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公子 第十章 山药-下(2)

飞斧游走,月兑离旋转的轨道,在夜色中疾飞,切划一道道裂缝。黑夜即将被毁去,倘若从此只剩白昼、没有夜晚,砚城的人与非人在纯粹的白昼下,都将渐渐毁去,砚城终将被废弃。

情况危急,但是姑娘已自顾不暇。

她听见公子的声音。

“雷刚,当初她就是用这把斧将大妖钉在封印里。”

他笑声嘹亮,说着最最有趣的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你知道那个大妖是谁吗?”

绸衣飞扬,直击公子,攻势凌厉。

“闭嘴!”

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飞扬的绸衣,飞斧拦截,轻易切割开来,从绸袖的最末端直直劈向她僵冷的脸儿。斧上有着强烈、纯粹的恨,饥渴的要接近她。

黑龙从未想过,从容淡定到惹人厌恶的姑娘,竟会如此狼狈。

而公子所言,更让他讶异。

阵阵剌耳笑声伴随利斧的飞啸,清楚的传进他耳里。身旁的雷刚不聋,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大妖,就是她的丈夫!”

雷刚气息一窒,抬眼望向姑娘。她退到他身旁,用尽力气将他强行推开,手中绸袖包裹飞斧,吃力得额上冒汗,在危难的时刻只够看他一眼。

眼里有担忧、有惊慌、还有千言万语。

他想也不想,举起大刀,朝剧烈蠢动的绸袖砍去,要为她挡下攻击,她却彷佛触火般,迅速离他远去,对他施下不可动弹的咒,为此失去一丝力量,让飞斧有机可趁。

嘶啦!

飞斧划开绸衣,布料纷纷落下。

“不许再说了!”

她对公子怒喊,气恼上次失手,没能一举消灭这魔物,害得她秘密难保,被挖掘出久远的过去,被最不该听见的雷刚知悉她竭力想隐藏的事。

俊逸如仙,实则为魔的男人,笑容映在利斧的平面上。

“你能阻止我吗?”

不能。

她必须专心对付利斧。

嬉女敕的小手中出现一块墨玉,在圏划时铮铮作响,一片片黑鳞出现,当小手收撤时,已出现一块龙鳞之盾,颜色深暗、质地坚硬。

黑龙张口结舌,蓦地大叫,又惊又怒:

“喂,快给我住手,不要乱用我的鳞!”

懊是刀枪不入的龙鳞之盾暂时挡下利斧。但利斧彷佛自有意识,回避不可摧毁的龙鳞,飞升向上,才又急速下降,飞旋过去切断她的发、她的衣、她的绣鞋,甚至是她的肌肤。

泵娘扬手再挡,但飞斧近身旁,只有一发之隔,龙鳞之盾无法成形,一片片掉落在地,声似玉石。

就怕鳞片再被毁损,黑龙咒骂着上前,用力拍击利斧,把攻击转到自己身上,让姑娘有机会换得短暂喘息。这女人古灵精怪,肯定还有暗招。

倾斜的飞斧,削去姑娘肩上的绣,露出粉女敕的肌肤。

她匆忙翻身,以黑龙为遮掩,利斧却没有停下,直直追击气喘吁吁的猎物,视黑龙为无物。

他利爪交叠,龙气灌满全身,凝神接招。

但是诡异感愈来愈重,当利斧触及爪尖时,他诧异的发现竟然感受不到敌意。利斧如水流般,穿过他的爪、他的身,然后从他背后裂肤而出。

“该死!”

他愤怒咆哮,等待剧痛降临,血溅五步——

没有痛、没有血,甚至没有伤口。

利斧只追击姑娘,执意与她不共戴天。

信妖鼓足勇气,不敢在此时示弱,更不让黑龙专美于前,把自己缩小成最硬的砖,咬牙挺身挡御。

利斧穿透它,不留痕迹,没有痛楚。

信妖张开嘴,舌头伸得长长的,低头检视肚子,发现竟完好无缺。不仅是肚子,就连它的每寸纸都没有伤口,甚至是半点疤痕。

“感受到了吗?”

鲍子淡笑着,欣赏她的狼狈,因占尽上风而愉悦不已:

“这武器上充斥对你的恨意。”

昔日大妖早被牺牲为无,只剩当日的武器还在,灌满对姑娘纯粹的恨。

那怨恨之深,让炼狱都失色。

“他妈的,笑什么笑!”

黑龙咬牙,厌烦那笑声,还有深深的嘲弄:

“你在看哪里?本龙神大爷还在这里!”

他就是看不顺眼,拒绝被小觑。

翻腾的威武巨龙发出震耳的龙啸,长须直立,张口往白衣男子咬去,准备将这家伙咬成肉末,再吐得远远的,免得再来碍眼,搅得砚城里烦事多多,连累他奔来跑去。

锐利的龙牙在触及公子时,被魔化的利爪握住。

弯弯的指甲搔过黑龙嘴里的上颚,陷入软肉中,能轻易就剌穿,直达龙神之脑。公子终于看向他,神色鄙夷:

“我对你厌烦了。”

乌黑的、炙热的恶火在魔爪中燃起,从内而外的喷冒,烧灼黑龙没有防备之处,痛得他剧烈翻腾,盲目的吞下一口口积雪,却还灭不尽内燃的火,入口的一切都变成焰灰,堵塞在咽喉处,吞不下、吐不出。

蓦地,艳红带金的身影飞来。

见红衣衫未乾,为黑龙赶到。她倾去,做出此生最放肆的事——她吻上黑龙,从它口中吸出恶火。

连黑龙都支撑不住,她仅仅是一条红鲤鱼,更难抵挡恶火摧残。但是即便再疼、再痛,她都吻着他,把恶火吞入体内。

“不要丨”

被恶火灼伤的嗓,喊出愤怒以及莫名的情绪,深浓得不需探究:

“不要为了我!不准你为我而死——”

但他粗嘎的命令无法阻止一切,只能看着她抚着他的脸,露出温柔满足的微笑。

艳红带金的衣衫从最尾端开始焦黑,寸寸化做灰烬掉落,然后是她的双足、她的身躯,红艳的外表因恶火毁损,不再美貌。她在烈焰中含笑吞下最后一口烈焰,灰烬撒落如雪。

他落到地面,拢住灰烬不让风吹散,双眼深处灼痛,却并非是恶火所伤。

低估公子的代价,让黑龙作梦都想不到。

他想怒吼、想咆哮、想咬烂世上的一切,只因见红为救他而死。脆弱的她残留下的灰烬里,只剩一枚小小的、艳红色的鳞。

几乎就在同时,利斧砍中姑娘。

不同对黑龙、信妖的毫无影响,重重的劈砍正中胸膛,伤口喷出红润的鲜血,犹如花季时,漫山茶花凋零,红遍每个角落。

她仰着身,痛楚喘叹。

利斧还不依不饶,非要致她于死地,在溅血的粉女敕胸上狠狠的横划,要剌入她的心——

鲜血洒出更多,开始飘落的雪花都被染红。

咒力这时才松懈。

雷刚以最快的速度奔上前来,抓住她的后领,在危急之际将她拖离利斧。他的魂魄疼痛得几乎散裂,彻底痛恨自己,当她受到攻击时,只能一动也不动,无法拚尽一切保护她。

飞斧再来,他举刀相抵,利斧与大刀交击出金色的火花,其势不可挡,将他往后推行,激出大片雪花。他的大刀裂开,几欲断落。

飞斧势尽,在半空旋转,又再次朝她袭来。雷刚护着她旋身,大脚往雪地上用力一踏,踏出一道窟窿,直抵着雪下灰岩,挥刀再次相抵。

刀斧相接的同时,大刀又崩了一个口子,碎片迸射,击中了他的额头,溅出了血。血珠在空中飞转,弹射到斧刃上,他额冒青筋,厉声大喝:“停下!”同时翻转使刀的手腕,将利斧往旁挥开。

他没有停歇,迅速护着她转身,知道那妖斧必会再次袭来,谁知那妖斧却被他那一挥挡击了出去,落在山壁上发出巨响,然后掉落雪地之中,再无动静。

信妖赶紧上前,把利斧包裹得紧紧的、严严的,尽量爬行远离,禁箍这可怕的武器。

泵娘软软、冷冷的躺卧在雷刚怀中,小手无力垂地。

到处都是她的血——神的血!

血液溅落在公子身上,也溅落在水晶洞里,恰巧就在那儿洒得最多。神血自成封印,在水晶洞外设下更强限制。

得意的公子即使利用利斧,却也不敌大量神血扑身。他烧灼扭痛,不甘的留下叫唤,从纯白化为漆黑,黑上又满是红得耀眼的血渍。

“云英。”

他惨叫着,在神血中消融。

雷刚无暇顾及其他,满心满眼只有姑娘。她的身子好冷,脸色惨白,连肌肤也白到接近透明,像是失去所有血液,连生命也随之被流失。

“醒醒、醒醒!”

他哑声呼唤,恨着自己的无能,只能袖手旁观:

“不要离开我,听见没有?醒过来,睁看眼睛看我!”

她不该定住他。

但是,如果她不定住他,他又能做什么?手上沾了她的血的大刀,能跟利斧对抗吗?

她不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他非得要唤醒她,好好责备一番。

雷刚摇晃着愈来愈冷的娇躯,贴附着她的脸,执意不肯放弃:

“公子说了什么,我都不在乎,那全是过去,我要你的现在跟往后。”

她不能离去,他跟她还过得不够、说得不够、爱得不够。

“你成过亲,我不在乎。”

他一字一句,说给她听。

“你嫁给谁,我不在乎。”

“你做过什么,我不在乎。”

他痛彻心肺,摩擦她冰冷的脸,说出心里最深的话:

“我只在乎你如今在不在乎我。”

离间无用,他爱她之深,情愿连魂魄都赔上。

“所以醒过来,亲口告诉我你在乎我,就像我在乎那么多——不,二分之一也好、十分之一也好、百分之一也好。”

不论多少,都好。

泵娘动也不动,随着他更深的拥抱,软软的往后倾倒,长发垂散,像要将娇小的她淹没,从此深陷在岩石里,也变成山的药。

“不许离开,山已经有药。”

他摩擦着她的手、她的脸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你该治疗的是我,我太爱你,这也是一种重病,对吧?”

反覆呢喃、诉说,她始终没有反应。雪下来愈来愈浓,他的声音愈说愈哑,强壮的双臂抱着她一次次摇晃,晃得很轻很轻,就怕会弄疼她的伤。

刷——

一声轻响,落在雪地上。

是他买的珊瑚簪,比血更红。

“簪子,是要送你的。”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珊瑚簪,簪在她的发上:

“我知道你戴着它会很美,所以才会买下来。醒过来瞧瞧吧,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要跟我说一声。”

说到最后,语音微弱,他的脸埋进她的发,让发变得更湿润。

蓦地,珊瑚簪泛出光华,润润的红色光晕从发上染开,渗透进惨白的脸、双手、身躯,不但止住伤口的出血,也让她的肌肤重新变得红润,指尖恢复淡淡的粉红。

“雷刚。”她的声音很小。

他全身僵住,迟疑的抬起头,近乎胆怯的望向她的脸,多怕这是幻觉。

但她的双眼是睁开的,唇色还有些白,却噙着一丝浅浅的笑。

“我没有死。”

他的情意浸润了她,将她从濒死边缘拉回人世间。

“你这么吵,我怎么能死?”

“你伤得太重,我——”

她抬起手,掩住他的唇,保证的点点头:

“没事了。”

她轻柔的抚模他粗糙的脸庞,没有告诉他自己已在濒死之际,听见他每一句话。“带我回木府,让左手香医治,不然伤口就要留疤了,我可不喜欢那样。”

“好!”

雷刚二话不说,抱起她离开血淋淋的雪山之下,用最快的速度,往木府的方向飞奔。

冷寂的雪地,只有一小块地方没有溅到血。

那是黑龙用身子阻挡,才没有被血沾染,一小搓的灰烬。

他没说半句话。

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说了也没用。

只余灰烬,还能期望什么?

她剩下的只有一小片的鳞。

饼了许久,他以指尖小心的沾起那片红鳞,压入额上,让红鳞覆盖在原本的黑

鳞上。这么一来,永远都无法取下——

他也不想取下。

萧瑟的风雪来袭,黑龙望着灰烬被吹散,直到完全看不见后才站起身来,转身离开失去她的地方,穿过山林,回到黑龙潭深处。

从今之后,再也没有红鲤鱼能陪伴他。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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