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彬蔚听她这么说,又意外,又高兴。
皇商虽然有个“皇”字,但毕竟是“商”,来往的都以商户为主,贺彬蔚十四岁上开始走春宴,各家小姐对他莫不全力示好—贺家要给贺三爷捐官不是秘密,若能嫁与他为妻,将来不就是官夫人了吗?
贺家有钱,他又将来可期,加上他对自己的外貌还是挺有自信,在外面,各家姑娘秋波一阵一阵,回到贺家,几个大丫头看他都是笑意盎然,祖母那边的姜家表妹从小就说要嫁给他,母亲那边的杨家表妹也暗示了不只数十次,不过他的婚事不是祖母不满意,就是母亲不满意,才会拖到十七岁还没定论,虽然年纪有些大,但在婚姻市场还是很受青睐的,就连官家小姐有些都愿意跟贺家讨论这门亲事的可能性。
众人都跟他说,要好好读书,才不会辜负爹娘祖母。当然,他很爱祖母跟爹娘,只是这些话他真的听得很腻,真奇怪,为什么他一定要是为了谁谁谁才做这件事情,他不能单纯为了自己吗?只有她跟他说,好好读书,才不会辜负自己大好男儿身。
对,没错,他读书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啊,男儿有为应若是,可一堆人不懂,U想着什么光宗耀祖,真没那么麻烦。
他不信鬼神,他只信今生,信自己。
他努力读书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让祖先开心。
原先他只想娶个让母亲高兴的妻子,现在看来,这徐四小姐的见识还是不错的,他可不想娶个妻子整天在他耳边叨念“为了我们贺家的面子,三爷您一定要好好读书”,想到就很烦。
不错,不错,嫡女果然就是嫡女,眼界开得很,姜家表妹跟杨家表妹虽然美貌,却无法在这点上跟他感同身受。
他也知道自己院子是挺乱的,不过如果足徐静淞,他相信她会处理好的。
想想,解下腰上的玉佩,“徐四小姐收下吧。”
徐静淞呐呐的接过,“谢贺三爷,不过小女子没有准备……”
“不妨。”贺彬蔚抽起她手中的帕子。
徐静淞急了,“那刚刚擦过茶水,脏了。”
“不要紧。”
月白色的帕子上有一点茶渍,帕角绣了棵迎着劲风的松树,劲松,静淞。
她喷茶时,他还觉得她只是比较粗疏,许是现在对她印象好了起来,居然觉得她也许十分有抱负。
一般女子会绣鸳鸯,百合,但她绣的是劲松,长在悬崖,风吹不动。
挺好的,他对婚事原本只觉得可有可无,可现在开始期待了起来。
“娘原本担心贺家水太深,你过去会不舒服,可是见了贺三爷,觉得他气度大方又对仕途执着,我就安心了。他要是有心官场,就绝对不会宠妾灭妻,任凭那表妹再受宠也不能越过你去,这是娘第一个安心的地方,第二嘛,就是院子帐本问题,但这种话总不能拿出口,却没想到贺大太太主动说了,正妻才是道理,只要你大红花轿过门,贺三爷院子的帐本跟钥匙就由你掌管,每个月她会把院子的全部开支一起分配下来,再由你来操持。”李氏顿了顿,“贺三爷会尊重你的正妻名分,你手上又有帐本,娘就不担这么多心,只要生出儿子,你就稳了。”
徐静淞觉得奇怪,“贺大太太怎么会自己提起帐本?”
不要说只是口头亲,就算是真正的婆媳,这个也很难说出口。
“娘也不知道,大概也是想表达诚意吧。”李氏爱怜的模模女儿的头发,“说来,还得感谢你小舅母的大嘴巴,京城里跟她来往过的媒婆都知道你命有七两,是金兔命,能帮夫的,这传来传去不少人都知道了,望子成龙的都想跟我们徐家结亲,这贺大太太大概是想农达诚意。”
徐静淞想想也是,但想起小舅母,还是忍不住补了句,“小舅母的嘴巴可真大。”
“这回算是做了一次好事,娘倒是没想过要用你的八字来说亲。”
送走了贺大太太跟贺彬蔚,李氏跟徐静淞两母女回到房间来说话,徐静淞也不管今天穿得一身新衣裳,照例往母亲床上一倒,用右手支着头说话。
李氏见女儿这样懒散,原想说说她,但想到今天口头已经定了,恐怕年底就要过门,女儿在身边也没几个月,便不忍心讲她。
“娘,那贺三爷给了女儿玉佩呢。”
李氏来了精神,“真的?”
徐静淞打开左手手心—李氏罕见她攒着手心,原本以为她在调皮,没想到却是握着贺三爷送的玉佩。
女子婚前有丈夫眼缘,那可比什么都好。
李氏接过手看,上面刻着“朝霞”两字,通体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玉。
李氏十分欣喜,“程嬷嬷,你帮四小姐收起来,回清越院找个盒子装好,可别掉了。”
程嬷嬷双手接过,“是。”
李氏又转向女儿,“那你送了什么?”钗子还在,手镯也还在,没道理不回礼啊。
徐静淞有点不好意思,“便是帕子了。”
李氏自然知道女儿帕子上都绣了什么,还好她不知道女儿喷茶的事情,不然恐怕要晕倒,“帕子倒也合适,只是你绣工不好,可别让贺三爷看出来,哎,早知道你第一件送出去的东西是帕子,我当初就要好好督促你女红。”
每次女儿一说眼睛不舒服,她就心疼让步,让到一个大小姐连鸳鸯都绣不出来,只能绣植物,别人不知道以为那是个性,只有她这母亲知道,她这女儿绣不了活的东西。
徐静淞哼了哼,“他一个大男人如果钻研女人帕子,女儿反倒觉得他不好了,心思放不对地方。”
她的帕子不要仔细看,还是勉强过得去的。
今天双方见面,算是有八十分吧,两边长辈都很高兴,贺彬蔚又主动跟她交换了东西,可见是满意的。
母亲说,她跟贺大太太在赏玉瓶时,已经把双方老爷老太太的意思都做了交换,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办婚事,在聘金跟嫁妆的数量也都有了共识,现在就等贺家找个好日子上门提亲,两边便交换婚书。
“对了,娘。”徐静淞突然想起,“您怎么跟贺家说起三姊姊要随嫁的事情?”
两家这种场合见面通常只讲正事,不太会节外生枝,随嫁的如果是她亲姊,提一提还说得过去,只是堂姊,其实不用提啊,还是说她娘觉得有个美人陪嫁比较能提高女儿新嫁娘的地位?
“便是那贺大太太,她啊,可真的是很诚意的,娘见她把贺家老底都掏了,也不好总是隐瞒,只好把你三姊姊的事情说上一说。”
徐静淞奇怪,“贺三爷有个姜姨娘大家都知道,这也不算掏老底啊。”
“你啊,还女敕着,贺老太太姓姜,所以有姜家的表小姐。,贺大太太姓杨,你觉得没杨家的表小姐吗?”
徐静淞张大嘴巴,那家伙两个姨娘?
这不行,这太过分了,也该有个限度吧。
“贺老太太姓姜,有个同母弟弟姜行,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三十几岁时闹分家,姜家没无法只好让这弟弟分出去,姜行也没什么大志向,就是关上门当老爷。其实这样也不错,五千两分家银,好好用可以几代富贵了,姜行活到四十多岁时生病走了,妻子没一年也跟着去,姜行只有一个儿子,姜大爷,那姜大爷跟他爹是完全相反的个性,姜大爷一当家就开始大手大脚做生意,不过运气不好,做棉田生意遇到虫害,做南北货生意又翻船,没几年就花得干净,那姜大爷又没钱又没脸,居然跑了。”
徐静淞傻眼,“跑?跑去哪?”
“没人知道去哪,留了”封信,把剩下的银子都卷走了。”
居然有人这样?放着妻子,儿女不顾,就这样跑了?
“姨娘眼见大爷不见了,自然都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娘家,那姜太太无法,带着六岁的女儿姜玉琢回姜家求收留,姜家早换了人当家,一盆水就赶她们出来,没办法,只好腆着老脸去投靠已经出嫁的大姑女乃女乃,也就是贺老太太——贺老太太心软,见亲弟一脉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便留在身边养了,十五岁上,便给贺三爷收了房。”
徐静淞点点头,“到这边女儿都懂,但那个杨家表妹是怎么一回事?”
“便是贺大太太娘家,杨家那边的表妹,这倒不是家道中落被收留,那杨柳梢据说对贺三爷从小上心,非君不嫁,所以拼了命的求,杨老太太舍不得孙女樵悴,便让女儿贺大太太把这孙女接过去住,想来个日久生情,不过贺三爷将来是要走官路的人,对正妻要求自然不同,杨家不过一般商户,贺老太太不会同意的。”
“那收房了吗?”
“倒是没有。”
徐静淞觉得有点好笑,“那贺大太太跟您说这干么。”
“你啊,不懂,贺大太太是想说,外人都说贺三爷不懂规矩,正妻还没过门就有姨娘,但其实不是的,收那姜玉琢是贺老太太的主意,贺三爷是孙子,不好违背祖母,看,他就没把杨家表妹收房。”
“那只能证明,贺老太太疼姜玉琢,贺大太太不疼杨柳梢,不然一个姨娘是收,两个姨娘也是收。话说回来,这杨柳梢这么痴心,自己家里不住,住到贺家来,没想到亲亲表哥还收了仇人,她不被气死?”
“我才要被你气死,你该想想过府要怎么对付姜玉琢跟杨柳梢,你还有心情管人家气个气死?”
徐静淞笑咪咪,“我是主母,怕什么。”
李氏一下噎住了,想想也是,金姨娘那么受宠,大嫂赵氏还不是照样把她踩在地上?
不过讲到金姨娘,难免又想到那一天,真一肚子气,最气的还是徐五进,明明连老太太都说要看静淞意思了,他居然自己同意谨月随嫁,哪有亲爹这样坑女儿的。
李氏叹口气,“我就是看贺大太太什么都说了,想着两家来往还是要有点信任,便把谨月的事情说了,当然,主要还是要告知,我们这边准备的陪嫁可是新娘子的庶堂姊,身分不低的,这也是我们对贺家的尊重。”
“娘。”徐静淞翻身起床,走到李氏身边挽着她的手,“您不用心情不好,女儿已经想通,就算没有徐谨月,那院子里一定会有其他的人,院子那么大是用来做什么的,装女人的啊,富贵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既然免不了,那是谁都没差了。”
“怎么能这么说,自然是越少越好,你看娘才两个姨娘,你大伯娘有五个,娘就过得比较舒心。”
“娘过得舒心,是因为娘宽心,就算我们院子有十个姨娘,娘也会过得比大伯娘好的。娘,女儿不笨,这么多年看着您怎么过好日子,难道女儿学不会吗?”
李氏忧心忡忡,“娘就是觉得你委屈,过门前就有个姜玉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杨柳梢,然后徐谨月也要跟着你过门,徐谨月是金姨娘养大的,肯定把迷惑男人那套学得十足,到时候你要怎么跟她争宠。”
“大伯没品味,才会被金姨娘那种三流手段迷得死去活来,这贺彬蔚要是也吃这套,女儿反倒要看不起他了。”
既然看不起,他要喜欢谁也就随便了。
其实充其量,她跟贺彬蔚也只见过一面,要讲感情,她对徐谨月都还比较有感情。
是说,她对这庶堂姊真了解不深,过去十五年来一直看她安安静静的,没想到那天她会突然跪自己。
贺彬蔚的姨娘大军中,最不用顾虑的就是杨柳梢了,都住到贺家去了,贺彬蔚连个名分都不给,也真的很没用,可以放置不管。
姜玉琢,这个厉害,贺老太太明知道于礼不合也还是要给她挣,这绝对要小心的,希望她是金姨娘之流,是个单纯的狐狸精,不要太聪明,聪明的人不好对付。
然后就是徐谨月。
姊妹十五年,虽然生气,但感情还是有,可以的话,她想给徐谨月一条生路,一条真正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