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定,看着哭个不停的浅浅,楚默渊无奈问:“你还要哭多久?”
“当奴婢的不能蓄私产,连哭也不行吗?”她哽咽得厉害,竟打起嗝来。
“有这么严重吗?”他很无奈,粗粗的掌心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嗝,你拿的……嗝,不只是银票,嗝,你拿走的是我、嗝、我的未来与希望。”
“一个女人要什么希望好好找个男人嫁了才重要。”
“错,如果我成功、嗝,吃青菜叫做、嗝、叫做养生,如果我失败,吃青、嗝、吃青菜叫做寒酸,我要成功,嗝,我要成就,要当、嗝、人上人。”
当人上人?要不要叫皇后让位,把凤椅送她坐坐?说什么蠢话!“够了,别哭了。”向来,他痛恨女人的眼泪,他认为女人的泪水是演技,是为达某种目的使出的手段,分明心思奸恶,却要扮弱装可怜,他瞧不起!
可……他也清楚,浅浅不是,她是真被自己逼到走投无路了。
“你把银票、嗝、还给我,我就、嗝、就不哭。”
谈起条件了?幸好罪恶感还不至于让他失去理智,沉默片刻后,楚默渊蹙眉道:“银票可以给你,但收下银票,你再也不能出将军府一步。”
浅浅猛然抬头,意思是自由和财富,只能选一个?
没有自由,银票能做啥用?但有自由没银子,也是寸步难行啊,他非要把猛龙困在浅滩中?“没有、嗝、别的选项吗?”
“比方?”他倒一杯水放在她面前。
她一口气用力喝掉,不打嗝了?吸吸鼻涕,她说:“你可以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人吗?”
“然后?”
“没有人的话,你直接拿把刀子把我砍了吧。”意思是,她了无生趣。
嘴角在大胡子底下勾起,他回答:“我想砍人的话,不必在乎会不会被看见。”
浅浅头又垂低,胸口更紧,胃疼……她不说话了,也不哭,因为眼泪得对在乎自己的人用才有意义。
她不哭,他便也不说话,耐心等待她心情好转。
不久,袁立融领着小二送上一桌子菜,眼看屋内气氛稍微和缓,他笑道:“爷,试试这口味,是新聘的厨子做的,比之前那个好许多。”
最近住店的,有一部分来自京城,暂居客栈,是为了找房买房,那些贵人的舌头很难伺候。
楚默渊为她布好饭菜,缓声道:“饿了吧,吃过饭,我带你到处逛逛,不是要买辣椒苗吗?看到其他喜欢的,一并给你买下。”
袁立融眼睛再度暴瞠,爷说话这么温柔?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浅浅看着菜肴,胃口尽失,心痛太甚,就算满汉全席在眼前她也下不了箸。
“不想吃就回去吧。”楚默渊道。
意思是,不吃连街都没得逛?他真的很擅长威胁她。
拿起筷子,夹了块鱼放进嘴里,咬两口,她的脸颊瞬间僵硬,强忍呕吐,她连忙倒茶,把鱼冲进食道,可是这茶……她打开茶壶,看看、闻闻……天呐天呐天呐……客人怎么肯为这种东西付钱?
浅浅一句话都没说,但嫌弃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唉,又迎来一个嘴刁的?袁立融很无奈,不是他不找厨子,只是以这里的标准而言,真的已经不差了。
“别介意,她的厨艺很好。”楚默渊回答他的无奈。
厨艺很好?那么……“爷可不可以请姑娘指点一下厨子?”
楚默渊没开口。
她冷冷看袁立融一眼,回答:“没空。”
“姑娘是爷的人,身为奴婢……”
又来!非要提醒她是永世贱民吗?
“没有规划的生命叫拼图,有规划的生命叫蓝图,没目标的人生叫做流浪,有目标的人生叫航行。蜜蜂忙碌一生,是世界所有食物最重要的推手,蚊子也终生忙碌,却被人们视为病媒害虫,所以忙不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忙什么。”
这一大串的……太难了,就是他那颗被当作军师的聪明脑袋也接不上来,袁立融陪着笑脸问:“不知道姑娘此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忙碌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想穷忙。不想越忙越穷,忙得毫无未来、毫无目的。so……”
连英文都飙出口,这代表什么?代表死猪不怕开水烫,豁出去是死,不豁出去也活不好,那就……人海呐、茫茫啊,随波逐流、浮啊沉沉……
对,反正她已经走过最陡的山路,看过最壮丽的日出,喝过最烈的酒,泡过最高傲的男人,这辈子不枉啦!
楚默渊翻白眼,说一大串、不就是要钱?可惜,别的好说,银子?甭想!
见袁立融不懂,楚默渊不接话,浅浅叹气,摊开手道。“so,你继续用猪食去糊弄客人吧。”
好啦,这会儿袁立融明白了,主子不妥协,谈判破局。
楚默渊一语不发,把饭扒进嘴里,至于心里在想什么,脸上看不出。
袁立融看看他、瞧瞧浅浅,声肩轻喟,看来两人之间问题很大……
楚默渊吃饱,推开椅子说:“回吧。”
浅浅撇嘴,随便啊,反正跑不赢、打不赢,反正没有户帖路引,反正虎落平阳,自甘为狗或被逼当狗,都没差的啦。
楚默渊走在前头,知道浅浅非常生气,上次的五千两让她狠狠病上十几天,这一千两银票,肯定得让她闹上一阵,女人,再麻烦不过的动物。
走着走着,路边有个卖簪子的摊贩,她停下来挑挑拣拣,楚默渊往回走到她身边,准备掏银子付钱,她却突然丢下簪子离开。
走着走着,她走进布庄,选了两块布,楚默渊上前付账,她一句“不要了”,转身往外走。
她在耍脾气,他明白,难得地,他极有耐心,脸上不见半点不耐烦。
就这样,她连续做着同样的事。
浅浅知道自己很幼稚,也知道这种幼稚于事无补,但她管不住满肚子委屈。
再次停下脚步,这回楚默渊学乖,没有傻到上前讨好,静静地站在街角,等待她闹完脾气。
这时两个男人走近摊子,猝不及防间,当中一人拦腰抱起浅浅,转身就跑。
楚默渊发现不对,快步上前,留下的那个手往怀里一掏,下一瞬,白色粉末向前洒去。也算是老天爷帮忙,风扬起,粉尘没飘向楚默渊,却反让他自己受害,他撒的不是毒,而是石灰,石灰入眼,刨心的灼热疼痛令男子申吟不已。
楚默渊封住他的穴道,掏出银锭丢给小贩,说:“把人送去将军府。”
“是。”身强体壮的小贩匆匆向旁边的摊主嘱咐两句,就把人给提起。
同时,楚默渊已去追赶抓走浅浅的男子。
身上多一个人,本就行动不便,浅浅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被人头下脚上挂在肩膀,她也没放弃挣扎。
跑过两条街道,剌客跑到马匹身侧,直接把浅浅甩上马背,这时楚默渊追上来了,眼看逃不掉,他举刀朝浅浅后背剌去!
楚默渊哪能让他得逞?一柄匕首丢去,剌客的刀歪了,楚默渊趁隙上前,举拳就打,两人有来有往,斗得旗鼓相当。
这时候,聪明的女人应该怎么做?当然是哪里安全往哪里躲,她悄悄滑下马背,悄悄趁着男人打得天昏地暗时,二话不说,逃!
是,她依旧没有户帖路引,依旧没钱寸步难行,但有机会逃跑,至少可以不必当奴婢,到时找个山坳躲着,以采药草为生,等攒够银子再来官商勾结,也不是不可以。
脑袋飞快转动,双脚像安了风火轮,投奔自由的女人看也不看身后男人一眼,用尽洪荒之力逃跑,因为心里很清楚,成败全看今朝。
她跑过三条街,然后出了城门……
并没有啊!因为她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迷路了,天要亡她吗?不是说天助自助者?她都努力到这个地步,老天爷好歹应个声吧,举目四望,她站在十字路口,吐一口浊气,使出最后一招——
点点豆豆点点豆……她用最原始的方法选择方向。
择定方向,握紧拳头,对自己喊一声“加油”,然后她继续跑,跑了五分钟?十分钟?
或者更久,不知道,反正在确定这是傻招之后,她找到一家商铺,问明出城的方向。
这个法子科学多了吧,于是她照着老板指示的方向跑。
她知道璃原城很大,但没想到都快跑到虚月兑了,城门依然在云深不知处。
她不行了……扶着墙缓行,她逼迫自己用意志力前行,喃喃自语,“不能功亏一篑,不能就此放弃,再拼一下就到了……”
“还不累?”
循着声音抬头,失望在她头顶凝结出积雨云……因为,楚默渊正闲闲地倚在墙边,用满是讥嘲的眼光望着她。
“你跑不掉的,这座城是我建的,我安排不少哨兵。”他吩咐一声,就算是老鼠都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被找出来。
浅浅不语,她认输。
“来抓你的人是谁?知道吗?”
“不知道。”
“想想,你有没有得罪过谁?”
“有啊,楚大将军。”
“别开玩笑,那两人的身手,不像普通人贩子。”
“爷以为我还有力气开玩笑?”她剩下的力气,连自我了断都不能。
“好了,先回府再说。”
林老板把辣椒种上了,周嬷嬷的酱油做得很顺利。
这几天为了讨好浅浅,小米、大牛得到允许,经常拿银子往外头寻找新鲜食材。
但楚默渊料对了,五千两病十几天,一千两,就算不病,也得闷上数日。
她没有动力工作,连给弄好吃的都懒惰,小米成天在她身边陪着说话,但小小的孩童见识不多,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因此她最常做的事是把自己闷在棉被里睡觉。
小米规规矩矩地站在楚默渊桌前。
“还是不吃饭?”他问。
“吃了,奴婢的手艺比不得浅浅姊,不过姊姊赏光,吃了一点。”
“她心情很差?”
“是,连林老板送来的辣椒都讨不了姊姊欢心,和前几天差很多,那时姊姊忙得很乐,成天捣鼓药材,还说要是发财,要带我和大牛出去花天酒地一番。”
没有人晓得,那天出去之后发生什么事,怎么一回来浅浅就变得判若两人。
“下去吧。”楚默渊挥挥手。
四、五天没见到女流氓,短短几天,习惯粗食的他嘴被养刁,虽然不至于食不下咽,却经常想起她做的菜,而和她有关的甜味始终在味蕾中徘徊。
她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骆平敲两下门,进屋,把一迭东西放在案头上,楚默渊取出最上头的。
那是张拜帖,来自向禹侗,给的不是他而是浅浅,想见奴婢,竟用上拜帖,他是礼数太周到还是对浅浅特别?
他不明白向禹侗对浅浅的态度,那是……一见钟情?
向禹侗性格冷静,善于审时度势、分析利弊,对于仕途,他积极进取,能用得上的关系,无一放过。
这样的男人,当然会娶个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妻子,何况以他的家世,绝不可能娶浅浅为妻,李茜的态度很清楚,想必向、李两家有意联姻,所以,他打算纳浅浅为妾?
如果只是妾室,他也未免太上心了。
“爷,庄子已经盖好,袁总管派人把房契、地契送来。”骆平将契书送上。
“派人告诉周嬷嬷,整理整理,这两天就到庄子上去住。”
庄子建在山里,里头有温泉,对周嬷嬷的老寒腿有益。
周嬷嬷的腿疾是因他而落下,那年冬天,连日大雪,冰天雪地的夜里,他被诬赖推庶弟坠湖,庶弟没熬过来死了,而他被罚跪祠堂。
周嬷嬷在积雪近尺的院子里跪五个时辰,才求得父亲回心转意,把他从祠堂里放出来。那回他大病一场,周嬷嬷不顾自己的腿,彻夜照顾。
案亲有四个儿子,他与四弟没了母亲,就算死去也不会有人伤心,然后章氏所出的老二、老三就成为父亲唯一一的亲子,侯府的一切都将是他们的。
一箭双鵰,章氏用的从来都是高招。
“爷,府里伺候的人不多,是不是该再添点人手?”骆平问。
“等有余裕再说吧。”
新城还在盖,到处要用钱,他连浅浅的钱都用上了,而将军府里……无妨,他对生活不讲究。
“这两天有不少官员求见,不知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和他们见面?”
“再等等。”楚默渊在等京里的一道圣旨,让他统整辽州吏治,要不,一个在马背上争功名的,哪能与文官抗衡,他们可是善于用口水治国的。
“袁总管派人过来,问爷几时有空。”
袁立融有事?“知道了,我下午过去。还有其他事?”
“没有。”骆平退出书房。
楚默渊再看一眼向禹侗的拜帖,手指在桌面轻敲两下,丢进字纸篓中。
浅浅正百般无聊地趴在桌上,没读书、没写字,光是趴着,一管毛笔在指间转得挺流利。
楚默渊进屋,拉开椅子,在她面坐下。“你打算闹多久脾气?”
“我没闹脾气呀。”声音软软的,回答敷衍。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分是婢女?”
“知道啊。”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到书房伺候?”
“哦。”说着,她乖乖站起来,问:“爷要奴婢做什么?”
看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算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你要的东西林老板送来了。”
“哦。”
她其实没有反抗,她其实表现得很合作,她乖巧到很像个奴婢,可这个样子的浅浅,看得他……心里不知道卡了什么,烦躁得很。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爷都给吗?
“对,除了钱和自由之外。”
这不是说屁话?!不过她还是为了表达对主子的重视,认真想了半晌,回答:“那就不必了,多谢爷费心。”说完,趴回桌面,继续她的百般无聊。
此路不通,楚默渊另寻话题。“我审过意图绑走你的人。”
“我知道主使者是谁啊。”
她知道?
“谁?”
“向禹恫的小表妹吧,人家对他的爱意如滔滔江水,他却脑浆迸裂、脑神经断线,看上我这个可怜可悲的小婢女,小表妹大概想把我绑走,羞辱一番,让我知难?”
其实,她很适合用银票羞辱的,如果对方愿意的话,她很乐意接受。
“猜错了。”楚默渊从怀里拿出一面乌金木牌。
“这是……”
“从绑匪身上找到的,是宫廷侍卫的腰牌。”
嗄?怎么会牵扯到宫里?原主在成亲前被匪徒掳走,名声已坏,且梅府今非昔比,皇宫里面还有谁会在意一个小女子?“人呢?”
“我在他嘴里逼不出话,只能放走。”
“放长线,等鱼上钩?”
“对。”
“他们离开后去了哪里?”
“还没离开。”
那她不是很危险,会不会哪天又有人翻墙破门,闯进将军府把她抓走?
“我派人盯着。”
“哦。”
“皇宫那边,你能想到理由吗?”
梅雨珊或许可以,但余浅浅百分百不行,痞痞一笑,她回答得痞上加痞。“也许是我的美貌远近驰名,皇帝甘冒抢儿媳恶名,想把我偷进宫里?”
轻嗤,楚默渊很无奈,这种流氓话,只有她说得出来。
“我打算送周嬷嬷去温泉庄子住一段时日,你要不要跟着去?”温泉庄子,心脏一跳,那里……离城、离哨兵很远吧,如果想逃跑,机率会增加多少?胸口扑通扑通直跳,喜悦差一点溢出来,但她依旧表现出满脸的百般无奈,淡淡回答:“好啊,爷怎么安排,奴婢怎么做。”
这样也不能让她开心?楚默渊浓眉凑在一起,真是难以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