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青从来就不是个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之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坚定的执行,也之所以司马君泽近来才会老是心不在焉的,因为他发现她变了。
司马君泽说不出她哪里变了,因为她依然对他体贴入微,为他试菜试药,为他针炙号脉,事必躬亲毫不懈怠,但他就是感觉到有些地方变得和以前不同了。
他一直在回想过去两人的相处,比较现今的差异。
很多事情真的禁不起回想,因为越想就会越发现当初的自己真的很愚蠢。
司马君泽不懂自己怎会如此理所当然的以为,她对他的所做所为都是身为一名大夫的职责,理所当然的享受她的体贴入微,理所当然的将自己的烦恼与心事丢给她,再理所当然等她为他想解决办法?
他愈想愈觉得不可思议,愈想愈怀疑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因为身子不好的关系,他自小到大没少麻烦人,可也因为如此,凡是自己能做,能力所及之事,他从不爱假手他人。说他自尊心太强,他就是不想让自己真的成为一个废人,一个除了只会拖累家人之外百无一用之人。
可是在接受乔姑娘为他治病的这段期间,他到底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依赖她呢?
不,这不是单纯的依赖,而是信任,是推心置月复。
他对她到底何时开始有了这种信任,又是怎么会如此轻易又毫不设防的相信她与信任她,甚至直到现今领悟到这件事之后,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司马君泽每每想到这就不由自主的陷入深思。
到底为什么呢?
他不断地想着这个问题,却没发现自己早已偏离了原本的目的,忘了去比较乔雨青之前与现今的差异。
“今天是第二十五天,只要再过五天就能彻底清除深入你五脏六腑的异毒。之后只按照我告诉你的方法继续调补气血,固本培元,不出几年,你的身体就会康复到与常人无异。”
乔雨青拔下司马君泽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感觉又向成功迈进了一步,虽然那一步同时也是在向与他分道扬镳的那一天靠近。
但是俗话说得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既然总是会走到那一天,早一天晚一天对她其实也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君泽,若没事的话你早点休息,我先回房了。”她收拾好银针转身要走。
“乔姑娘请等一下。”司马君泽突然出声叫住她。
乔雨青停下脚步,转头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司马君泽先下床将衣服穿上,系好腰带才看向她说:“可以请乔姑娘陪我走吗?”
乔雨青眨了眨眼,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有此要求,但也同意的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房门,来到小院。
今天夜色浓稠如墨,不见星月。
曲廓上挂了几盏灯笼相对明亮,替深沉的黑夜带来了一些光亮与温度。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在院子里绕了一个圈之后,司马君泽却还是不发一语,乔雨青无奈只好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她开口问他。
“嗯。”司马君泽轻声应道,但这一声后又过了半晌,他还是一声不吭。
“什么事让你这么难以启口?”乔雨青不得不再次出声问道。
“我觉得这半个多月来,你对我的态度好像有点不同。”司马君泽犹豫了下,终于把这个想不透的问题给丢了出来。
这下换乔雨青沉默不语了。
“我说不出哪里不同,但就是能感觉得到不同。”司马君泽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因为说不出来,所以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比较,过去你对我的态度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乔雨青不由自主紧张的握了下拳头。他发现了吗?
“结果,”司马君泽突然摇了摇头。“我还没比较出其中的不同,却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乔雨青轻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他,月兑口问道:“什么问题?”她已经太习惯替他分忧解难了。
司马君泽也是习惯了对她吐露心事,所以在听见她开口问他后,心里一喜,连想都没想就老实的回答了她——“我发现我很信任你,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你。过去除了我娘之外,我好像从未全心全意的去相信依赖一个人,这种事过去从未发生过,让我想不透。”司马君泽停下脚步来转身面向她,认真地凝视着她问道:“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乔雨青呼吸一窒,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看了他半晌之后,才侧头避开他专注的目光,平静地开口说:“或许这是因为我是唯一让你看见希望,能够治愈你身上沉积的大夫吧?”
司马君泽皱了皱眉头。虽说他并不知道是为什么,却又清楚知道答案绝对不是她说的这一个。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他告诉她。
“那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毕竟这是你的感受,而非我的。”乔雨青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呃,漆黑没有星月的夜空,正欲对他说时间不早了,要不要各自回房休息之类的话时,却发现漆黑的屋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上头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被她怀疑的“东西”动了一下,宁静的夜里立即传来“咻”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朝他们射过来。乔雨青毫不犹豫的立刻扑向身边的司马君泽,将他扬声大叫——“有刺客!”
“咻”声响起的瞬间,原本因看他们两个年轻人沉默的漫步在夜色中感到有些心塞而回房的司徒昭立即破门而出,像只大鹏鸟般的飞上屋顶朝刺客所在处擒了过去。
那刺客非常机警,一击不中也不恋战,一个翻身就从屋顶上翻了下去,于屋顶上消失离去。
“哪里走!”晚了一步的司徒昭怒声喝道,急起直追,瞬间也跟着消失于屋顶。
一切事发来得快也去得快,被扑倒在地上的司马君泽脑袋还是懵的,结果这次的危机就结束了。
“君泽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乔雨青从他身上爬起来,有些紧张与担心的问道。
下意识里,她还是将他当成上辈子和这辈子刚见到他时那个弱不禁风的司马君泽,而忘了经过这些时日她细心的帮他调养之后,不管是他的外观或内里其实都已与寻常男子无异,是个昂藏十尺、气宇不凡的年轻男子。
司马君泽没有回答,却是先转头看向那支深深地射入树干内的羽箭。从羽箭射入树干的高度与深入来看,如果他真被那支箭射中的话,绝对会被穿胸而过。
如此要命的一箭,如此危险的一箭,她怎会扑向他?又怎敢扑向他?如果那支箭来得更快,或者她来不及将他扑倒,只来得及将他撞离原本他站的位置,而她又刚好撞在那个位置上的话,那么那支要命的箭是不是就会射在她身上?
司马君泽伸手抚胸,突然传来一阵揪紧的疼痛。
“怎么了?胸口不舒服吗?”乔雨青迅速问道,一脸严担忧的神情。“手伸出来让我号个脉。”
“乔姑娘,先让奴婢扶少爷起来,夜深露水重,少爷不能一直坐在地上。”
罢才那一阵喧闹将原本待在屋里的三个丫鬟都给惊了出来,心静更是第一时间跑了过来。
“你说的对。”乔雨青愣了一下,才急忙点头道,她完全就是关心则乱。
“少爷,奴婢扶您起来。”心静上前道。
乔雨青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让她突然心生警戒,既然要扶人就必须先把双手伸出来,可是心静却不知为何将一只手藏在了袖内。
她的警戒与疑惑心刚刚升起,就见心静藏在袖内的那只手一动,银光一闪。
“小心!”
乔雨青大叫并再次扑向司马君泽,随即整个人浑身一僵。
热辣辣的剧痛从她右后肩处泛开,疼得她几乎要闭过气去,整个人瞬间栽进司马君泽怀里,压在他身上。
“心静你做什么?”慢一步赶过来的心澈难以置信的惊声大叫。
“姑娘!”小彩也跑了过来,小小的身子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头就把心静给撞了开来,抬起头来正好看见赶来的大树,立即扬声大叫,“大树哥哥快点抓住她,她要杀少爷,姑娘受伤了!”
大树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有眼睛会看,所以听见小彩说的话后,二话不说就冲向心静,并用这段期间司徒大爷闲极无聊而教他打的一套拳法,三两下就把面露狠戾之色的心静给制伏了。
那头大树怎么擒人,这头的司马君泽完全无暇关注,他整颗心、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跌在自己怀里的乔雨青身上。
血从她后肩伤口处流出,浸湿了她的衣裳,也沾湿了他环抱住她身子的手。
他从来都不知道血的温度会烫人,从来都不知道姑娘,或者该说她的身子会是这么纤细柔弱,从来都不知道害怕到极致会浑身颤抖,浑身发僵,浑身无力,想动个身体或抬下手都办不到。
他从来都不知道……
“乔……乔姑娘?”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颤抖沙哑得连他都认不得这是自己的声音。
“乔姑娘?雨、雨青……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