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应洛州新任刺史,也就是七皇子襄王之邀,路兰雪带着小芳住进了洛州刺史的府邸,转眼已过了个把月,整个吃好住好睡好,没有闲杂人等来烦她,还有重兵在外看守,安全更无虞,这也是她当初之所以很干脆的答应襄王之邀跟着他来到此处的最大原因。
说邀请,或许是言过其实了,因为那日若她真的拒绝,一样会被请来刺史府第,她若不乖乖跟他走,可能会和当初去京城一样是先被打昏了再带走,如今的她身子可娇贵着,根本禁不起任何折腾。
无论如何,她相信墨东会派人找到她,也很快便会知道她被请到了这里,定会想方设法带她回去才是。
却未料,一天天过去,墨东非但没来找她,还来了一只信鸽,亲笔写了便签要她安心的住在这里。
住多久?他没说。
到时他要来接她吗?他也没说。
然后之后便音迅全无。
她想过无数个可能,譬如说他娶了阿罗,两人新婚燕尔,乐不思蜀,根本没打算要接她回去?又譬如,他在来的途中出了什么事延误了或受伤了?
思虑过多,身体必伤,这是身为医者都知道的事,而此刻正面临紧要时期的她,半点伤不得,她的身子不如人,能怀上孩子已是上天的恩赐,说什么她都不能让自己伤着累着,她忍着不去想他,不去忧虑,笑着醒来也笑着睡去。
她每日不是睡就是吃,偶尔在东厢房里看看书赏赏花,又偶尔和襄王下下棋,最重要的是养胎,三个月了其实没人看的出来,连小芳都被蒙在鼓里,一直到最近的某一天,小芳突然想到她家夫人已两个月未来癸水,这才狐疑的问起,路兰雪也不再瞒她,毕竟之后需要帮忙的地方还很多,她知道了也好。
小芳当真吓傻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怪她都怀了娃还乱乱跑,搞什么离家出走还丢了一张和离书,让那张十三四岁的小脸瞬间变成了苦瓜。
五月,天气渐暖,厚重的冬衣早就穿不住了,换上了鲜艳的衣衫,本来怕冷的她,可能因为有了身子,白天都觉得有点热,让她更为发懒。
这日午后,路兰雪躺在花园的椅上小憩一会,沉着眼皮又要睡着,听见小芳急慌慌的脚步声从长廊那头一直跑到这头——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说京城的城门封住了!不能进也不能出!大家都宫中在闹宫变,整个皇宫都禁卫军包围住了!”
“什么?”路兰雪惊坐了起来,“大将军呢?有没有大将军的消息?”
这阵子她为了静心养胎,不想有任何杂念,对她家夫君的事可以说是不闻不问,没想到京里竟出了这等大事!
小芳摇摇头又点点头,“有,前阵子奴婢不小心在园子里听见有人对襄王说,太子请命要把大将军调回北境,陛下好像也同意了,之后的就没听见了……所以现在大将军究竟在哪里,奴婢真的不知……”
“大将军人现在就在宫里保护父皇。”乐正宸信步而来,“夫人放心吧,一切早就在大将军的掌握之中,只要夫人好好待在本王这里,让大将军毫无后顾之忧,宫里的事很快就能平定了。”
路兰雪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有点听懂了,又有点不懂,“他……早就知道会有变?多早?”
乐正宸一笑,“两个月前,或者更早。”
两个月前,或者更早?那就是在他新婚后出远门的那段时间?或更早之前……
所以,他才会出门之后突然带回来一个未婚妻?还说不能抛弃那女人,要娶那个未婚妻为侧室,目的就是要把她给气走?
所以,他一直迟迟没来找她,也没有派人接她回家,是因为他正忙着要部署一切,在事发时可以保护好皇上,也可以保护好他所在乎的人事物?
越想,她的心思越清明,很多事及很多不解便有了答案。
路兰雪的心一痛,鼻头酸了眼眶红了,此刻的心情好复杂,感动、羞愧、心疼着眷恋,这个傻瓜,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乐正宸看着路兰雪一脸又惊又喜又想哭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女人在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终于想通了什么。
丙真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女人,也难怪墨东如此想要保护好她,但凡任何决定都以她为重。
“那未婚妻阿罗……”
“据本王所知,那是墨大将军为了让你生气自动离开他才出来的女人,你走了之后,那女人是留下来了,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丙真,连未婚妻都是假的,真是个笨蛋……
害她前阵子白白伤心难过,真是个大笨蛋……
此刻,她的心窝好暖好暖,她真不该质疑夫君对她的爱与在乎。
“他会没事的,对吧?”路兰雪静静地看着襄王,“只要我乖乖的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明知道这种事谁也无法保证,但她就是想有个人可以给她肯定的答复,就算骗她也好。
乐正宸看着她又是一笑,“事实上,我比较担心有事的是我父皇,墨大将军可是我朝一战将,还漫人可以打得过他,他就算要在这场爆变里篡位为王,也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他……懂吗?将军夫人?”
这,算是安慰吗?
所以,她乖乖待在这里其实是给襄王当人质?免得她那伟大又英明神武的夫君趁机篡位。
篡位?难怪那日襄王非要邀她到他府邸作客不可,可对方不担心逼宫的太子,还更担心她家夫君造反,那就代表她家夫君对太子逼宫一事的确是早已安排妥当,胜券在握,她的诸多疑虑及担忧都在这瞬间被化解了。
路兰雪看着襄王,有些哭笑不得。“妾身明白了,谢王爷的指点。”
“不客气。”能安好这位夫人的心,也算功德一件,若将军夫人听闻此事太过激动而动了胎气……这笔帐某人可能会直接算到他身上,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乐正宸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她依然平坦的小肮,又淡淡地别开眼。
必于将军夫人已经怀孕一事,既然她不说,那他也不打算告诉那一位,免得那人因私情而误了军机,就当全然不知吧!
乐正宸转身离开了,路兰雪定定地望着他的影,心情很是复杂。
这样才气逼人的七皇子,是何时变得如此深谋远虑了?
把她给扣下来当人质,究竟是皇上的命令?还是他的自作主张?
想着,竟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今晚的月色,被乌云给遮蔽。
皇宫在蒙胧月色的笼罩,感觉分外孤寂。
本是热闹繁华歌舞升平的京城,因这场突来的宫变遍地死尸残疾,哀鸿遍野,饶是事前部置得完美,也难免要经几场恶战,相搏,亲人手足间自相残杀,才能把乱事给平定下来。
郑国公的禁卫军是靠皇帝陛下最近也最危险的一支,就算墨东调来镇北军连夜南下暗中守护皇宫内外,也无法在第一时间抵挡禁卫军的叛变,除了本就部署在京城内的上千名轻骑。
事先调动大批军队进京会打草惊蛇,只能耐心等候真正宫变叛乱的那一刻才能倾巢而出,在这之前,墨东带领着暗中潜藏在宫内的一千名轻骑与上万名禁卫军对峙,就算兵力悬殊,却胜在战场经验丰富,事发之时,已稳稳将皇帝转移到安全之地,由墨东亲自守护住宣政殿。
烟火信号升空,早在数月前便部署好的兵力将先来的郑国公人马给团团围住,可说是瓮中捉鳖,除了之前在宫中的那场恶斗,这场爆变可以说是很快就平息了。
墨东负手而立站在宫中最高处,居高临下遥看整个皇宫与京城,夜幕之中宛如上万孤坟,竟见不到有人点灯。
赵信手里抱着一只信鸽,另一手拿着短签走了过来,“大将军,洛州那边来信了,说夫人已经得知宫变的消息,这几日一样好吃好睡的待在洛州史府,一样没说要出门。”
闻言,墨东疲惫的俊颜上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她竟半点不紧张我吗?还是根本把我忘了?才乖巧得紧。”
“夫人应该是不希望自己成了主子的累赘,才乖乖待在洛州,等待主子亲自去接她的那一天。”
“是吗?”他也很想这样自欺欺人。“又或者,她根本被软禁了出不了门?”
从得知她被襄王请到洛州作客,他的心就没一刻真正安宁过。
这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仗,但就算赢了的此刻,他的心也没有半点欢喜。
赵信闻言一愕,“主子,您的意思是……
“那日夫人离家出走,我们的人都还没来得及追上她,襄王却比我们早一步找到她,还把她带回洛州作客,你不觉得奇怪吗?何以会这么快就掌握到夫人的行踪?尤其,他跟夫人根本没见过,也能一眼认出她把她带走?”
经主子一提,赵信也觉得这事甚是可疑,只是当时襄王一遇见夫人便传信给主子,主动提及可以帮忙照顾夫人,所以他也没想太多,毕竟夫人离家出走,宫里又是变量重重,有个有权有势的人照顾也是好的,至少安全无虑,也省得主子牵挂。
赵信想着看了主子一眼。
墨东淡淡一笑,接着道,“那是因为一开始襄王就在监视着大将军府的一举一动,或者是,陛上让他监视者我的一举一边?否则,为何襄王早不走晚不走,这么巧会在那天出上任洛州刺史呢?一来可以让襄王避开这场爆变,二来也可让襄王掌握住我的家人,美其名是管我照顾那离家出走的夫人,怕她有生命安危,事实上却是把当她人质,怕我在这场爆变中倒戈或是自立为王。”
赵信恍然,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些皇族中人,还真是猜疑心极重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点真的很难做到吧?
“他们虽然需要借我之力,却又惧我之力,怕我趁这场爆变中拥义父为王,毕竟若皇上真的不幸驾崩,以义父的身分接管皇权也是名正言顺。”
这些人,当真是没完没了……
赵信一叹。望向主子胸前的箭伤,伤口之深还透过衣衫在渗出血呢,这样拼命保家卫国,换来的不是信任,却是猜忌,难怪主子近来心情抑郁难当,对着皇上时脸上也是没有一丁点笑容。
忠心卖命,和被威胁所以卖,那可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当属下的都能体会到这种心境,身为大将军又是永平王义子的他,感受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
如今太子被废,甚至即将被处死,接下来又将会是新一轮太子之位的争夺,那些即将而来的纷扰,他不愿再卷入,也不要他的夫人被卷入……
“我累了,想休息了。”
赵信闻言忙道,“我去帮主子弄热水。”
墨东一笑,知道他误解了他的意思,不过无妨,“替我去请太医院院使慕真来一趟吧,我这箭伤……有点古怪。”
赵信一听,紧张不已,“是,属下马上去请慕院使!”
走没几步,墨东又叫住他,“赵信,记住我今日的话,半点也不可违背。”
“主子您说。”
“若我死了,记得要把我的棺木亲自护送到洛州,我要见夫人最后一面,没见到夫人之前,不许下葬。”
这是什么?遗言吗?
赵信脸色大惊大诧,连声音都在抖,“主子?你在说什么?主子您怎么会死呢?”
墨东又笑了,“不是说了吗?我这箭伤……有点古怪。”
“可是……”
“事有万一,有些话还是先说的好,免得来不及。”
“主子……”
“你一定要记住我今日所言,不可违背,听清楚了吗?”
“是,属工遵命!”
墨东淡笑,长袖一挥,“去吧。”
赵信闻言,一刻也不敢停留,转身飞奔前往太医院——
荷花含苞待放,满池塘都飘着淡淡的暗香。
等待的时光是难熬的,但或许是肚子里的宝宝给了她无比的力量,才让她没有冲动的回京去寻她的夫君。
师傅曾对她说,那个时代那个国家的女人,就算怀孕了依然照常工作、照常行房、照常运动,每个人都一样可以生出健康宝宝,千万不要以为身子重了便什么也不能做,这样只会把自己养胖了养懒了,生孩子时反而没有力气,生完孩子又胖到瘦不下来。
路兰雪常常听师傅碎碎念,说起她那个时代那个国家的那些奇怪的事,听久了也就不怪了,所以打从知道自己怀孕后很多该有的禁忌她都不是很在乎,两个多月前在马车里夫君要了她抱了她,她一次也没有拒绝,后来生进襄王在洛州的刺史府,她虽然很努力养胎,但也很努力的让自己多走走,赏赏花看看鸟,反而没以前懒,再加上天气越来越暖,她的身体状态都变好了。
是的,她的师傅宋逸其实跟她一样是个女人,只是当年女扮男装进了宫,大家便一直以为宋神医是个男人,不只如此,师傅根本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据师傅的说法,她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
一开始,她只把它当传奇故事在听,但她在师傅身边待了几年,她的师傅温柔聪明,常常有特别的见解与看法,对她又极好,久而久之,师傅说什么她都信,包括师傅要离开她时对她所说的那句——
“我死了,你千万不要伤心,因为我在你们这个朝代已经不止死一次了,也许哪一天我们还会再相遇,记得不要忘了我,我可能会长得不一样,变成另一个人,如果我跟你相认,你可不要不信我……”
她一直记得师傅说的这句话,也一直认为师傅没有死,甚至在期待着某一天还可以再见到师傅,不管她是用什么样的身分及长相出现在她面前。
一股风徐徐吹来,这样暖洋洋的午后,路兰雪特别想睡,她躺在摇掎上微微后仰,把书盖在脸上覆着,正想小眯一会却听见这阵子已经听得有点熟的脚步声,就停在她身畔不远处,却始终不发一言。
如果小芳这会儿不是替她去摘花了,而是在这里看她,铁定又要咕嚷这襄王不懂礼数了吧?
今日她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如今襄王一语不发的站在身边,让她莫名的觉得有些烦躁,路兰雪把书移开望向他,却见襄王此刻一脸的严肃,和平日的淡雅从容很是不同。
是出了什么事吗?那场爆变不是已经在半个月前就结束了?她一直在等墨东来接她回京,但也知道宫变过后一团乱,需要他指挥坐镇,因此她一直没有再追问,就只是叫自己安心的等他来,晚个几日没关系,她只要他平安。
终究……还是出事了吗?
她不敢想不愿想,但就算她再挣扎,也不能一直当个缩头乌鱼不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