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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如清风 楔子 富贵人娇养富贵子 调皮女毛鼠逗公子

扬州  春江楼

一间专门招待富商名人的精致酒馆,不同于寻常馆子的拥挤嘈杂,春江楼整栋三层楼皆为包厢设置,间间奢豪华美,所有摆设无不下足重本,琉璃盆器、玉石屏风、雕花红木桌椅以及珐琅彩瓷花瓶;墙上挂的是文豪画家之真迹,桌上摆的是粉彩瓷器全套碗盘。

春江楼往来客人个个非富即贵,以楼层来说,愈往上层愈是华丽,可却罕有人知道,三楼上,另辟有一隐密阁楼,整层仅设两间包厢,其布置清雅月兑俗,蕴含一股低调气息,是春江楼主人专用的休憩场所。

此刻,隐密阁楼里,两间包厢全都开启,其中一间不时传来男人谈话声,偶尔还爆出几声夸张大笑。

相反的,另一间却悄然无声,门口站着四个长相剽悍的带刀护卫,包厢内也同样围着四个护卫,圆桌旁,另有两名侍候用膳的年轻侍女。

这华丽的大圆桌,仅坐了一人,却是一个年约十岁的小男童。

小小白白的脸蛋,像水墨画里的人儿跑出来似,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此刻,他端坐在位子上,静静看着侍女们夹了一盘菜,以及舀汤添饭放在他面前。

“行了,就先这样吧。”他一摆手,屏退左右侍女,迳自端起青花瓷碗夹菜吃饭,姿势端正仪态良好,不快不慢地吃着,就连喝汤也没发出半点声响,整个人彷佛被月光笼罩,呈现出一股超乎年龄的文雅气质,与他白净好看的外表可说是相互辉映。

再细看,一身粉蓝与珍珠色相间的绸缎衣衫,脚上套着白色小羊皮长靴,腰间系着一条银色云纹腰封,头戴一顶黑锻镶玉便帽,手边还摆着一柄短剑,银制剑鞘上嵌着一颗红得发亮的宝石,衬得那张粉脸熠熠生辉。

远远望去,就如一幅秀丽雅致的画,看了令人心旷神怡……

“砰!”

静谧美好的气氛瞬间消散,因厢房大门冷不防被用力撞开,所有人都愣住,男童马上停住夹菜动作,抬头略显讶异。

“这里好安静喔!”

一声娇女敕嗓音传来,几乎是同时,发出声音的人自动跑到圆桌旁,好奇地看着男童。

“少爷,真对不住,这……”门外护卫慌张跟在不速之客的后头。

男童看着那不速之客,一名年约五、六岁的小娃儿,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张脸,以女娃来说肯定是过于黝黑,脸颊圆鼓鼓的,像是嘴里塞了食物,眼睛被脸上的胖肉给推挤起来,看着更眯了,但眼神却是明显的活泼至极。

“我可以吃这个吗?”小娃儿将目光移往桌面,盯着其中一盘虾球。

“少爷,小的立刻将她带回隔壁包厢?”护卫小声问着。

男童摆摆手,摇头道:“算了,没关系,你先下去吧。”

虽然他不习惯用膳时被人打扰,但是,女娃的父亲是他爹相识多年的好友,怎么说也不好赶人家出去。

“帮凤家小姐添副碗筷。”他吩咐着。

案亲的朋友姓凤,父亲要他喊“凤伯伯”,却又听到父亲叫对方为锦凤或景奉什么的,他不很确定。总之,既是凤伯伯,那么他女儿自然就是凤家小姐了。

虽然看起来没有半点“小姐”的样子。

“凤家小姐,请用。”侍女替她夹了一颗虾球。

女娃儿咧嘴一笑,伸手将那虾球直接拿起来啃咬,边咬边说:“哥哥你好,我叫凤饱饱,爹说是吃饱饱的饱。你呢?”

男童清秀的眉毛微微一跳,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以手抓菜,这等会儿该怎么清洗才能干净?他愣了一下子才又开口:“我叫穆清。”

“木哥哥,我可以再吃一颗吗?”女娃儿指着虾球问。

“我不姓穆。”他看着对方油亮亮的嘴和手,头皮一阵发麻,她刚说她叫什么来着?饱饱?

怎么可能有这种名字!

“那你姓什么?”她看着他,眼睛溜溜地转着。

“我……算了。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夹吧,不用问我。”他的姓氏很特别,爹说,回北京时他就叫新觉罗穆清,但平时就跟着他娘姓,唤作柳穆清;不管是哪个,反正不是穆哥哥就对了。但这有些复杂,他想,就算解释了,这个什么饱饱的也听不懂吧。

“这个真好吃,木哥哥你不吃吗?还有一颗,给你。”她将盘子推了一下,发出一阵碗盘碰撞声。

“我吃饱了。”他放下碗筷,碗里盘里都空了,他爹向来不喜桌面凌乱,所以他从不掉菜掉饭;他娘最讨厌有人浪费,因此他总是将侍女夹的菜饭给吃得干干净净,如此一来既整洁又爱惜粮食,不像有些人……柳穆清看着眼前,真真傻住,这个凤饱饱以汤匙舀饭,吃得脸上桌上都是饭粒,一手拿着那颗盘里最后的虾球,努力地以缺了门牙的嘴巴啃咬着。

他忍不住轻咳了一下,开口:“你掉了好多饭粒。”

凤饱饱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说着:“我爹说的,掉愈多代表愈好吃。”

柳穆清愣了一下,这句话还真像那个凤伯伯会讲的,凤伯伯,看起来就是个恣意而为的人。

想着,他开口问:“你爹也是做买卖的?”

“什么是做买卖?”她反问。

会这样问代表不是做买卖的吧?柳穆清改用另一种问法:“那不然你爹是做什么的?”

“我爹就是做我爹啊,不然还要做什么?”她理所当然地回答,眼神十分纳闷,像是等着听听看到底她爹要做什么。

柳穆清眼瞳微转,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忽然想起,凤伯伯身边的随从都喊他师父或是凤大爷,那架势看起来不大像是商人,反而比较像是深山霸王之类的。

他示意侍女斟碗香片,迳自端着盖杯喝着,喝没几口即发现眼前小女娃直瞅着他。

“我脸上有东西吗?”他拿起手巾擦了一下嘴巴,可什么都没有沾到啊。

“木哥哥,你喝茶怎么没声音啊?”她好奇地看着他,“爹说愈好喝的茶喝起来就愈大声,是不是你这碗茶不好喝?”

“好喝。但我不想发出声音。”这碗白菊香片当贡茶都够资格了,怎么可能不好喝。

“我也要喝喝看!姐姐你给我一杯一样的茶好吗?”她带着满脸饭粒转头跟侍女要茶。

那侍女见她天真烂漫,抿笑斟了一碗给她,还不忘叮嘱:“有点儿烫,凤家小姐慢慢喝,小心别烫着。”

她一听,很认真地嘟起嘴吹了一会儿,然后也没端起杯子,却是伸长脖子将嘴巴凑到杯缘。

猛然发出“苏”的吸水声,然后唏哩呼噜地喝了好几口。

柳穆清从没看过如此豪迈喝茶的女孩儿,一时间既惊讶又尴尬。

“真好喝!罢看你喝还以为很难喝呢。”她开心地“哈”了一大口气出来,本想拿袖子抹嘴,却忽然打住,很快地拿起桌上摆放的华美手帕,学方才柳穆清的动作,斯文优雅地擦拭嘴唇。

柳穆清却是没再理会她,自个儿品茗好茶,一手不由自主模着桌上那柄短剑。

这动作立刻吸引凤饱饱的目光,她马上眼睛一亮,赞叹:“木哥哥,你这把刀真好看!”

柳穆清见她满手是油却要模那短剑,连忙抢先一步将剑拿在手上。虽然爹说男人要有气度、要礼让女孩儿,但是这柄剑是他十岁的生辰礼物,他获得后每天配戴在身上,爱不释手,而这个凤饱饱的手实在太油腻,一模下去肯定惨不忍睹。

想着,他面有难色地将剑揣在怀里,说道:“这是我的宝贝不能借你玩。”

她面露失望,但很快又眨了眨眼睛,提议“我也把我的宝贝借你,这样互相借一下,行吗?”

柳穆清狐疑地看着她,但毕竟年幼禁不住好奇,想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问道:“你的宝贝是什么?带在身上吗?”

她连忙点头,笑嘻嘻地自腰际取下一个小袋子,神秘兮兮地以两手捧着。柳穆清忍不住凑了过去,两眼注视着凤饱饱的手,盯着她将那小袋子拉开,然后慢慢将袋口往下拉——

“吱!”

一只棕色毛鼠倏地从袋里冒出一颗头来。

“这就是我的宝贝,毛毛鼠!”凤饱饱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大声宣布。

柳穆清瞠目大讶,他幼时随着母亲登船视察,不慎失足跌入船底仓库,惨遭鼠群啃咬攻击;从此,一直对鼠辈心怀恐惧,幸好平日家中不见老鼠出没,当然也就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可他却怎么也没料到,此时此刻,在如此安逸舒适的包厢内,居然蹦出一只毛茸茸的大胖鼠,而且距离之近,几乎就要碰到他的鼻尖。

柳穆清脸色刷白,眼睛愈瞪愈大、愈瞪愈大,终于,毛毛鼠又吱地发出叫声时,他再也压抑不住,不由自主扯开嗓子,惊声怒喊:“啊啊啊啊啊!拿走拿走!”

他听见自己发出前所未有的怪叫声,而且完全控制不住。

石破天惊的叫声一下子响遍整座阁楼,不仅厢房内护卫吓了一跳,门外护卫更是立刻拔剑破门而人,连隔壁厢房也停止了谈笑,所有人飞快奔来。

“少爷、少爷?!”

“木哥哥你怎么了?”

凤饱饱也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探问,却不料手上毛毛鼠又跟着凑上前,好巧不巧地碰到了柳穆清的下巴。

“不要不要!”他惊极,头皮瞬间发麻,全身鸡皮疙瘩竖起,手脚一阵乱挥乱踢,身下椅子也随之剧烈摇晃,紧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整个人连同椅子直直地往后倒去,后脑勺硬生生撩在光可监人的地板上,发出扎实的撞击声响!

“砰!”

“少爷小心!”

“糟了!”

柳穆清眼冒金星,迷糊之间,只记得所有人围上前,个个惊讶地看着他,包含他那位向来优雅从容的爹。

最可恨的是那横眉竖目的凤伯伯,居然张狂大笑。“德贞,不会吧?尔这么胆小,连老鼠都怕!”

谁胆小了!别在大家面前乱说!柳穆清气急攻心,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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