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惊不怕,露出浅浅微笑,停了手里的拨子,身后的火苗们乖乖停下,原地踏步,烧得地上的五色彩石都黑了。
“当然是带它们去照路。”
他的神情跟语调多了浓浓的敬重,直言不讳:
“是公子吩咐我这么做的。有了火苗引路,就能找到夫人。”
黑龙额角一抽,原本以为需要好好逼问,才能问出幕后主使,没想到少年连气都没喘,一口气全说了,害得他连拷问的乐趣都泡汤。
“我不能让你把火带走。”
既然对方坦白,他也大剌剌的说了。
少年用手托腮,百思不解的神情,娇媚得有三分像女子。
“为什么?”
他问,凑近英俊的黑龙,双眸慵懒的眨了眨,带着些许挑逗:
“你身为龙神,大可袖手旁观,何必为人类奔走?”
“不关你的事!”黑龙恨恨的瞪眼。
少年并不畏惧。
“是为了向姑娘换回鳞片?”
他把尾音拖得长长的,挑了挑眉:
“还是,你爱上她了?”黑龙气得眼前一黑。
“胡说八道!”
剌眼的闪电随咆哮声落下,在地上击出一个大洞。
少年露出微笑,很是赞许。
“不是就好。”
他笑得很温柔,近乎诱惑:
“公子说,那个女人是爱不得的,被她爱上就只有死路一条,只是早晚的问题。”“她爱的是别人。”黑龙没好气的说。
“很好,我也不希望她来站污你。”
少年伸出手来,抚上黑龙的脸:
“因为,我很喜欢你。”
他吻上了他。
黑龙全身僵硬,只觉得体内某种东西急速的被吸吮而去。他恼怒不已的正要摔开少年,一旁的见红已展开攻势。
滋啦!
艳红带金的薄纱中戳出锐利坚硬的鱼剌,根根穿透少年,将其牢牢钉在地上,浓稠的黑色液 体从伤处流出。
“放肆!”
她咬牙,皮肤跟头发都变成红色,发丝无风自动,有如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受伤的少年没有发出哀嚎,更没有出声求饶,反倒咯咯笑着,对见红的怒火中烧觉得很是有趣。
“嫉妒的滋味如何?你很爱他吧?”
他把她深藏的秘密随口就说了出来,还轻蔑的睨着她,故意挑衅:
“我有他的吻,你有什么?”
艳红色的发丝朝少年射去,根根没入,在他身体里钻探,抽出再剌入、剌入再抽出,发丝的前端都染上浓稠的黑液。
“我不只有他的吻。”
少年猖狂的笑,火光映得他双眼发亮,还有不怀好意的神色。他声音低了下来,神秘兮兮的说:
“我还吞了他的龙火。”
突然之间,少年张开嘴,吐出一道火炬,将见红的发丝烧断。
要不是黑龙抓住她,在紧要关头迅速将她拉到身后,只怕她的衣衫与身躯都会被龙火烧成灰烬。
少年轻易起身,娇媚的顺了顺发丝,环顾龙火烧过的地方,满意的发现石地都融化凹陷,留下深深的沟痕。
“啊,不灭的龙火,果然厉害。”
因为吞噬龙火,他的衣裳散发着日光般的光芒,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
黑龙用力抹过唇,却抹不去少年嘴唇的触感,更无法抹去少年从他口中窃去龙火的事实。
少年把乐器抛下,愉快的旋转着,踩灭一朵又一朵的火花,半点都不怜惜,痴迷的火花被踩熄大半,剩余的还痴痴不动。
“全砚城的火,都不及龙火来得可贵。”
他吐出龙火,烧出一个个坑洞,开心得手舞足蹈:
“我的成果,比公子吩咐的更好。”
见红的薄纱响动,恨不得冲出去撕烂少年的笑容。
黑龙却大手一挡,不许她轻举妄动。
“你控制不了龙火。”
他沉声说道,语气里、眉宇间都不带怒气:
“你大胆亵渎了我,将受尽痛苦的死去。”
他的声音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冰冷。
少年踮着脚尖跳舞,不当一回事的挑眉,挥手指着融化的坑洞,四方街广场几乎没有平地,即使有也岌岌可危,都要掉落进坑洞里。
“瞧,我控制得多好。”
他停下脚步,黑鞋踩踏余烬走来,眨了眨双眼,欣赏着黑龙的健硕俊美:
“告诉我,你要怎么让我痛苦?”
他充满期待。
黑龙冷眼不答。
少年等不及,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大胆提议:
“你别再听姑娘的话,我会为你求公子,取回你的鳞片。从此之后,你有鳞片可以护身,我为你吐火驱敌,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不可能。”薄唇吐出三个字。
“为什么不可能?”
少年很是受伤,视线望向黑龙身后的见红:
“是因为她吗?她配不上你。”
“这跟你没关系。”
“你太顽固了!一定是气我吞了龙火。”
少年的面目渐渐变得狰狞:
“主人在等着我,别再顾着那女人,跟我一起走。”他伸出手来,却久等不到回应。
“我不走。”
黑龙淡漠回答:
“你也不能走。”
“笑话,我要走要留,难道你说了算?”
少年不可一世,因拥有龙火而自认无敌,态度高傲。
“不只是你的去留,就连你的生死,都是我说了算。”
黑龙没有半点惧色,好整以暇的回答,不将少年的狂妄看在眼中。
“看来我该给你一些警告,磨去你的锐气。”
全身光亮的少年深吸一口气,炙热无比的龙火在他口中聚集,连空气都被燃尽,火焰朝黑龙喷来——
“不!”
女子的呐喊在火焰中响起。
想到黑龙无鳞,药布之下伤痕累累,若是被龙火灼身,势必剧痛难忍,还会留下难以治愈的伤。
情势太过紧急,她只想着绝对不能让黑龙痛、绝对不能让黑龙伤,来不及想到自己会痛、自己会伤。
即使她有时间思考,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
见红窜到黑龙身前,艳红薄纱铺开如网,护住他的身躯,让自己暴露在龙火之下,被高温烤炙。
薄纱瞬间就融化,她转过头去,即使紧闭双眼,仍看得见耀眼的光芒,灼热得剌眼,使眼睛都快要融化。她一侧的发烧尽,肩上先是觉得极烫,然后就没感觉了。她不知自己还能剩下多少。
剌耳的龙啸,让砚城剧烈震动。
黑龙转身护住受伤的见红,单手化为龙爪,掐住少年的颈项,龙火不再喷出,咳出嘴的只剩几缕烟丝。
少年脆弱的颈项被掐握得粉碎,身躯在半空中扭动,双眼吃力的转动,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从容与高傲都荡然无存,甚至无法呼吸。
吐不出空气,他的月复部愈来愈亮、愈来愈热,烫得内脏都融化,痛楚得难以言喻。他张开嘴,颈项间的龙爪又紧了一紧。
热!
好热!
他无声惨叫,火焰从体内烧出,烤熟他的每根骨、每寸肤、每根发。他的双眼噗的破裂,眼窝里的液 体沸腾,很快就干涸。
直到这时,他沸腾的脑子才闪过黑龙先前的话语。
你控制不了龙火。
因为,他不是龙。
龙火属于龙,也只有龙能操控自如。
难怪黑龙始终不慌不忙,直到那女人受伤,才会——
少年的思绪到这儿就断了。他已浑身焦黑,龙火渗出每个毛孔,回归到黑龙月复中,曾经光亮的他在烈焰中燃烧,落地时现出原形,隐约看得出是个塌扁的灯笼。黑龙抱着受伤的见红,速度极快,急急奔向木府。
雕花木精上,姑娘就着夜明珠的光亮,握着锐利的银剪,一刀一刀剪着灰纸。
黑龙还没落地,话已经说出口。
“救她!”
“她伤得不重。”
泵娘只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剪纸:
“只要抹些左手香调制的药膏,过几日就会好了。”
“药呢?”他追问。
“活口呢?”姑娘反问。
黑龙微微一怔。
见红受伤时,他的理智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压根儿忘了要留活口。不过即使重来一次,他也不想留活口,反而会让对方死得更痛苦、更凄惨。
被抱着的见红挣扎要下地。被黑龙抱在怀中,是她作梦都想不到的事,她被烧过的发落在他身上,污了他的衣衫,让她觉得罪该万死。
“姑娘,这完全是我的错。”她开口就觉得喉间剌痛,却还是要求情:
“是我碍事,龙神大人为了救我,才会误杀对方。”
“对方是什么东西?”
黑龙抢在她之前开口:
“灯笼。”
他很不耐烦,却知道愈是焦急,姑娘就会拖延更久。
“是公子的灯笼,弹奏乐器,引火为了要照路,找到夫人的所在地。”
“嗯。”
她应了一声,脆声叫唤:
“信妖。”
“来了!”
谄媚的信妖匍匍到姑娘脚边,鼓出双手替姑娘槌腿。
“有什么吩咐?”
“去四方街那儿把乐器带回来。”
“是!”
信妖疾如箭矢,眨眼消失无踪。再一眨眼,信妖已经回来,手里捧着少年弹奏的乐器,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
泵娘拿起乐器,轻轻喔了一声。
“这乐器名为火不思,难怪那灯笼能拐走全城的火。”
她的指尖划过弦,坚硬紧绷的弦一根根绷断,没有发出声音。没了弦,就不能再作怪。
润亮的双眸望向等候已久的黑龙。见红已经自个儿站着,虽然摇摇晃晃,却不敢再倚靠黑龙。她尽量用残余的发丝遮住受伤部位,不愿让他看见丑陋的伤口。
“黑龙,这件事你办得不周全,所以鳞片不能给你。”
泵娘笑着说,不去碰桌上的墨玉。
他眯起双眸,身体略略一僵,难得没有抗议。
“算了,你把她治好就是了。”
黑龙转身,甩袖就往外走,跨出大厅之前还补上一句:
“告诉她,以后不要多管闲事!”
说完,他已踏入夜色中。
见红赶忙想追上,却因为受伤,每走一步都艰难万分。
“别急,先过来让我治疗伤口。”姑娘说着。
她不肯领情。
“不用了。”
“那么,你也拿药膏回去,擦个几日就行,不会留下任何伤痕。”
不留疤痕的诱惑让见红迟疑,忍不住转头望去。她先看到姑娘手里的白玉药盒,但想到姑娘对黑龙的无礼,她硬是狠下心来。
“我不需要。”她傲然说道。
泵娘的手再张开一些,露出药盒,还有药盒底下,躺在柔女敕掌心上的东西。
那是一片鳞。
黑龙的鳞。
“你确定?”姑娘笑问。
见红可以拒绝药膏,却无法拒绝为黑龙取回鳞片的急切。她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看姑娘,又看看龙鳞,不知所措的看来看去,眼中流露渴望。
“我说不给他,但没说不给你。”
温柔的声音如温热的蜜,流淌入耳,教人无法拒绝,连疼痛都被抚去。被烧死的旧皮裂开,露出底下完好的肌肤。
她收下药膏,还有珍贵的龙鳞,立刻就要走,身后却传来叫唤。
“见红。”
她不由自主的回头。
泵娘坐在那儿,嘴角笑意柔柔:
“好好守着他。”
见红的脸儿浮现女敕女敕的娇红,不知该怎么回应,最后只能福了福身,捧着龙鳞飞快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