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墨楼换了常服,带着贴身近卫得胜及随侍小厮心砚来到顾家拜访,虽未事先差人送上拜帖,但因他是知县大人,又是顾家的准姑爷,顾家还是热情接待,未敢怠慢。
彼万得父子不在府里,是由主母赵氏出面接待他,她将他迎入花厅,款待南方茗茶“云中仙”以及各式精致茶点。
“不知韩大人今日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其实,赵氏心情是忐忑的,虽说婚期就在眼前,但她跟顾万得仍然担心婚事生变。尽避外头并不知道那件事,但闺誉受损到底不是一般的事,若韩家反悔退婚,顾家也只能默默的吞了,此刻,她还真担心韩墨楼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取回庚帖。
“那日将顾小姐送回来后便一直挂念着,不知她近日可好?”
得知他突然来访,只是为了关怀顾秋心,赵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压在她心上教她喘不过气的那块大石头,也瞬间卸下。
“秋心好得很,可真多亏了韩大人,她才能平安归来……”赵氏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其实她也一直提起韩大人,说韩大人英明神武,勇闯虎穴,是千古难得的好男儿。”
这些话全是她加油添醋,无非就是想取悦吹捧一下韩墨楼,让他对顾秋心更添好感。
听着,韩墨楼微微一怔。顾秋心一直提起他,还说了那些盛赞褒扬他的话?怎么那天去接她,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她对他有那么多的崇拜跟感激?
“夫人,”韩墨楼语气谦逊,脸上微带歉意,“晚辈明白于礼不合,但不知可否与秋心小姐一见?”
赵氏一听,喜上眉梢。若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把顾秋心扔到韩墨楼的怀里。
“那成什么问题?”赵压话锋一转,语带歉意,“不过稍后我还得接待粮商罗老爷的夫人,恐怕无法……”
“墨楼贸然来访,有错在先。”韩墨楼一揖,“该致歉的人是我。”
“你若体谅,那真是太好了。”赵氏涎着笑脸,“不如我命人去传,让秋心到茶亭与你一会,如何?”
“夫人安排便是。”
“那好,那就请您移步茶亭吧!”
赵氏命人去通知顾秋心至茶亭见客的同时,也命人将韩墨楼领至茶亭,并将茶水点心都送往茶亭。
不多时,顾秋心由丫鬟小节伴着,来到她平时来不了的茶亭。
失踪十来日的顾秋心毫发无伤的回到顾府,关于她进了黑风寨,顾家又接获勒索信之事,一点风声都没走漏。
彼家为保全家族与她的名誉、以及跟韩墨楼的婚事,对外声称顾秋心落水后遭流水冲到支流竹林溪后,被一对老渔夫夫妇救起,因为一直昏迷,直到清醒后,才得以返家,这事合情合理,也没人质疑。
回到顾府后,顾秋心慢慢地想起一些事些人,也慢慢地理解自己的处境。虽然贵为顾家大小姐,可是她的房间却紧邻着仆房跟厨房,房里没有什么象样的摆设或精致家俱,柜子里也找不到半件可以显摆的头面。
她其实对于这些不是很在意,毕竟她从来不是个注重排场苞打扮的女人。
因为在顾府无足轻重,没人特别关注,她反而还落得清静。
不过在这上上下下近百人的偌大府邸里,还是有几个在乎她的人,那就是同她一般不受重视的嫂嫂李香君、异母妹妹顾秋桐,以及一直侍候照顾着她的马嬷嬷跟小节。
彼家家大业大,就连宅子都不是普通的厉害,可这么大的地方她却不是每处都能去的。闺房跟绣房是她主要的活动范围,两天下来可憋死她这个以往每天出去趴趴走的人了。
右横屋跟花厅是顾万得、赵氏、顾秋丰及妻子李香君活动的地方。她每早要去花厅请早,接着就得回到自己的房间或绣房,他们用膳时她也上不了桌,只能回自己房间,等着马嬷嬷跟小节帮她张罗。
十来天的时间,她已经觉得自己快得忧郁症了。在古代,生在豪门富户的女人还真不如寻常人家的女子呢,那寻常人家的女子即便为了生计抛头露脸,至少还能出门吸几口不一样的空气。
想着,她忍不住想抱怨天老爷,为何让她魂穿到顾秋心这种千金小姐的身上?
“马嬷嬷,我闷得慌,有没有地方可以去?”她哭丧着脸,“再这么下去,我要病了。”
在一旁缝帕子的马嬷嬷瞥她一眼,蹙眉一笑,“小姐说那是什么话?您能去哪里?”
“哪里都好。”她说:“每天不是卧室就是绣房,我的骨头都快生锈了。”
“小姐,怎么您这次回来后这般的闲不住?瞧瞧您这针线活儿……”小节拿起她丢在桌上的那块帕子,忍不住一笑,“这蝴蝶怎么变蜻蜓了?”
彼秋心一把抢回她绣得歪七扭八的帕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心情不好,又怎么能绣出象样的东西?”
才说完,门外传来声音——
“大小姐,奴婢是绢儿。”
绢儿是花厅那边的丫鬟,她来做什么?
“进来。”她说。
绢儿走了进来,“大小姐,夫人让您移步去茶亭,请您赶紧的。”
茶亭?平日那茶亭就是她去不了的地方,如今要她速速移步茶亭为的是哪桩?
因为好奇,她忍不住问了:“做什么?”
“韩大人来探望大小姐。”绢儿一五一十地说:“夫人已命人将韩大人领至茶亭,要大小姐勿教韩大人久候。”
韩墨楼来了而且要见她?她疑惑地看向马嬷嬷,这于礼不合吧?
不过,韩墨楼来得真是时候,她在绣房里真是坐得够久,要是给她一颗蛋,兴许都能孵出小鸭来了。
她起身,兴冲冲地表示,“小节,咱们去茶亭转转吧!”说着,已迫不及待的夺门而出。
很快,依着原主的记忆,顾秋心来到了离茶亭不远的花园,看着那通往茶亭的阶梯,她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不知怎地,明知一到茶亭便会看见韩墨楼,可当她要踏上那通往茶亭的阶梯时,还是有一些紧张,她没继续多想,迈出步子就走上阶梯,上到茶亭。
“顾小姐,别来无恙?”韩墨楼见她来了,起身问候。
“托韩大人的福,我很好。”虽然刚才有点小紧张,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她先入席,韩墨楼随后落坐。一旁的丫鬟仆从们赶紧斟上茶水,递上点心。
彼秋心喝了一口茶,顿时露出满意的表情。
在顾家,她平日里要是有几口低档的茶水可喝,就已经要半夜偷笑。如今托他之福,总算喝到“云中仙”这样的高档茗茶。
她几口喝光了杯盏里的茶,“再给我倒一杯。”
“是。”后院里那些丫鬟仆役平时自是不把她当一回事,可现在韩墨楼在,他们一点都不敢怠慢,赶紧又给她斟满一杯翠绿茶汤。
“韩大人突然来访,不知有何指教?”喝了一口茶后她问。
韩墨楼那灼亮有神的黑眸直视着她,“我与顾小姐的婚期已近,依礼论俗,在下是不该来见你,但那日一别后却是十分记挂,不知顾小姐是否无恙?”
婚期已近?是的,她知道她跟韩墨楼在这个月便会完婚,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
不嫁韩墨楼,她的下场是什么,一辈子被困在顾府?到庵堂吃斋念佛?还是让顾家随便帮她找了个男人就嫁了?
这些个下场比起嫁给韩墨楼都凄惨无比,可嫁给一个她还不了解、不认识,没感情基础,然后就要跟他做夫妻的男人,她心理生理都有障碍。
他,对于娶她为妻这件事,又有多确定呢?她定过亲,又进过黑风褰,他不在乎吗?嫁他也不是完全行不通,但她可不想他日后拿这些事来糟蹋她。
“我很好,有劳韩大人费心伤神了。”她话锋一转,正色地问道:“韩大人,你是真的想娶我?”
韩墨楼微顿,“顾小姐何出此言?”
“你应该听说过我的事肥?”她问:“我曾定过亲,但未婚夫在那之后便出了意外,然后……”
“我知道这件事。”他唇角微微一勾,神情平静。
“人人都说我不祥,是灾星,难道韩大人不怕我给你或韩家带来不幸?”
他目光一凝,定定地注视着她,“顾小姐怎么会是灾星呢?你受到天老爷的眷顾而活了下来,不是吗?在韩某看来,你其实是福星才对。”
听见他说她是福星,她愣了愣。
“顾小姐,”韩墨楼深深注视着她,“老天爷让你活了过来,必定有祂的用意,兴许日后你能行帮助众生之事也说不定。”
他这番话教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老天爷让她活过来,必定有其用意吗?她在二十世纪死去,却在遥远的古代活了,是要她在这儿做些什么吗?
不知怎地,他这些话教她的心窝一热,好像自己这条命特别的珍贵且别具意义似的。
穿越到这种地方、这个时代,以及这个身体里,她深知自己的处境。这婚事已定,她非不可,而且眼前再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彼秋心已死了一任未婚夫,要是这桩婚事再告吹,下次不知道顾万得跟赵氏会把她嫁给什么歪瓜劣枣。政商合流一直是王道,做生意的谁不想跟当官的攀亲带故,弄点裙带关系。
说来,韩墨楼横看竖看都觉得是个可以信赖并值得寄托的男人,只是现在的她对爱情及男人都很冷感。
在她穿越来此地的不久前,交往十年的男朋友郑道德背叛她,偷偷劈腿道馆的年轻女学员,还长达两年的时间。
还道德呢!他爷爷肯定是未卜先知,知道他命里缺德,才会帮他取这个名字吧。
她还记得抓到他偷腥的那个下午,她气恨地瞪着正跟女学员滚床单的他。
她没说话、没动,只是像棵树般的立在那儿看着他们。
他吓傻了,声音颤抖的直说着对不起,而那女学员却是冷静的、带着胜利者般的神情,直勾勾的看向她,彷佛早就等着东窗事发的一天。
她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的哭,然后扑上去把他们扯下来海扁一顿,可她没有,她都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的冷静自制。
“为什么人说变就变了?”当时,她只问了他这句话。
现在想想,人说变就变有什么好奇怪的?人也是说死就死了呀,只一眨眼的时间,“黄美贞”死了,然后活了个“顾秋心”。
十年的相知相守都那么的不堪了,这种毫无情感基础,对彼此没有半点理解的盲婚哑嫁真能有所期待吗?
见她突然不说话,眼底又溢着令人费猜疑的忧伤及苦楚,韩墨楼好奇了。
“在下有令顾小姐感到厌恶之处?”他问。
她回过神,迎上他疑惑却又隐隐藏着温情的眸子。
厌恶?不,她一点都不厌恶他,相反地,她觉得他是个水平之上的男人,不论是外貌身形,还是人品。
“韩大人人品光风霁月又文武双全,我没什么不满。”她是真心这么认为,“只是秋心自知不足,怕大人日后嫌弃。”
韩墨楼一笑,“韩某是信守承诺之人,你我已有婚配,我自会敬你照顾你,绝不轻易离弃。”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望进他黑眸深处——他有着一双正直澄澈的眼睛呢!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个称职的丈夫,但他肯定是个好官兼好人吧!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娶她,而她除了他,再没其他更好的选择。
嫁就呗,反正她才十七岁,有大把时间,若幸运跟他培养出感情,未来能与他和和美美、白首偕老,平平顺的过一生,倒没什么不好。
若不幸他们终究不来电,过两年,她就帮他娶个平妻或收个妾,夫妻俩从此各过各的日子也是可行。
于是她干脆爽快地答应,“既然韩大人心意已定,那秋心却之不恭,往后还请韩大人多多关照指教了。”
看着如此爽朗的她,韩墨楼深深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