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另一端,天禄阁内,严延对着满阁的诗书经典籍,只觉越看越烦躁,胸口却一片空空荡荡,惶然冷得厉害,手中那卷书猛地往案上一甩,倏然站了起来。
“来人,胡溪回来了没有?”
——怎么办个事也办不来?
严延眼里满是忐忑、祈盼与渴望,还有大大的不安与心慌。
每晚,他只能偷偷伏在披香殿的屋檐上,偷偷揭开一小片琉璃瓦,偷偷窥探下首的安角身影。
可是尽避那一小片琉璃瓦底下偶尔能瞄见她,但更多时间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地儿干瞪眼。
他更想掀开的是她寝榻上方的琉璃瓦,这样就能整夜凝视她的睡容……
可那紫檀镂雕鸾凤纹月洞寝榻上方的床顶承尘却碍事又碍眼地遮挡住了底下静静睡着的小人儿——
他总不能偷偷叫人拆了她的床顶吧?这也太明显了!
严延知道这大半个月自己净干一些蠢事,最蠢的还当属半个月前对她莫名其妙发的那一场脾气——
他怎么就昏了头,被醋海淹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嚷嚷出来?
可等他回神过来,事情好像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强忍住一声懊恼悔恨的申吟,捧着突突抽痛的脑袋,有一刹那想把头往门上砸的冲动——
混蛋,叫你再犯浑!
“回皇上的话,胡公公……回来了回来了。”另一名战战兢兢侍立的太监在看到胡公公气喘吁吁地跑来后,顿时大大松了口气,连忙禀道。
严延眼睛一亮!
而远远跑来的胡公公却在看见天禄阁里那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帝王时,膝盖一软,腿肚子都颜抖了起来。
幸而在此时,吴贵嫔从另一条花径而来,身后宫女簇拥,她打扮得娇艳欲滴,如云鬓发上堆栈了朵托紫芍药,手里还挽了只漆红雕花提盒,风姿款摆,摇曳生风。
胡公公乐了,放慢脚步,等着吴贵嫔先行踏上玉阶,在天禄阁被拦住了。
“臣妾求见皇上。”吴贵嫔妩媚地微微蹲身,对天禄阁门大开,那昂然伫立的俊美男人痴痴地含俏一笑。“臣妾听说皇上龙体不适,便亲手炖了一盅燕窝来,给皇上您——”
“滚!”严延跨前一步,自天禄阁阴影中出现,眼神冰冷凛冽得恍如万载寒冰。
吴贵嫔打了个哆嗦,惊惧地后退了两步。“臣、臣妾……”
“吴贵嫔,朕早在半年前就警告过你,你父收受贿赂,还有你无故杖杀宫女之罪,朕虽暂时扣下了,只要你安安分分在后宫里不生事,不惹朕心烦,朕就可以容你一时,”他冷冷地开口,“可你偏要挑战朕的耐心。”
“皇上……皇上,臣妾不是有心的,臣妾再不敢了,请皇上恕罪啊!”吴贵嫔吓坏了,立时跪下,手边的漆红雕花提盒早倾倒了一地,汤汁淋漓四溢。
“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降为采女,迁至永巷长居,终生不得出。”
吴贵嫔如遭雷殛,脸色惨白,几欲晕厥过去。粉妆娇容早已涕泪纵横,苦苦哀求。“皇上……皇上饶命啊……臣妾在东宫尽心服侍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皇上……”
严延嗤笑了一声,似嘲讽也似自嘲,“前朝大权尽握又如何?这么一想,朕这皇帝这三年也他娘的当得够憋屈了,就为了一个捞啥子好听的名声,朕居然还容许自己后宫这一窝子肮脏狠心的玩意儿,继续占着茅坑不拉屎——”
“皇、皇上?”吴贵嫔从来没听过俊美如天神的乾元帝这般口吐粗言浑语,整个人都吓呆了。
他眼神更冷了,似笑非笑道:“还好意思跟朕提东宫?当初皇后和朕在东宫里苦熬的时候,你们几个躲得远远儿的,各自家族更是左右逢源,和朕几个皇兄往来频繁……朕登基后,若非是为了这『仁君』的贤名,又因皇后……之事而心神大乱,又何至于忍容留下你们几个在后宫碍眼?”
吴贵嫔哆嗦惊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哪里还有半分适才的娇媚俏艳,是冷汗透衣鬓发紊乱涕泪狼狈。
“皇后曾劝过朕,你等也是可怜人儿,是家族棋子,让朕就算不愿爱之护之,至少也要让你等有个衣食无忧安乐一生之处。”他涩然地苦笑了,“可你们谁又领过她的情了?”
吴贵嫔连忙爬近他跟前,满面泪痕地哀哀求道:“皇上,皇上……臣妾最是敬爱先皇后娘娘的,半点也不敢有亵渎不敬之意啊,求您看在先皇后娘娘的份上,您饶过臣妾这次吧,臣妾以后一定恭顺——”
“看在皇后的一片仁心上,朕给你第二个选择,”他低头看着她。“朕给你百两黄金,还家出宫,另觅良人。”
“不,不,臣妾不出宫!”吴贵嫔拼命摇头。
“朕从来没碰过你们,你等至今犹是处子,难道当真要一辈子在宫中守活寡至死?”
吴贵嫔哭着道:“臣妾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臣妾死也不肯出宫!”
“好,那朕就顺了你的意。”严延淡淡地道,冷眸如电扫向缩头缩脑躲在一边的胡公公,“胡溪,拟旨,吴贵嫔今逾无状,言语悖逆,撤去贵嫔衔,赐鹤顶红。”
“奴才遵旨!”胡公公快步上前领命。
“不不不——”吴贵嫔面色苍白如纸,下一瞬忙拦住了胡公公,回头向严延猛磕头。“皇上,臣妾出宫!臣妾选第二个!”
他眸底掠过一抹厌恶与嘲弄。
“求皇上开恩,臣妾不想死啊……呜呜呜……”
“胡溪。”
“奴才在。”
“接下来你安排吧。”
“奴才明白。”
严延看也不看哭哭啼啼和惊呆了的宫女太监们,沉声道:“传中书令赵默言进宫。”
“是。
后宫正悄悄掀起一场滔天波涛……
可唯有被禁足三个月的长乐宫乐正贵妃,还有闭宫幽居的披香殿安婕妤,浑然未知。
这天清晨,安鱼早早就醒过来了。
她向来不爱被众宫女太监族拥服侍,当初确定要进宫之时,甚至连珠儿、蕊儿也留在安家,请爹爹代为寻个好人家发嫁了。
这世上的女子多是享福的少,受苦的多,她但有余力,只能确保至少在她眼前的这些好姑娘,起码得个终生有靠。
所以披香殿宫女太监皆知,平常乖乖儿地各司其职,该洒扫的洒扫,该守门的守门,该烹茶的烹茶就好,只有婕妤娘娘出声召唤了,他们才能现身伺候。
披香殿后殿有汤室,自有暖暖的汤泉水涓流而过,安鱼自行梳洗过后,换上了秋香色的袍子,同色软缎披风,玉簪绾了个髻,娥眉不描,胭脂不染,就这样清清爽爽信步走出了寝殿。
披香殿有主殿和左右配殿,前头园子有照水紫默林,后头花苑则是小桥流水,还有一架朴拙可爱的水车。
她来到了水车下,仰头看着不断随着清澈流水而缓缓转动的木造水车,神情怔忡,彷佛坠入某段流光回忆中。
“——你还记得,当年你做给我的那只小水车吗?”
一个低沉温和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安鱼倏然回头,白净小脸涌现了一抹仓皇和……她迅速低下眼去,掩住了眸底真正的心思。
“臣妾不记得了。”
一身淡青色箭袖常服,玉带束腰,长长黑发以玉冠绾起的高大俊美帝王伫立在她跟前,目光渴望而隐痛。
“那只小水车,我总随身携着,从五岁玩到了十二岁,松坏散架了后,木片怎么也组不回去,可我一直留着。”严延自顾自说下去。
……纵然小水车已经不再是小水车的模样了,它却永远是朕心上的宝贝。
就像有些人与事,也许曾经忽略与错过,可实则早已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刀剑挖剐不出、岁月也淡化不去。
安鱼心口撕扯揪疼,转身就想走,小手却被他的大手猛然抓住了。
“萸娘,我一直没变,”他英俊迷人的脸庞明显清瘦了许多,眸底尽是刻骨铭心的深情,低哑道:“我知道,你也从来没有变。”
她眼前一热,死命把泪意抑忍了回去,眨眨眼,缓缓掰开他的掌握,语气镇定平和地反问:“那又如何?”
他痴痴地注视着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往后,你只需要信我便是。”
她不说话。
“萸娘,你才是我的妻,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永远都是。”
她深受震撼,感动得想哭,可她不能……
别去听,别去看,别去信啊。
现在的阿延,坐拥天下,有了国,也有了“家”,已经不需要她的照顾和陪伴,更不需要她扰乱他的人生轨迹了。
她无法,也不愿再碰触他的眸光,侧首望向旁处远方。“皇上,你现在只是错把心乱误认作心动,你很欢喜我回来,但这只是亲情——”
“朕很清楚自己的心。”他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地道。
她只是淡淡一笑,显然全然未听进心里去,也未曾当真。
严延苦笑了,自知这一切都是自己种下的因,最后结出的苦果也只能自己独尝。
可就算要他倾尽一生辰光才能说服她,令她看见、能相信自己的这片真心,他也再所不惜。
萸娘……鱼娘,朕这辈子都跟你耗上了。
她蹙了蹙眉,把颤抖的手藏进袖里。“皇上,我们不谈那些了好吗?”
“好。”他直勾勾地凝视着她,温柔地道:“这十七天又三个时辰,朕很想你,你有想过朕吗?”
安鱼一震,心乱如麻又羞又恼起来,强迫自己正色道:“皇上,臣妾是你的姊姊,你怎可调戏——”
“朕不会想睡自己的姊姊。”
她双颊霎时绯红成了五月榴火,下意识地挣扎,话说得结结巴巴。“你——你胡说什么呀?”
他手上一个施力,轻而易举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皇上……严延……你放开我!”她急了,清澈眸子激动慌乱得水光点点,粉扑扑的脸蛋惊惶如小鹿,显得格外可怜又可爱……也更加撩人了。他心神一荡,再忍不住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
安鱼刹时整个人傻住了!
那封住自己小嘴的唇瓣柔软又微凉,却夹带着灼热狂野霸道和满满的占有欲……
她瞪大了水灵灵的杏眼,屏住呼吸,僵滞而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
“闭上眼。”
他的唇稍稍挪离,她本能地听话闭上眼,却感觉到自己娇女敕小嘴又被狠狠地攫住了,继之而起的是呼吸辗转、气息缠绵……吸吮勾勒舌忝弄……浓浓渴望的索求……
不知何时,她的小嘴儿已经被他灵活的舌尖顶开了,随后是更深的啜取、撩拨、逗引和占有……
背脊和心口陌生又熟悉的酥麻颤栗感不断攀升、扩散,她心跳得又急又快,头昏昏沉沉,抑不住地细碎嘤咛娇喘,拼命想挣月兑开这样迷醉又失控的害怕感,可他却吻得更深,强壮如钢铁的手臂将她柔软的小身子往肌肉贲实的怀里搂得更紧。
紧到,心房和心房的鼓胀震荡激昂彷佛贴近契合成了一声声……
怦怦,怦怦,怦怦……
再接下来……再接下来她已经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