没唤起我的回忆,却在见到华仲春之时,回忆全回来了……”
她懊恼,痛心疾首的说道:“若是我提早知道,便能早一日为爷爷报仇,为海家报仇,也能回去安葬爷爷……”
谭音安慰道:“如今也不迟,一起给海家报仇,有我在,我一定为你报这深仇!”
听他这么说,她的心忽然镇定了下来。“华仲春肯定是拿走了爷爷的针灸秘笈,却找不到破解的方法,现在肯定也在千方百计打听我的来历与师承何处,不过,是他再怎么卑鄙狡猾,也猜不到我是魂魄附体而来。我要让他付出代价,为我海家上五十余口人命付出代价。”
窗外,一轮圆月正冉冉升起,这一夜,有许多人都难以入眠,但蔺巧龙的心踏实了,她总算找到她的根了。
大满朝找回了失踪十多年的太子,友邦烨国特派使臣来道贺,来人及是烨国摄政王,位高权重,大满朝的皇帝特别设了国宴接待,不料,那位尊贵的摄政王却突然身子不适,应声倒下,现场一片哗然。
蔺巧龙见机不可失,对身旁的谭音使了个眼色,便立即下了席位过去,让两名太监将人平躺,搭脉诊治之后,要太监解开摄政王的衣衫,迅速取出随身的针灸包,这自然不是过去的那个,谭音已给她换了个上好的针灸包,里头的银针是宫中匠人所打造。
“是阻塞性肺气肿。”蔺巧龙对焦急的摄政王妃说道:“王妃别担心,待施过针后便会无恙。”
她摊开针灸包,一排似有光芒的银针顿时让四周静了下来,尤其是华仲春,他屏气凝神,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蔺巧龙施针。
蔺巧龙取穴肺俞、脾俞、肾俞、气海、关元,其中肺俞、脾俞、肾俞针刺后采用提插、捻转相结合的手法,气海、关元则用温针灸法,得气后往针柄上燃之,使热力直达经脉。
华仲春眼里透了光,兴奋异常。
这是海老头的针灸手法没错,这是海老头的手法。
蔺巧龙专心一致的在为摄政王施针,她原来就要找个机会在华仲春面前展现针灸之术,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摄政王会在此时发病真是天助她也,她猜想此时华仲春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须臾,摄政王醒了,一场意外消弭于无形,皇上笑得得意,放眼中原各国,可没有哪朝的太子妃会针灸之术的,还能这么快的救人。
宴后,蔺巧龙在回东宫的路上,“巧遇”了迎面而来的华仲春,她抬手让身后的太监、宫女停下,脸上带着阳光般的笑容,像是误入深宫这座丛林,心无城府的小白兔。
“参见太子妃。”华仲春向前施礼,眸光闪动。“微臣恰有一事要请教太子妃,不知得问否?”
蔺巧龙笑容不减。“华太医太客气了,华太医想问什么,直说无妨。”
“太子妃的针灸之术实在叫微臣钦佩,因此,微臣斗胆,请问太子妃师承何处?”
他费尽了心思也打听不出她的师门,而且她的来历还颇为奇怪,是锦州海运大商户蔺家的嫡长女,却因痴傻被送到了一个庄子去养病,一过多年,回到蔺家时便有了医术,她的身世并不是秘密,他派去打听消息的人问了许多人,答案都一样,更叫他百思不得其解了。
“本宫吗?”蔺巧龙笑了笑,笑得十分甜美。“本宫的师傅乃是长庚堂的海万选,海老爷子。”
华仲春瞬间变了脸色,眼中有什么闪过,又飞快的藏敛了。“娘娘,您是在与微臣说笑吧?”
“不是说笑。”蔺巧龙一脸的严肃。“本宫确实师承海老爷子,而且,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华仲春笑得很僵。“您要告诉微臣秘密,是微臣的荣幸。”
蔺巧龙神秘的压低了声音,“海家遭遇火劫后,本宫曾去找过师傅的针灸秘笈,可惜却没找到,也不知被何人捷足先登了,那秘笈上满载了各种病症的施针方法,若是本宫能得到那本秘笈,针灸之术肯定能突飞猛进。”
华仲春心中震惊,故作镇定地道:“未曾找到您要的秘笈,那真是太遗憾了。”
她居然连海万选有本针灸秘笈都知道,难道她真的是海万选的弟子?
“不过,秘笈落入任何人之手都无用,你知道为什么吗?”蔺巧龙又冲着他笑了笑。
华仲春心脏怦怦地跳。“为什么?”
“因为啊,”蔺巧龙甜甜一笑,还俏皮的对华仲春眨了下眼。“那秘笈对一般人来说是无字天书,天底下只有我能解。”
华仲春狠狠一震,她知道针灸秘笈是无字天书,那么她不是在诓他的?她真的是从海老头那里学到的针灸之术!
可恶的老头子,还口口声声、信誓旦旦的说不传外人,哼,不传外人?难道眼前这臭丫头不是外人吗?
“如何解开秘笈,能否请太子妃赐教?”他卑躬屈膝地问道。
蔺巧龙却是呵呵呵地掩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然后说道:“华太医又没有那针灸秘笈,本宫教你何用?你说是不是呢?再说了,即便你真得了秘笈天分不够高,那也是无用的。”
“您——说的极是。”华仲春自然只能称是,暗自恨得牙痒痒。
死丫头不上当,他自有方法让她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