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烛火摇曳,闵嬷嬷把干葫芦上的红绳打开,葫芦就变成两半,接着把酒倒入胡杯中,让两人交腕而飮。
闵嬷嬷笑得眼睛都眯了,“时间不早,三爷跟三女乃女乃这就歇息了吧,老奴在门外,有什么喊一声就是。”
房中剩下两人。
徐静淞有点手足无措,倒是贺彬蔚气定神闲的把一床的枣子,花生,桂圆,莲子扫到地上,亲了亲她,拉着她到百子床边,徐静淞紧张,觉得整个人都僵硬。
贺彬蔚轻笑一声,“不用怕。”
徐静淞低着头笑了笑,“以后……要请夫君多多照顾。”
“淞儿也得多多照顾我。”
烛火微光衬着贺彬蔚的脸,徐静淞要自己镇定点,又不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害羞啥,伹耳朵就是控制不住的热,脸颊也很烫。
气氛是好到不能好了——徐静淞略觉安慰,新婚之夜很重要,他满意了,她才有好果子吃。
贺彬蔚又凑上来亲她,手搂着她的腰,两人慢慢倒向喜床,贺彬蔚伸手正准备解她的喜服。却听到隐隐传来一声大喊——
“三爷,救命哪!”
徐静淞想,是幻听吗?
贺彬蔚的手停了下来,所以他也听到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坐了起来,那“三爷,救命”的声音很快接近,是个中年女子,喊得很大声。
外头传来闵嬷嬷的怒喝,“今天是三爷跟三女乃女乃的洞房花烛夜,在闹什么?”
格扇被敲得砰砰作响,“三爷,奴婢是姜姨娘身边的朱娘子,姜姨娘人不好,肚子疼得厉害,请三爷过去看看姜姨娘。”
“来人,都在做什么?”闵嬷嬷暴怒,“谁放这东西进来的,还不赶快拖出去。”
“三爷!”朱娘子声音很大,“求三爷去看看姜姨娘,姨娘真的很不舒服,三爷,三爷。”
声音越来越小,想来是被拖远了。
原本小清甜的气氛已经不见,现在房中只有尴尬。
贺彬蔚解释,“姜姨娘是我祖母那边的表妹,前几天诊断出来有喜了,大夫说了三个月前都要小心,现在才一个多月,早不痛晚不痛,偏偏这时候闹起肚子疼……”
徐静淞心想,渣男!
然后忍不住又骂自己没进步,都两世为人了,刚刚还因为他的皮相好一时之间被迷糊将头转向。
渣男,现在打算怎么做啊?
去看亲亲表妹吗?如果是的话,她就用门栓把他打晕,洞房花烛夜他跑去看个妾室,她这主母以后都不用活了,会被当成笑柄,下人也不会尊重她。
贺彬蔚十七岁才要当爹,家人肯定紧张,孕妇肚子痛那可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贺彬蔚哪怕是去看一眼就回来,她徐静淞也会脸面无存。
话说回来,这姜姨娘真比她想得还要不安生,主母的大喜之日也敢闹,女人有孕果然底气十足,一般妾室敢这样闹,当天就会被打得开花,但现在她有孩子,别说板子,就算碰一下都不行。
“闵嬷嬷。”一个丫头的声音传来,“朱娘子在垂花门下磕头呢,一直要三爷去见姜姨娘,现,现在怎么办?”
“把她拖到柴房去。”
徐静淞瞄了门栓一眼,想着要是贺彬蔚敢下床说要去看他的亲亲姨娘,她就一板子打下去。
贺彬蔚扬声,“闵嬷嬷。”
“老奴在。”闵嬷嬷在格扇外回答。
“把朱娘子带进来。”
徐静淞斜眼看他,唉唷,表兄妹果然青梅竹马感情好,啧啧,你行。
很快的,朱娘子进来了,一进门就往地上扑,“三爷,求三爷去看看姨娘,姨娘肚子真疼得不行。”
徐静淞想看他怎么对这丫头的——他要是有点智商,她也能举案齐眉,要是他心疼得想去看亲亲表妹,那……
徐静淞一直不太懂自己的母亲,但就在这一个瞬间,她懂了,娘对爹还真一点爱都没有,连尊敬也没有,所以生了儿子后每隔几年就换一批通房,自己养儿育女,不想去管那个男人了。
她觉得如果渣男就这样抛下她去看表妹,她会成为第二个李氏,娘怎么对爹,她就怎么对贺彬蔚。
徐静淞想看他怎么解决,却没想到贺彬蔚也看着她,“后宅之事,你作主吧。”
“我说了可算?”
贺彬蔚点点头,“都算。”
他没想过玉琢会在这么大的日子发作,但同时,他也想看看徐静淞的掌家能力,他娶妻主要是为了安顿后宅,妻子的能力很重要。
只会吃醋,只会哭,那都不行。
徐静淞问朱娘子,“你是贺老太太给姜姨娘的?”
朱娘子不明白三女乃女乃为何问这个,但也不敢反驳,“是。”
“看你年纪大概三十多,当初贺老太太把你给姜姨娘时,是怎么交代你的?”
朱娘子一一回答,“老太太要奴婢好好侍奉表小姐,后来表小姐成了姜姨娘,奴婢也跟着进院子照顾。”
“那你有好好侍奉姜姨娘?”
“奴婢对姜姨娘一直很忠心。”
“所以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徐静舱似笑非笑,“还是说这是姜姨娘自己的想法,你跟着姜姨娘胡闹?”
“三,三女乃女乃说什么,奴婢,奴婢怎么听不懂。”
徐静淞不理他,转而问下个问题,“姜姨娘肚子疼,去请大夫了吗?”
“……没。”
“禀告老太太,大太太了吗?”
“姨娘说时间晚了,不好打扰长辈。”
“长辈?”徐静淞一笑,“老太太跟大太太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姨娘的长辈了?”
“不是,奴婢说错了,不好打扰主人家休息,这才让奴婢来找三爷。”朱娘子觉得汗都快流下来了,这三女乃女乃不是才十五岁,怎么说话这样厉害。
徐静淞接着问:“三爷是大夫吗?”
“不,不是。”
“那姜姨娘肚子疼,找三爷做什么?三爷是会针灸,还是会开药,还是说姜姨娘有孕之后,都是三爷在照顾她的?”
朱娘子被问得低下头,不敢说话。
这三女乃女乃也太敏锐了。
姜玉琢六岁到贺家便由朱娘子照顾,这么多年早把表小姐当成自己的女儿,见她当个侍妾也觉得她委屈,可也没办法,三爷将来要捐官,正妻总不能要一个连娘家都没有的人。所幸贺老太太对这侄孙女不错,虽然是收了房,但还是住在原本的赏星阁中,关上门也是自己作主,将来三女乃女乃进门,各自过日子也不用这样糟心。
可姜姨娘还是委屈啊,她没有大红喜服,没有大红花轿,没有嫁妆,没有名分,今天迎娶三女乃女乃时那鞭炮放得震天价响,姜姨娘被告知这种好日子不准出来,在房中哭得眼睛都红了。
后来是朱娘子给出了这主意,说这可是三爷第一个孩子,三爷听到姨娘肚子疼肯定会紧张,只要三爷过来,凭着姨娘的手段,留个一两个时辰不难,虽然三爷不会因为这样放着三女乃女乃不管,但也已经大大的打了三女乃女乃的脸,让三女乃女乃知道三爷内心宠的是谁。
这主意一说,姜姨娘眼睛都亮了——她最怕的就是三女乃女乃会用主母的头衔压她。即便是姨娘,但谁不知道她是贺老太太的侄孙女,虽然是个下人身分,过得还是小主子的生活,但主母进门,一切难说,若是能在大喜之日压主母一回,让她知道自己厉害,日后肯定不敢轻易招惹自己。
于是便有了后来这些。
只是没想到贺彬蔚没有马上夺门而出去赏星阁看姜姨娘,反而把朱娘子叫入房中让三女乃女乃询问。
“闵嬷嬷。”徐静淞扬声,“你带着朱娘子去跟大太太还有老太太说,姜姨娘肚子疼,要看大夫。”
朱娘子一惊,“三女乃女乃,这夜都深了,扰了老太太跟大太太,这,这不大好吧。”
徐静淞不想说了,要不是姜姨娘闹这一出,他们早就圆房,元帕也有了——老太太跟大太太怎么可能睡,都在等元帕呢。
现在怕闹上去?太晚啦,她不好过,姜姨娘别想好过,要死大家一起死吧。
“三爷。”朱娘子在做最后的挣扎,“您说说话吧。”
贺彬蔚对玉琢自然是有感情的,她有孩子,他很高兴,他的几个朋友膝下都好几个娃了,就他还没,就算生的是女儿,他也会开心,可是今天是什么日子,玉琢居然在这一天闹起来,早不疼晚不疼,偏偏在他洞房花烛夜疼起来,他一开始只觉得不太对,听徐静淞审问朱娘子,说没去请大夫,他内心已经明白玉琢不是真的疼,只是要他过去罢了。
去赏星阁做什么,自然是为了给静淞难看。
朱娘子敢这样闹过来,也是有恃无恐,她是祖母赐下的人,静淞不好发落,让闵嬷嬷送去给祖母惩戒,倒也还行。
贺彬蔚没看朱娘子的一脸祈求,“闵嬷嬷,就照三女乃女乃说的。”
朱娘子见状只觉得双腿一软,大夫来诊脉便会知道孩子没有问题,是她们在闹事,大太太对姜姨娘本来就不满,以后恐怕更会找借口发作,姜姨娘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呀……
房间再度剩下两个人。
徐静淞实在很无奈,她身为一个正房女乃女乃,她都没出手整治姨娘,姨娘倒是想先整死她,搞砸她的洞房花烛夜?哼,没这么容易。
这一天,没睡的人多着呢,贺老太太跟贺大太太在等元帕,徐家的老太太跟她亲娘李氏也在等,等贺家那封“徐女贤贞”的信,意思是,元帕收到啦,你家姑娘果然清清白白好女子,我们以后两门一家亲。
但她现在没心情啊,不怕,她还有最后一招——春香粉。
原本气氛那么好,被搞到要用古代药,唉。
“程嬷嬷。”徐静淞扬声。
程嬷嬷连忙进来,“小姐。”
“我渴了,给我倒点茶。”
程嬷嬷一听就懂,徐家也是准备万全,这春香粉就放在老嬷嬷的荷包里,她知道小姐没心情,趁着倒茶放了一包进去,这春香粉只是让人放松,并不会让人失态,自然是悄悄的没让任何人发觉。
徐静淞一口喝完,拉下帐子,对着贺彬蔚一笑。
贺彬蔚见她这样倒有点过意不去,说到底,是他对玉琢不严厉,才会导致今天的事情发生,虽然他没过去赏星阁看她的肚子,但光是朱娘子来朗霞院闹一回,对主母的威严已经是很大的伤害。
徐静淞放软语气,“姜姨娘是夫君的表妹,我也知道你们青梅竹马,情谊非比寻常,可是我有我的立场,以后若是我出手罚她,那一定是事出有因,还请你谅解我,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贺彬蔚觉得有点难堪,她完全可以发脾气,但她却在跟他讲道理,“今天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他有三个庶妹,贺眉仙,贺东雨,贺俪莹,兄妹之间感情很好,如果妹妹出嫁,夫家的姨娘这样闹,他会拿刀去砍死姨娘,顺便割下妹夫一把头发,好让他长长记性,这女儿到底是贺家的,可别欺负她——只要带到自己妹妹身上,他就很清楚明白,今日这事情对徐静淞来说有多委屈。
徐静淞见他放低姿态,也就跟着下梯,“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又不是神仙,谁能事先知道。”
他们是夫妇,不是仇人,就算她不会爱他,但和平一点总不是坏事,她对渣男没兴趣,但对孩子还是有兴趣的,孩子需要渣男的帮忙,不然她一个人生不出来。
还有,东瑞国重男轻女,她嫁人了,从此她的人生与他息息相关,他好,她才能好,为了自己,她希望他能好一点。
只能说人长得好看还是占便宜的,贺彬蔚长得剑眉星目,她看着心情就愉悦才能跟他这么说,如果长得獐头鼠目,她一定会大发火,不好看还不老实,到底有没有一个优点?
现在气氛已经好些,但还是有点僵硬,身为一个经历过现代洗礼的人,她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一点。
她什么都不会,但有一个她很会——撒娇。
这种场合,生气是没脑子的表现,吃醋是下策,男人愧疚,趁机撒撒娇赚一波好感,这样对将来才有帮助。
徐静淞拉过他的手,轻声说:“以后……要请夫君多多照顾。”
贺彬蔚一怔,这话她刚刚也说过,现在听来当然意义不会一样,于是笑着覆住她的唇。
“淞儿也得多多照顾我。”
徐静淞一笑,脸颊两片红潮,呼吸都快了起来。
贺彬蔚觉得气氛不错,便扶着她往后倒去。
一片春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