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明月打头圆,正月里的第一个十五,是元宵。
元宵可是个大节日,别名“灯节”或是“上元节”,整个大明国到了这一天总要大肆庆祝,没一处例外。
太祖曾下诏,自正月初八到十七为止,家家户户都要张灯。于是,每到了元宵节前后,整个大明国就好像变成了不夜国,用油量也跟着增加,大家皆拚命采买燃油或是蜡烛,以应付为期十天的张灯。
顺天乃朝廷所在,既是京师,又为皇都,气势当然不同于大明国其他城镇。正月初十起,东安门外迤北大街,会有灯市贩卖各种花灯。到了元宵节前几天,靠近灯市的房子租金还会大涨,人人都想占据一个好位置以便赏灯。
“好漂亮的花灯啊!”
“您瞧那座灯山扎得多牢靠呀!”
“可不是……”
整个灯市,不时都听见惊呼声从某个角落传出来,不一会儿又被另一波呼声淹没,景象煞是有趣。
身披裁缝今早刚送来的连帽大斗篷,弃儿陡然瞪大双眼,就和其他观灯的民众一样兴奋,一样惊呼连连。
她伸出小手拉拢大斗篷的开襟,抵挡入夜后的寒气。长至脚踝的大斗篷,从帽檐开始内部皆铺上一层厚厚的貂毛,这在北方的冬天十分有用,可以使身体保持温暖,不教呼啸而过的寒风给吞没。
“把帽子戴上,别冻伤耳朵了。”在弃儿身旁的贺英烨,见她兴奋到连受风都不怕,忙伸手帮她帽子拉好。
弃儿的双颊因低温而染上红晕,微红细致的小脸,在灯火的照耀下好似粉红色的珍珠,教人忍不住想收藏。
“我没注意到。”她喃喃地模自己的耳朵,真的变得好冰。
“你只顾着赏灯,哪还会注意这些小事儿?”贺英烨的眉头挑得老高,表情虽严肃,但仍掩不住笑意。
弃儿起先以为他在生气,又开始不知所措,直到瞥见他嘴角的笑意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于是脸更红,他真爱捉弄她。
“谢谢你。”她低头喃喃跟他道谢,贺英烨则是握住她的手,弯身在她耳边说谢就不必了,以后对他好一点儿就行。
弃儿于是满脸通红,不过她也看出他今儿个心情似乎很好,仿佛也感染了众人亢奋的情绪,变得更为开放,相较之下她就显得非常保守,一心想挣掉他的手。
“你不要一直握着我的手比较好。”弃儿发现好多人都在看他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人都用诧异的目光打量他们。
“为什么?”贺英烨反问她。
“因为……”因为大家都在看,而且他又是京城的知名人物,如果让人家看见他带一名戏子来逛灯市,怕是会给他的名誉带来不良影响。
“嗯?”贺英烨不懂她为什么吞吞吐吐,不把话说明。
弃儿摇摇头,不晓得怎么解释内心的恐惧,总觉得自己不该出门。
“我们走吧!”反正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他放弃了。“我在迤北大街那边的酒楼订好位子,再晚就看不到主灯了。”
今年的主灯是两条巨龙,重达好几百斤,得要几十个大男人才扛得动,据说会在东安门附近绕行一周,精彩可期。
贺英烨自信满满地拥着弃儿穿越人群,沿途又吸引更多人的目光。贺英烨长得俊俏,这事儿京城人人都知道,已经是旧闻,真正引起人们好奇的,是弃儿。
尽避她那一身雪白肌肤都隐藏在宽大的斗篷之下,小脸在毛帽的衬托下却异常精致,凡是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灯市原本就是风情万种。
除了展示各色各样的灯饰之外,还有百戏贯穿其中。这些本地或是打外地来的杂耍团,或是击丸蹴鞠,或是踏索上竿,此外还有现场烧炼药方、摆摊说书等等,看得弃儿眼花撩乱,差点跟不上贺英烨的脚步。
“今儿个晚上真热闹。”弃儿难以掩饰兴奋之情,对街那头还有人在猜灯谜,一群人围在一起讨论谜底,想破头的苦思样儿煞是有趣。
“你也想同人家猜灯谜吗?”贺英烨停下脚步问弃儿,她连忙摇头。
“我不想……”凭她读的那一点儿书恐怕连谜题都看不懂,更何况解谜题,别折腾她了。
“我想也是。”他嘴角微微上扬地回道,摆明和她开玩笑,弃儿又是满脸通红。
他今天的心情真的很好。
弃儿一面努力跟上贺英烨的脚步,一面偷偷瞄他。
他心情好到一直跟她开玩笑,一直逗着她玩,跟平日完全不同。
那边有一群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手提着灯笼成群结队扫街,笑得非常开心。
“你们看,那个男人长得好俊……”
这边来一票身穿锦袍,手持折扇猛扬的富家少爷,手上提着灯笼逛大街,不晓得是在看灯还是在看姑娘。
“喂,你们看那边那位姑娘,玉人儿似的……”
结果贺英烨和弃儿的一举一动全入了众人的眼帘,成了当晚最耀眼的风景,弃儿对此极不适应,她习惯躲避人群。
“比起洪江,京城的灯市如何?要来得有趣多了吧!”贺英烨由她突然挨着他靠的身躯,看出她很紧张,和她聊天想办法让她放松。
“洪江是个小地方,当然无法和京城相比,不过灯市的规模也不小。”她最怀念的是主灯以后的施放烟火,不晓得京城有没有相同的习惯?
“哦?”贺英烨闻言挑眉。“听你这么一说,有机会我还真想看看呢!”看她是不是吹牛。
“嗯……嗯。”弃儿点点头,心跟随着他这一句话小鹿乱撞了好几下,就算只是随口说说,也能勾起她的幻想。
其实贺英烨不是随口胡诌,而是认真考虑带她回洪江。她在京城不快乐,这点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但他又无法离开京城,唯一的方法,就是带她回洪江一趟,以抒解思乡之情。
思乡,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戏班子只留给她痛苦的回忆,但洪江毕竟是她生长的地方,她会怀念洪江,也就不足为奇了。
偷偷再瞄贺英烨一眼,弃儿总觉得他最近不太一样,好像……特别温柔?
“看什么看?”察觉到她异样的眼光,贺英烨扬起嘴角促狭道。“我长得很好看吗?”明知她只是好奇,他就是忍不住要捉弄弃儿,看她羞红脸的模样。
弃儿果真羞红脸低下头,不敢看贺英烨。
他真的长得很好看,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如果他自己还没发现,从别的姑娘家爱慕的目光,也可以知道自己有多俊俏,干嘛故意问她?
她有趣的反应,让贺英烨又是一阵闷笑,引来更多人的注目。光他一个人就够瞧了,如今再加上弃儿,整座京城都要为之倾倒。
只是在羡慕的同时,耳语也开始流窜,传遍大街小巷。以前只是听说,现在谁也不能否定弃儿的存在,贺英烨真的将一名戏子接回家同住。
人们对贺英烨和弃儿两人的注目,就跟灯市里面贩卖的灯笼一样多,一样亮,转个身就能能将所见所闻放大一倍。
贺英烨和弃儿手牵手,亲密地逛灯市,既不管旁人好奇的目光,也不管谣言怎么传,在这一刻爱情至上,其他都可以去死。
他们边走边逛,边逛边看,终于让他们逛到迤北大街。几十尺宽的迤北大街热闹非凡,人群多到摩肩擦踵水泄不通,他们差点走不过去。
“不好意思,借过。”贺英烨以肉身帮弃儿开道,表现非常英勇。
“对不起。”弃儿在穿越人群过程中老是踩到别人的脚,只得不断地道歉。
这个世界的人都疯了,沉浸在这欢乐的气氛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当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客栈门口,两人的嘴角也和大家一样噙着笑意,一样陷入疯狂。
不过酒楼里头的气氛可就不一样了,偌大的酒楼居然没有半个人。
“贺少爷,您终于来了,可把小的给急死了,小的还以为您不来了!”掌柜一看见贺英烨现身,立刻松了一口气,连忙趋前迎接。
“李掌柜,我拜托您的事儿,您都准备好了吗?”贺英烨不以为然地看着店掌柜,他泰半以为他会食言。
“都准备好了,最容易看见主灯的位子是吧?这边请。”掌柜的哪敢怠慢,贺家少爷肯光临他的酒楼感激都来不及了,肯定把一切都打理好。
弃儿不知所措地望着贺英烨,没半个客人的酒楼她还是头一次碰见,特别今儿个又是上元之夜,照理说会挤得水泄不通。
“我包下整座酒楼了,我不喜欢被人打扰。”尤其今晚又如此特别,更需要安静。
“我懂了。”原来如此,他包下酒楼了。这跟他的个性很吻合,什么东西都喜欢独占,连上元节赏灯也一样。
店掌柜的帮他们清出一个二楼面对主灯的包厢,只要坐在窗边,就可以将楼下看得一清二楚,果真是赏灯的好位子。
“贺少爷,这位子还行吧?”掌柜的够用心,包厢整理得一尘不染不说,还将所有桌巾、挂帘都换过了,厢房里且摆上一盆兰花,淡淡的香气很容易引人心醉。
“我很满意,谢谢李掌柜。”贺英烨随手拿出十两银子打赏,掌柜差点没乐歪嘴,不愧是京城五位年轻的霸主之一,够阔气。
弃儿见状不禁想起贺英烨给她的一两纹银,不晓得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