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醒来,酒疹虽退了许多,胀痛的头仍是难受。
余善舞自己爬起来倒了杯水,环顾帐棚一圈,只看到盘腿坐在一旁看早报的兄长,见她醒来,慢吞吞折好报纸,朝她勾勾手,那姿态颇有守株待兔意味。
“云开呢?”她坐起身问道。
不错嘛,还记得男友。
“在外面升火煮粥。”余善谋话毕,抡起拳头,二话不说便朝她两侧太阳穴按压,使劲地按、往死里压!
他的拳头,从昨晚就硬到现在了!
“啊啊阿啊啊——会痛啦!扮你干么啊——”惨叫挣扎。
你也知道会痛?昨晚一伙人差点被你给玩残了。
他松开手,叹气。“你自己说了什么,通通都忘光了?”历年来一向如此,酒后牢騒吐一吐,隔日醒来脑袋跟全新的一样,话都不记得半句。
“我说了什么?”她揉揉脑门干笑,看兄长阴恻恻的表情,心里浮现不大好的预感。
“你猜?”他凉凉地回她。“我想都想不到,会从你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不是吧?!她头皮一麻。
这会儿,连僵笑都挂不住,整个表情崩坏到不知该怎么摆。
“看来你也知道,那个死都不能说的秘密是什么。”她这反应,完全是不打自招,坐实了昨日绝非酒后胡言。
“那、那云开他……”
“当然听得一清二禁。他有心帮你圆场,当成醉话来处理,你聪明的话就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但是心里不能没有底,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懂……”她惶惶然,心不在焉地点头。
正事说完了,余善谋缓下神色,接下来是兄妹时间。
一张手,将她捞进怀,心疼地拍拍脑袋。“笨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居然这么能藏,一藏藏这么多年,而他居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他要是早知道,至少能避免一些无心之举往她伤口上踩。“你让我觉得,我这个哥哥当得很失败。”
“干么这样讲?这又不是你的错……”
她是不想造成他的困扰,他又怎么会不知。“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没有秘密的。”
从小到大,她什么心事都会跟他分享,头一回被她铁了心隐瞒,没想到滋味会如此难受?“答应我,这种事别再有下一回,好吗?”
“二哥,对不起。”她也知道,自己多少伤了哥哥的心。
“傻丫头。”他松了松手,正色望住她。“你伤到的,不止哥哥的心。”还有云开,那个男人也伤了。
他满心以为,他们相知相许,全心全意为她付出,被她这样狠狠打脸,哪能不痛?
昨晩,他问他:“我是不是错了?”
那样迷茫痛楚的神情,他是看在眼里的,那是真的伤到了,才会对自己产生质疑,因此他才觉得,就算云开有心将这事轻轻带过,他也不能不让她知道。
“你把之寒摆在心底,那云开呢?他在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她能对全世界的人说谎,却没有办法对最亲爱的家人说谎。她不知道云开在哪个位置,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很好,她喜欢他,跟他在一起应该会幸福,他以前也跟她说过,情人最终也是会变成亲人。
她没有想到,他会给得这么多,多到让她觉得……受之有愧。
“你对着我,答不出来没关系,但是对他,不可以。”她必须要咬死一个答案。“小舞,哥从来没有干预过你任何事,对不对?从小到大,不管你作什么法定,我只能从旁给你意见,不曾强势要求你照我的话去做,因为人生是你在过的,就算交错男朋友也是一样。就这一次,你让哥替你决定一次——选云开。你找不到对你这么好的男人了,错过他,即便未来能再有别人,他也会是你心头最深的遗憾。”
“好。”她不住地点头。“好,我听哥的——”
二哥说的话,从来不会错,她相信,这一次也是。
女人耍起无赖来,比流氓还流氓,他算是见识到了。
原本,邵云开在熬粥,搅拌了一下锅底,一边注意火势大小。
他一动,她就跟着挪角度;他去拿盐巴,她也跟着挪,他再瞎也难当没看到。
“你干么?”屈膝的姿势,完全copy清宫妃子的行礼宫仪,礼数十足。
“听闻臣妾昨儿夜里贪杯误事,御前失仪,自行前来领罚。”
“你也知道你很胡闹?”酒量那么差,还会起酒疹,这样也敢喝。
然后这厢扯祉袖子撒娇,那厢随口一句“回去蹲冷宫”,就这么云淡风轻了。某人嚷嚷“头好痛”时,另一个某人居然还温柔帮她揉按穴道。
事情,看似就这么淡淡揭过,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回来后的那晩,反而是余善谋失眠了。
赵之荷夜半醒来,探不着枕边温度,撑眸望向静立在阳台的丈夫。
身后缠抱而来的温润躯体,促使他回眸,给了妻子一记温存笑意。
“还在想小舞的事?”
“没办法不想啊。以前只隐约感觉到,他们的步调似乎不大一致,有点——嗯,该怎么说呢?刚开始,是小舞配合云开的步调,后来,是云开配合着小舞配合他的步调。”而现在的云开,好像配合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赵之荷想了一下。“有点绕口令,但我听懂了。”
“老婆聪慧。”
“你比较聪明。”她认真地望住他。这么微妙的绕口令,她只能听懂,他却是可以一眼看穿,洞烛人心,见微知着,是她见过最聪明的人。
他笑了笑,指月复轻轻抚过妻子眉眼。“说穿了,小舞缺的,也不过就是这个。”
“什么?”这句她就没听懂了。
迷恋。
一个女人,看着她的男人时,流溢在眼底眉间,全然的崇拜与狂热,好像全世界的光,都聚焦在她眼底。
云开一开始可能还不会发现,日子久了,怎么可能不知道?眼神的温度,是人心能探测到的。
这一点,也是他一开始态度多有保留的原因。但云开对小舞多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小舞也是个知好歹的,于是拼了命想回报,就像想动医美手术的事、就像挖空心思为男友庆生的事。
他结婚之后,小舞就自动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出来给嫂嫂,并且很有志气地说:“都这么大了还要哥哥养,会笑死人的。”
他们搬走之后,就更难照应周全了。
这妮子几两重他知道,想宠男友也不是不行,小俩口要怎么过生活,他不好过度干预,本想就默默塞点零用钱,别让她吃太多泡面,可每一趟回去,冰箱里永远塞满新鲜食物,根本饿不着她一餐半顿,而且每见她一次,非但神清气爽、不见消瘦,反而好像又更滋润了。
云开真的把她照顾得很好,既满足了她心灵上的诉求,也没让她亏待到自己半分。
他真的不觉得,她与云开在一起,会不幸福。
如果这个男人不够好,不慎弄丢了,顶多再找下一个,怕就怕,没下一个了。
小舞以前总说,他铁口直断,料事如神。其实不是,他只是多留了点心眼,会去观察别人没留意到的枝微末节,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懂自己看到大的妹妹,他知道她需要什么、适合什么样的男人,从她历任男友的谈吐、气质、小动作……等等,
就知道这个男人适不适合她。
他甚至会去查对方的底细,早早就透过赵之寒向他舅舅探底,如果连前岳丈都对他的操守赞不绝口,对离婚一事只觉惋借而无半句微词,那样的人品,又何庸置疑?
她的历任男友,他都会问:你喜欢她什么?
每个男人的答案不尽相同,如果说那句“愿盖金屋以贮之”的人是邵云开,那他相信对方真的会做到;反之,邵云开那句“她让我学会了笑”,若从别的男人口中说出来,他也只会塞一本笑话大全过去,告诉对方:“买书会比交女朋友更待合经济效益。”
重点从来都不是对方给了什么答案,而是对方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回答这个问题,年过三十之后,才真正让他懂得笑的女人,那惜之重之的珍爱之心,又何须再多说?
这样的男人,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难得,小舞是当事人,云开给的点点滴滴,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能追平的刻度,那些都会在日后,成为一声声叹息,一个个画不完整的圆。
他希望妹妹够聪明,别轻易放手,让这个人从生命中错失。
赵之荷启了启唇,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说啊。”
“……你们男人,把爱情看这么重吗?”她还以为,只有女人会把爱情当成全世界?
当初二话不说就搬到她附近,可见对方有多看重小舞,一旦发现没有爱?就舍得什么都不要了?
“这不好说。”心若伤得狠了,还有什么舍不掉的?
“我……”
“怎么了?”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妻子神情有异。
他们说的是小舞和云开,她一脸纠结是怎么回事?
“我、我没……”她也没有说过爱他,当初他也走得很坚决。
用尽手段把他拐回来,直到今天,她也没真正深入去剖析过,自己硬是要将他留在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只是觉得,有他在,天塌了都不怕;有他在,不觉孤单;有他在,就有人爱;有他在……反正只要他在,就好。
她不知道不够明确的感情讯息,会让男人有这么大的阴影面积,甚而舍掉一切。
“……”
“什么?”没听清楚,他倾耳细听。
此举似是惹恼了妻子,一转身便径自回房,当着他的面关上纱窗,拉上窗帘。
被挡在阳台外的男人,一脸莫名,不知他们家女王,今天闹的是哪门子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