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客栈时,本槿和点点还在外头晃。
这一路上两人玩疯了,幸好随平脾气好,她们想做什么都跟。
满满一桶水,热气蒸腾,桶子是特制的,能够容纳两个人,为了带着这大浴桶,他们多用了一辆马车。
谁让点点想要呢?而冉莘也是个好洁的。
备妥衣服,冉莘准备洗澡,但是燕历钧不走,端着茶,稳稳当当坐在桌边,她明示暗示都没用,无奈道:“你不出去,我怎么洗?”
他坚决反对。“我得在这里守着。”
“防谁呢?”
“防阿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家伙。
“如果他要来,你守在这里也没用。”
“有用,他怕我身上的煞气。”他注意到了,阿凯每回靠他太近,身影就会模糊几分,得到外头再修炼修炼才能恢复原状。
“阿凯是正人君子,如果他不好,我们怎么会供着他?”
他没回应,坚持道:“你去洗澡吧,我守着,待会儿轮到我洗。”
“嗄?”她一惊,来不及反应,下一刻,又听他扬声,“又不是没有做过。”
每次进宫,徐皎月都觉得累,因为得躲着四皇子,因为谁也不晓得他又有什么新招,搞得她鸡飞狗跳。
祖母说了:“我们家皎月与四皇子八字不合,还是躲着点好。”
既然八字不合,何必年年都要她进宫,继母的孩子们多想要这个机会啊,得不到便心生嫉妒,明里暗地没少整治过她。
话是这样说,但徐皎月心里明白,祖父母带她进京是因为不放心,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因为继母阴狠、父亲靠不住,小娃儿没人保护。
另外,也是想替她找个依靠,没有实力坚强的娘家,就得有实力坚强的夫家。
太后娘娘是真的疼她,每回他们进京,都把最好的明月宫拨给祖母,明月宫的景致算不上最好,但它有个很大的浴池,大到能够泅水呢。
因此冼澡成了她进宫必做的事,踏进撒满花瓣的水池,徐皎月趴在池边,半眯着眼。父亲宠妾灭妻,让庶子女在嫡女之前出生,之后又扶夏代为正。
她其实听得懂,知道下人们暗地私语,说母亲顺产却离奇死亡,必定与夏氏月兑不了关系。
所以她很清楚,若不是有祖父母护着,自己会和母亲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祖父母已为她竭尽心力,她顾虑老人家年岁大,不愿让他们忧心,因此即使受欺受累也从不多说半句。只因她明白,唯有示弱妥协、无止尽的退让,夏氏才能允许她活下去。
燕历钧老骂她是面团,可他不知道,如果可以坚强,谁愿意软弱。
不过说实话,就算得躲着他,她还是必须承认,每年在宫里生活的这两、三个月,是一年当中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她泡得迷迷糊糊间,突然有人闯了进来,睁眼一看竟然是燕历钧,她才要尖叫,他已经抢先跳下水,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不要说话,让我躲一躲。”他在她耳边说。
她没搞清楚状况,就听见杂沓的脚步声和宫女的惊呼声传来。“公主别进去啊,徐姑娘在里头洗澡。”
同时,燕历钧憋气、捏紧鼻子往水底下钻去,转眼,水面只有余波。
“公主”进来了,她没作大燕女子打扮,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垂在颊边,头戴一顶镶满宝石的圆帽,帽缘垂着珍珠串,窄衣窄裤,服饰鲜艳亮丽,衬得她英姿飒爽,腰带也是用宝石串起来的,她手里拿着鞭子,一双明眸大眼盯着胆小的皎月看。
“燕历钧有没有过来?”她的视线在周围转圈,浴室里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
徐皎月快哭出来了,却合作地摇摇头,满脸委屈,“你可不可以出去,我、我……”
鲍主翻白眼,满脸不屑。“真受不了大燕女子,不过是洗个澡,让人看见会怎样,动不动就哭,烦!”
丢下个“烦”字,她转身跑出去。
皎月咬着唇,燕历钧浮上水面,看着她的委屈,心里不是滋味。
呐呐地,他没话找话讲,“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到京城。”
“嗯。”他背过身,说:“你洗你的,我不看。”
她回:“你不出去吗?”
“她肯定守在外头,我不能出去自投罗网。”
“喔。”她也只能喔,她已经被他欺压惯了。
“方才的事……谢啦,今年不欺负你。”
这话像特赦圣旨,她倒抽口气,不敢置信,她的抽气声引得他回头。
遇上她的目光,他满肚子不爽。
“干么这样看我,你救我一回,我回报你,有错?”
“刚刚那位……”她胆怯地指指外头。
“是北辽的玉莎公主,骄纵任性、嚣张跋扈,整天缠着人,真受不了!”
她跟着使节团来,明眼人都晓得,她是来挑夫婿,以备日后联姻用的,而他的“美貌”不小心被玉莎瞧上,这几天快被缠疯了。
“你不是喜欢有个性的?”她瓮声瓮气问。
他用一个大白眼做回答。
“贵为公主,肯缠着你,肯定是喜欢你,何况你长得这样漂亮。”
他是堂堂男子汉,可以他俊朗、英气,怎么可以说他漂亮?火气窜上,他举起右手,又要巴上她的后脑杓。
脖子一缩,她忙道:“你说今年不欺负我的!”
她成功阻止他的拳头,可是暴躁小子的火气已经冒出头,不揍揍人,怎么能灭火。他的眼睛越张越大,吸气吐气的声音越来越响,他一定要做点什么发泄火气。
突然,看着她白白女敕女敕的脸颊,红红软软的嘴唇,他欺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狠狠啃上她的嘴、她的脸。
她吓傻了,又不敢问,这个……不算欺负吗?
然后……她糊里糊涂冼完澡后,他用了她的洗澡水。
然后……她糊里糊涂换好衣服后,他穿了她的衣服。
然后……她糊里糊涂躺上床后,他躺上她的床。
最后,怎么睡着的?她忘记了,只晓得醒来,她的半边身体被他压得发麻。
那是他第一次亲吻她。
没有激情,只有尴尬,可后来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尴尬的旧事,他会一再回想,并且还想……再来一回?
一句“又不是没有做过”勾起他们的回忆,陈年旧事在心中发酵,两人都弯了眉眼、都勾起嘴角。
莞尔,他们的纠葛,不是从六年前开的头。
“玉莎公主后来怎么了?”两人隔着屏风对话。
“她嫁给二皇兄,娶她之后,二皇兄的后宅可热闹了。”
“那年我与她打过交道,她虽然性情有些冲动,却不是个坏人。”
“得看你的坏人的标准是什么,她蛮横无理,却嫁给性情软弱的二皇兄,一嫁进去,满府的侍妾通房全教她给收拾了,听说那段时间,每隔几天就有女人被送进乱莘岗。
“她说一,二皇兄不敢喊二,她说往东,他不敢看西,夫纲不振,父皇臭骂二皇兄好几回,还打算赐两个侧妃给他。消息传出,满朝臣官抓紧时间给自家适龄女儿定下亲事,大家都怕极了。”
“我以为她会嫁给你。”
“在朝廷还没有足够实力与北辽对抗的时候,得藉由联姻来麻痹对方,那时,父皇确实有想过。”
“后来为什么没成事?”
“联姻消息传出,我想尽办法说服霍骥,让他带我出京,一同到南方灭寇,打仗这种事很难说,也许半年、一年,也许三年、八年,总不能让堂堂公主枯等吧,最后才定下二皇兄。”二皇代他受过,所以他待二皇兄可好啦,就当是补偿。
“北辽已灭,玉莎公主境况还好吗?”
“气焰消了不少,我出京时,父皇以二皇兄成亲多年没有子嗣为由为他赐婚,挑选阮太傅之女为侧妃,听说玉莎公主一怒之下搬出皇子府,闹着到玉音寺清修隐佛……”
话说到这里,屏风两边突然安静下来。
下一刻,两人异囗同声道:“玉音寺!”
燕历钧跳起来,冲到屏风后面,幸好她已经洗好澡,只不过身上只穿着中衣,他不管不顾的一把抱住她,硬将她塞进胸口。
“你真是我的福星!”
玉音寺位在燕辽交界处,玉音寺群山环绕,人迹杳然,如果真像传言所说,耶律信安手上还有近万兵马的话,那里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还不一定,你别这么兴奋。”
“依我对耶律信安的了解,他有九成会选择那里,我马上给大皇兄写信。”
他正要往处跑,冉莘一把拉住他。
他疑惑地转头看她。“怎么了?”
“都湿了。”她指指他的衣袖,被她的头发染湿的。
“好,我先冼澡。”也不等她接话,当着冉莘的面,他三下两下解开衣服,往水里一泡,动作快到让她来不及尖叫。
然而,看到他满身的新旧伤疤时……他已经不痛了,可她却痛得厉害。
“我给你备下的药膏,你都没抹,对吗?”手臂和胸口那丙道伤痕更明显,如果涂了药膏,绝对不会长出肉芽。
看见她眼底的不舍,燕历钧心情飞扬。
噘起嘴、鼓起腮帮子,二十几岁的大男人装可怜很讨厌,但是他的脸蛋太美,美到连这样都很可爱。
“没有人帮着,怎么上药?”这话有引人同情之嫌。
冉莘道:“等你冼过澡,我帮你上药吧。”
他咧嘴笑开,露出一口大白牙。“你要不要帮我看看手臂上的伤?”
“怎么了,还痛吗?”伤明明已经结痂了。
“不知道,举高就会疼,是不是里面没长好?”
“会吗?不应该的呀!”她走到盆边,想为他看伤,谁知他长臂一勾,把她带进澡盆里,抱着她,头靠在她的肩上,软软说道:“帮我洗头,好不好?”
他绝对是个得寸进尺的男人。他受伤、他撒娇,一天进一寸,两天进一尺,先是要她削苹果,要她倾听,要她夜夜照顾,要她同榻共枕。
好不容易伤好,他便开始偷香。
拉拉手、亲亲颊,没人的时候就来个热吻,她总想着,相聚时间不多,纵着他吧,反正她没想过嫁人,这辈子就他一个了。
可是他越来越过分,连共浴这种事都……真是……
她想生气的,但敌不过他的撒娇。
她怎么也无法想像,一个消灭匪寇、夺走北辽疆域的大将军,怎么可以撒娇撒的如此叫理直气壮、浑然天成?
“不能自己洗吗?”
“不能。”他埋在她颈窝间,咯咯笑着。“我赖定你了。”
“你不能赖我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我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这个恩情,她得用一辈子来还。
“这是讨恩?”柳眉微蹙。
“对。”
“怎样才还得完?”
他抬起头,捧住她的脸,灿亮了眉眼,回答,“永远都还不完。”
话落,他封住她的唇。
承受着他的吻,她的理智一点一点消散。
她无法抵抗他,她永远不是他的对手,这种情况不是在他成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之后才发生的,而是早在她喊他第一声“妹妹”之后就开始出现。
醒来的时候,她被他抱在怀里,冉莘发现,习惯独眠的自己,竟然习惯在他怀里熟睡。怎么没把他踢下床?木槿明明说她很难跟人共睡,说她很会把同床的人踹下床,既然如此,他是怎么回事?
“醒了?”燕历钧早就清醒,只是舍不得把她吵醒。
“什么时候了?”
“子时刚过。”
“这么晚?”她居然一觉睡到这时候?“木槿和点点呢?”
“她们精力比你好,在外头玩一整天,吃饱喝足才回来,现在都睡下了。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煮点东西。”
傍点银子,客栈老板很乐意烧水做饭。
“不必麻烦,我自己来。”
她下床,他抢快一步,穿好鞋子后帮她穿。
脚被握在他的掌心里,她不习惯,想缩回来,但他不允许。
才不管,他要她习惯,她就得习惯,他要她的一辈子,她就得给他一辈子,谁让他是霸道的四皇子。
帮她穿好鞋,他牵着她下床,可以拿着油灯照路的,可他偏不要,反正他能夜视,而她……有他带路。
两个人像深夜幽会的小情人,怕吵醒人,刻意放轻脚步,从二楼往下慢慢模进厨房。
他靠着无比优秀的夜视力,找到蜡烛,还未燃上,就听见冉莘问:“鲁大人的儿子有消息了吗?”
嚓地,打火石点燃烛火,昏黄的光线照亮厨房。
燕历均转身,不想在这种时候讨论闹心话题,不过冉莘的表情很认真,所以他妥协了。
“鲁大人的儿子与仆人上街后被人拐走,仆人发现不对,追着抓人,但拍花子跑得太快,绕过两条巷子之后就消失了。”
“那不是普通拍花子。”冉莘道。
“当然。”拍花子抓小孩是为了买卖而非凌虐,而小男孩的死状太凄惨。
“太岁头上动土,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想起小男鬼的惨状,胸囗像梗了块骨头,吞吐不下。
沉吟片刻,燕历钧道:“这不是最坏的消息。”
“更坏的呢?”她抬眸。
“连同鲁大人的儿子,十日内,已经有五个孩子失踪,三男二女,失踪的孩子都在五、六岁左右。”
此话一出,气氛凝重。“之前的孩子失踪,没人报官吗?”
“报了,鲁大人却没有处理。”他只忙着可以敛财的官司,对这种拿不到好处的事漠不关心。
“天道循环,报应来得这么快?”
“要是鲁大人肯雷厉风行狠狠查案,或许凶手不敢这么正大光明。”当街掳童呢,又是大白天的,那得冒多太的风险。
“罔顾王丽娘公道,维护孙财通,漠视受害者的痛苦,看重加害者的权益,谁知一转眼,自己就变成受害人。”冉莘不胜唏嘘,这就是老天爷的“公平”?
“别担心,我们多待几天,我已经派人彻查,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好。”冉莘皱着眉头。
伸出食指,抹开她的眉心。“别这么忧郁,要不……说点有趣的?”
“好啊,什么有趣的。”
“今晚孙财通请朋友上酒馆吃吃喝喝,去去霉运。”
“然后……”
“喝得醉眼迷离,下楼梯时踩空了,摔断两条腿和那个重要地方,请大夫来看过了,大夫说难医。”燕历钧很高兴,因为首度和阿凯合作,结局完美。
“没有看别的大夫吗?”
“有啊,但不管哪个大夫来看,答案都一样。”今天进孙府的童大夫给他的伤口加了料,明天午时过后,他的双腿和子孙根再也不会听他使唤。
“你动的手?”
“不对,是命运给他的教训。”而他和阿凯恰恰主导了他的命运。
冉莘不追究,到处搜罗食材,每个都模出来看看。“想吃什么?煮面好吗?可以快一点。”
“好,你擀面,我烧火。”
“可以。”冉莘找到发好的面团,把面擀平,切成细条,她的厨艺不怎样,但刀功力一流,剁剁剁……速度飞快,每条面粗细一致,看得燕历钧啧啧称奇。
“鬼斧神刀。”
“这样很厉害?我师父更行。”想到师父,笑容敛去。
燕历钧看见,放下柴火,立到她面前。“想容玥公主了?”
“师父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我一把的人。”雪中送炭之恩,无人能忘。
他认真看她,抚开她颊边碎发,承诺。“以后我会牵着你,不管你摔不摔跤;我会护着你,不管你危不危险;我会拉着你,不管你困不困难。”
摇头轻叹,他老是这样,害她不晓得要怎么过这一关。
灶里的柴燃起,熊熊火光跳跃,照亮他诚挚的脸庞,心微动、情微挑,一时间的恍惚,她想和他……不仅仅只有一段?
他冲着她笑,眼神憨憨的,表情憨憨的,但那股子认真,不憨。
“帮我剁肉。”她说。
“好。”拿起刀,他没切过菜,只切过人,他习惯刀落肉飞,所以……
当她发现肉末在他身上喷溅时惊呼,“停!”
她在壁角找到一件围裙,取下,还算干净,摊开,围上他的腰,她的手在他背后将腰带交叉,系上同时,他的手臂围上、圈上、扣上,她进入他怀抱。
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气息,他越来越喜欢与她亲近,一动不动,他想要就这样一直下去。
虽然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却也是孤男寡女,冉莘恢复清醒,试图推开他,但他的力气很大,她想和他讲道理,但他的耳朵自动关闭,她想对他拳打踢,但他皮粗肉厚、毫无反应,然后,她叹息,算了。
于是就在气氛越来越暧昧,温度越来越上升时,一声尖叫响起,两人迅速对望。
“是木槿!”冉莘道。
“上去看看。”他又挟抱起她往楼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