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县乃通往西北之枢纽,县境内水渠交错、河网密布,水陆运输发达。离川贯穿虞县,蜿蜒曲折,河道宽窄悬殊,故大型货船抵达淮镇时,必须将货物卸下,换上小船或舢舨接驳至赤山。
对运输量不大的商家来说,水运是极便利的运输方式,但对于顾家这种运输量极大的商贾,陆运则方便且节省人力成本。
彼家在虞县深耕三代,积攒不少身家,顾家祖训为“诚信”,行商坚持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彼家大宅位于虞县县城城南,是西北难得一见的五进大院,尽避先后经历了外敌入侵及政权动荡,但因为地理位置占了易守难攻的优势,境内又有许多良田,因此并未受到太多的影响及破坏。
天高皇帝远的虞县在政权纷乱的这些年,虽不到繁荣富庶,生活其中的百姓倒也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此时是三月天,乍暖还寒,一艘画舫缓缓的行在离川之上,上头有主仆等近二十人,正是顾家少东顾秋丰带着妻子李香君、两个妹妹顾秋心及顾秋桐游河赏景。
他们一早出发,在淮镇停靠,然后将顾家自西北采办后经大客船运送至淮镇的二十箱药材及香料让人搬上画舫,便启程回航。
明明是游河画舫,却又到淮镇载货也是奇怪,但顾家的事都由男人做主,李香君、顾秋心及顾秋桐也没能多问。
回程刚过赤山不久,坐在船楼卧铺上的顾秋丰连连打了几个呵欠,揉了揉眼睛。
“喜来,把我的忘忧香取来。”
彼秋丰是顾家现今当家顾万得的独子,因为是独苗儿,从小就备受宠爱。
一旁的喜来答应一声,立刻去取来主子外出使用的单耳云龙薰香炉,以及装有忘忧香的白瓷小瓶。
彼秋丰向来有使用薰香的习惯。半年前,他在潇湘院结识一名刘姓行商,两人一见如故,对方知晓他有使用薰香的习惯后,于是送给他这来自西域的奇香,从此,他便不可自拔地爱上。
每当精神萎靡不振或心绪不佳时,只要焚香一嗅便能振奋精神,心情大好。
因为具有奇效,他之后又向刘姓行商买了一批,如今一天总得使用上三五回才能过瘾。
彼秋丰等不及喜来帮他将忘忧香点上,便一把接过,自个儿熟练地将忘忧香置入薰香炉中,用火摺子点燃,只须臾,缕缕白烟幽缓漫出,犹如姿态曼妙的舞伎翩然起舞。
他将薰香炉凑近,嗅闻着那独特的甜香,微眯着眼,露出满足愉悦的笑容。
原本坐在他身边的李香君见状,面露轻愁,默默地起身离开船楼。
她是前通州府尹李兴利的亲侄女,十五岁那年嫁进顾家,至今肚子未有动静。
船舷边,顾秋心倚栏独立,欣赏着川上春景,眼尾余光一瞥,瞧见李香君朝她的方向走来。
转过身,她看着李香君,“嫂子,外面凉,怎么出来了?”看着李香君脸上那凄楚忧郁的神情,同为女子的她不禁感到同情。
“你兄长又在使用忘忧香了……”李香君又是一叹,“自从得了那忘忧香后,他一天总得点上几回。”
“嫂子不喜欢那味儿?”她问。
李香君秀眉颦起,“那玩意儿有些邪门……”
彼秋心微顿,“如何邪门?”
“我说不上来,但……”李香君说着,不由自主地转头往船楼的方向望去,忧心地道:“你觉不觉得他瘦了很多,面色也有些蜡黄?”
彼秋心平常跟顾秋丰接触得不多,就算见了面,也不会特别注意他的面色。她想李香君会这么敏感,许是因为在意着顾秋丰吧。
彼秋心笑叹,“怕是嫂子多虑了吧?大哥他看来精神挺好的。”
“不,他……”李香君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闭口。
彼秋心眼底透出怜惜,“嫂子,虽然大哥待你淡漠,可你的心还是向着他吧?”
李香君深吸一口气,然后幽幽地吐出,语气无奈地道:“嫁鸡随鸡,我已是他的妻,心自然是向着他的。”
彼秋心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安抚,“嫂子,希望大哥能明白你的心意……”
李香君还是蹙眉,摇摇头,轻轻叹息,再也不发一语。
彼、李两家联姻无非是为了打通虞县政、商的任督二脉,可如今李兴利已因贪污受贿遭到弹劾去职,李香君又未能生下子嗣,被弃如敝屣也是迟早的事了。
女人在顾家是没有地位的,除非有可利用的价值。
彼秋心的生母王氏是顾万得的正室,出身书香门第,温良恭俭,深得顾万得的父亲顾守诚之心。可因王氏体弱多病,一直未能怀上孩子,顾守诚在死前允了顾万得娶侧室赵氏进门。
赵氏一进顾家便怀上孩子,生下顾万得长子顾秋丰,母凭子贵。因此赵氏虽是侧室,却在顾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正室王氏也得仰其鼻息,才能在顾家过上安生日子。
三年后,王氏终于生下她跟顾万得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可惜……却是个女娃。
王氏在顾秋心三岁时病逝,当时怀着身子的赵氏立刻扶正,在赵氏眼里,顾秋心不是眼中钉,亦非肉中刺,因为在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的顾家,她对赵氏不造成任何威胁。赵氏眼中只有儿子顾秋丰,就连对自己亲生的女儿顾秋桐都是亲情淡薄的。
万幸的是,养大她们的马嬷嬷是个慈爱善良之人,而顾秋心也跟同父异母的妹妹有着极好的感情。
十五岁那年,她在及笄礼之后议亲,对象是淮山矿主于家的于仁舟。于仁舟在家行二,是正室所生,因着生意往来之故,顾万得对于能够嫁往于家的顾秋心,终于有了一丝的关爱。
许是命运捉弄,两家交换庚帖不久,于仁舟在自家矿场里遭到土石掩埋而丢了性命,从此“灾星”二字便如影随形的跟着顾秋心。
因为失去利用价值,她再度遭到父亲的冷落,直到数月前,虞县来了个新任知县韩墨楼,在父亲旧识,也就是户部右侍郎常永的保媒下,她跟韩墨楼定了亲。
重新有了利用价值,这阵子她又能过上稍微舒心的日子,若非如此,今日游河也轮不到她。
韩墨楼到任近三个月了,她没见过他,当然也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知道他今年二十有七,足足长她十岁,不过年纪于她不是问题,她只期盼他是个温情之人。
此时,画舫经过了离川岸边的流水娘娘庙,那庙已有百余年的历史,百余年前,离川每至夏季便有汛灾,冲毁田园,导致饥荒,百姓苦不堪言,因此离川甚至还落了一个“死川”的不祥之名。
有一年,一尊木雕神像遭洪水冲至岸边,一对郭姓打鱼夫妇将祂拾起并用石头及木头简单的砌了一个小神龛供奉在拾获处。说也奇怪,自从郭姓夫妇供奉神像后,渔获大增不说,就连郭姓渔翁那体弱多病的妻子也日渐健康起来。
于是郭姓夫妇将神像称为流水娘娘,虔诚供奉,消息传开,开始有人前来上香祈求,而流水娘娘也总是有求必应。更神奇的是,自从流水娘娘坐镇离川岸边后,河水不再泛滥,百姓也日渐安居乐业。两年后,虞县仕绅捐献筹资,在原址盖了流水娘娘庙,从此香火鼎盛。
见着流水娘娘庙,李香君及顾秋心不约而同地合掌闭上双眼,诚心朝着庙的方向祈求流水娘娘能庇佑她们婚事平顺以及早得贵子。
祈求完毕,眼睛一睁,忽见一颗头自水里冒出,两颗铜铃大的眼对着她们看。两人惊呆到忘了出声,却见更多头自水里冒出,突然船身摇了一下,数人自水里冒出,还有人攀上船跳至船板上,船板上的女人们顿时惊叫奔逃。
彼秋丰见状,大喊道:“把东西沉了!”
闻言,近十名仆从随侍冲进船楼,把船楼一隅堆着的木箱一个接着一个的往离川里扔。
彼秋心一手抓着李香君,却不知该往哪里逃,一转头,只见顾秋桐缩在船舷边吓得掩耳哭喊。
“阿月,照顾好少夫人!”她喊来就近的一名丫鬟,没多想地往顾秋桐跑去。
忽地,船身又剧烈晃动,她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倒栽葱的落了水……
表哭山,黑风寨。
季墨秋坐在床沿,两只手紧紧地握着顾秋心那冰冷的手,揉着、搓着,像是要把她那冰凉的手给暖起来。
一旁,她的丈夫,也就是黑风寨寨主翟烈神情凝肃地对她说:“墨秋,你乏了吧?去歇一会儿,我让寿娃过来帮忙。”
“我没事……”季墨秋摇头一笑,“希望当初保佑我的流水娘娘,也能保佑她安度此劫。”
一年多前他们刚来到这儿安寨时,她因为残留在身上的毒素发作,数日高烧不退,寨里的大夫何超虽有高明医术,却也无计可施、束手无策。
一夜,翟烈半梦半醒之间梦见一间庙,庙中大殿有尊木雕神像,底下一块木牌上以金漆写着“流水娘娘”四个字,梦里有个声音对他说——
“离川畔,速来求取符汤……”
他醒来后半信半疑的去了离川边,竟真的有间香火鼎盛的流水娘娘庙。他在庙中求了符,回寨中化水后让季墨秋服下,没想到她竟真的退了烧,并慢慢苏醒。
为表感谢及虔敬,季墨秋病癒后亲自去流水娘娘庙向流水娘娘求得圣筊,然后便在寨中供奉起流水娘娘,自此以后,寨子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健康平安。
此刻,心地良善的季墨秋只希望被大夫何超宣判无救的姑娘,能得到流水娘娘的眷顾。
“何大夫说了,她溺水过久,心肺及脑子损害严重,怕是……”翟烈没有往下说,因为他看见季墨秋眼底彷佛说着“别说让人丧气的话”。
这个姑娘是他们一行人连着木箱一起从水里捞起的,即使她只存一息,他们还是快马加鞭赶回黑风寨,但求何超或许能救她一命,无奈她始终没有醒来。
翟烈浓眉皱起,“墨秋,咱们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你不必如此……”
话未说完,只见季墨秋眼中闪着泪光,翟烈浑身的气势都泄了。他是个粗汉子,就算在他身上刺个几刀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哼一声,可是他就怕季墨秋的眼泪。
她真真切切的是他翟烈的克星呀!
“你怎么哭了?”他眉心一拧。
“我只是想起姊姊死的时候,也是她这样的年纪……”季墨秋抹去眼角的泪,“花一般的年华,却……”
“墨秋啊……”翟烈眼底只有对曾经有着一段悲伤过往的妻子感到不舍及疼惜的情绪。早知如此,他真不该把这落水的姑娘带回黑风寨,只要把她留在离川畔便可。
那日他领着几名擅泅的弟兄潜入水中,突袭游河的画舫,靠近后才发现竟是虞县钜贾顾家的画舫。
本打算登船劫点财物首饰即可,未料他们才刚登船,顾秋丰就命人将船楼里的木箱都丢进水里。他察觉有异时,木箱已全数沉进离川之中,他立刻放弃劫掠顾秋丰等人身上的财物,命弟兄们潜进水中捞取木箱。
而她,也沉在水里。
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尤其她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泵娘,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将她救起,并带了回来。
她腰带里有方帕子,看起来挺旧了,帕子上绣着白色桂花,角落里还有秋心二字,再看她一身粉藕色衫裙,质料不差,不似丫鬟,因此她应该是顾家千金,也就是跟新任知县韩墨楼定了亲,将在一个月后成亲的顾秋心。不过她究竟是何身分,还是要等她醒来方能确定。
“烈爷。”这时,房门外传来邱恭山的声音。
翟烈转身走了出去,并带上了门。“怎么了?”他发现门外不只有秋恭山,还有何超。
“弟兄回报,说顾家派人在离川畔及支流到处打捞找人,看来她真的是顾秋心。”邱恭山说。
“嗯。”若她只是寻常丫鬟,顾家不会如此紧张还劳民伤财的找人。再者,她如今除了顾家小姐的身分,还是准知县夫人。
“烈爷,还有一事……”这时,何超面色凝重地接话,“您跟弟兄们带回来的那几箱东西有点蹊跷。”
闻言,翟烈微怔。
“木箱里全是药材。”何超神情严肃。
翟烈判读着他脸上的表情,“让何大夫惊讶的应该不是那些药材吧?”
“烈爷。”邱恭山补充说道:“木箱有夹层,夹层里有用油纸层层包覆起来、再以蜡封存的蕈菇。”
翟烈眉头一皱,“听起来不是什么能见天日的东西……”
何超眉心也是一拧,将一朵经过干燥处理、呈现暗褐色的蕈菇递给他,“真是汗颜,老夫还无法辨识此物。”
“天下何其大,何大夫又岂能无所不知?”翟烈两只眼睛细瞧着手中的干菇,神情疑惑,“特地藏在夹层里,又用油纸层层包覆,除了不能受潮,恐怕也不能见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烈爷,看来顾家没表面上那么清白。”邱恭山说。
翟烈唇角一撇,不以为然地道:“无奸不成商,这些商人……”
话未完,忽听房里传来惊叫声,他本能地将干菇塞给何超,一个转身,迈开大步便往房里冲。
“姑娘,你可醒了?谢谢流水娘娘保佑、谢谢流水娘娘保佑!”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在水里吗?她还记得刚才自己跳进大豹溪救溺水的国中生,都已经把那女生拉到岸边了,结果一块浮木却笔直的朝她撞了过来,瞬间,她脑袋一片空白,失去意识,直到她不断地听见有人说话,还有人抓着、揉着她的手,她才慢慢地恢复了意识。
看着眼前那一脸惊喜欣慰注视着她的年轻女子,还有冲进来的陌生男人,她瞪大了双眼,张大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而且她的头传来一阵阵的剧烈疼痛,像是有人拿了铁鎚拼了命的敲打她的后脑杓。
叩、叩、叩!敲得她都快灵魂出窍了。
她抱着头,痛苦地申吟,“好疼、好疼……”她耳朵里发出嗡嗡嗡的尖锐声音,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片一片、一段一段、一截一截的从她脑子里喷发出来。
有个陌生的少女出现在她脑袋里,她名叫顾秋心,身高约一百六十公分,纤细瘦弱,有着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清亮却忧郁的双眸……
她还看见了几张陌生的脸孔,她明明不认识他们,却知道他们是顾秋心的家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没事了,你别怕,这儿很安全。”好不容易盼到她醒过来,季墨秋难掩欣喜地说。
她秀眉一拧,困惑的看着眼前十分友善的女人。那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虽是荆钗布裙,却一点都无损其清雅气质;她再望向那男子,约莫三十上下,面容粗犷性格,身形健壮高大,给人一种精锐张扬的感觉。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见两个男人进到屋里。
“何大夫。”季墨秋急道:“她醒了,你快给她号号脉!”
何超面露疑惑,不解地看着今儿早上已半截进了棺材,现在却瞪着两只晶亮大眼望着他的小泵娘。
他趋前伸手,“姑娘,失礼了。”说罢,他轻轻的替她把脉,然后露出狐疑的表情。
“何大夫,她没事吧?”季墨秋急切地问。
何超看着她,“夫人,这姑娘……无碍了,真是不可思议……”
闻言,季墨秋松了一口气,温柔的笑望着她,“一定是流水娘娘显灵了。”
眼前的这一切及这些人,以及那一波一波犹如浪潮般涌上她心头、脑海,完全不属于她,却又有着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的记忆,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一件事,她忍不住低头看自己……
穿越?喔不,这不是真的!那只是小说跟电视剧里的情节、是虚无的幻想、是……该死,她的脑袋一直发胀,像是快爆掉了一样。
突然,她眼前一阵花白,瞬间又昏了过去。
“姑娘!”见状,季墨秋又是一惊。
“墨秋,别担心。”翟烈蹙眉苦笑,轻拉着她的手臂,“何大夫不是说她无碍了吗?”
“可是她……”
“她只是突然见了我们这些陌生人,吓晕过去罢了。”翟烈安慰着她,“听我的话,你先去歇息吧。”
季墨秋看看他,再看看床上的顾秋心,然后又看着他,叹了一口长气,“好吧,听你的。”
“当然要听我。”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目光宠溺又霸道,像是看不见旁边的邱恭山跟何超似的,“我可是你的丈夫。”
季墨秋娇羞一笑之际,忽地闻见一缕淡淡的甜香,熟悉又可怕的甜香。
她警觉地抓住他的手,凑到鼻子前嗅闻着,神情惊疑,“爷,你手上的味道是……”
翟烈想起刚才拿过那不知名的干菇,以眼神示意何超将干菇递上。
何超将干菇交到季墨秋手中,她细细地瞧着,模样十分陌生,但那味道却过分熟悉……
“墨秋,怎么了?”翟烈见她神情有异,疑惑问道。
她抬起眼,声音微微颤抖,“爷,是这味道……害死姊姊跟那些孩子的就是这个味道!”
议事厅里,翟烈斜侧着身子坐在那张又大又稳的杉木椅子上,一条腿屈起,脚踩在椅面上,两只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锁住此时站在议事厅中央,身形挺立、微微扬着下巴,用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正视着他的顾秋心。
在这厅里或坐或站着的都是些看来不似善类的男人,可她却犹如初生之犊般,圆瞪着两只黑亮大眼环视着每个人。
真是个不可思议又有趣的丫头,刚醒来时还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可没过多久,她的情绪却已经沉静下来,不时露出困惑,又像是在盘算着什么的表情。一个养在后院里的闺秀,竟有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胆识?
说起那顾家,三代前便在虞县从事买卖生意,积攒了不少身家,顾家祖训为“诚信”,不赚丧德之财,亦不做不法买卖。
然而顾万得十年前因缘际会认识了一名前朝皇商,因着其人的关系人脉,开始跟一些品阶较低的文官往来。外侮欺境的那几年,他因为熟悉陆运及河运,因此承接了一些军需置办的单子,从中发了战争财。
即便已改朝换代,顾家的从商之路还是走得顺风顺水,只可惜,第三代的当家顾万得恐怕已配不上“诚信”二字。
前几年翟烈在边陲之地当差任职,看多了官商勾结的肮脏事,那些不肖商人以钱买权,再以权赚钱,攒的全是败德丧心的钱,他便是因为看不惯官场那些狗屁倒灶之事,才会拉上一帮有志一同、共同出生入死的弟兄离开那是非之地。
他是在路上救了季墨秋的,当时的她奄奄一息,身中奇毒,差点入了鬼籍。
从她口中,他知道她是从一处地狱般的黑牢逃出来的,她说那儿关着很多孤儿,却说不出黑牢位在何处。
她的姊姊长她两岁,为了护着她逃离黑牢,不惜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两年多前,西北战事频仍,疫病亦不曾停止,因为战争及疫病,边界满是孤儿,季墨秋跟她的姊姊便是从西北边界逃难而来的。姊妹俩为了活下去,跟着一个说要给她们洗衣工作的婆子走,没想到却遭到不明人士囚禁,并以毒烟控制。
她的姊姊为了保护她,牺牲了清白的身子及生命,直至今日,即使季墨秋已安全无虞,还是偶尔会自恶梦中惊醒。
安寨鬼哭山这一年多来,翟烈不断对黑牢明察暗访,却因为季墨秋提供的线索太少而未有明确斩获。落草后,他与兄弟们便向一些过路的商队及生意人索取买路财,不过从不伤及人命,亦不曾掳人勒索,所获除了用来安顿寨子的老小,有余裕之时也会救济孤贫。
表哭山距离县城只半日路程,翟烈偶尔也会亲自或派人乔装成商贩进城查探富户们的消息,因此县城里发生的事,他就算不是全盘掌握,却也知悉八九。
必于顾秋心,他知道的是她及笄后就议亲,婚事刚定下,未婚夫便死于意外,从此便因为“不祥”而乏人问津。直到前不久才又谈下一门亲事,对象还是刚刚走马上任的虞县知县韩墨楼。
知县掌管地方行政、司法、审判、税务、兵役,下设县丞、主簿、县尉、典史,又称百里侯。而所谓“万事胚胎,皆在州县”,“养鳏寡,恤孤穷。审察冤屈,躬亲狱讼,务知百姓之疾苦”,身为知县,其责任不可谓不大。
但早年,位处西北的虞县的知县,多年来都由年老胥吏或退役的下级军官充任,品秩极低,所任之人又都极其颟顸、贪婪,为人所不齿。
这韩墨楼刚到任不久便跟顾家定下婚事,想必更方便顾万得游走政商两道,而韩墨楼会与顾家结亲,定有人从中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