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徐徐微风,让人昏昏欲睡。
方水怜到盥洗室掬了把水洗脸,回到客厅准备继续她的计算机程序设计工作,就见一对弟妹,不知何时像个懒骨头似的,双双挂躺在沙发上。
“你们两个,躺得这么有碍观瞻,要睡回房间去睡。”她笑念。他们不愧是双胞胎,连翘挂在椅背上的都是同手同脚。
“我们也想啊!可是英文要补课。”两人异口同声,懒懒的音调一个样。
她微讶,“要补课?几点?”
“两点四十。”双胞胎哥哥方逍回答。
“那你们还窝在这儿。现在都快两点了,还不赶快起来准备上课要带的东西。”拉起弟弟,方水怜接着去拉另张沙发上的妹妹。
方遥一脸昏昏欲睡,老大不爽的说:“暑假硬性规定上暑期辅导已经够不人道了,哪有人补课挑周六下午的。”
“就是,自己该来上课时请假,凭什么要我们不该去上课时补课。班导了不起啊!”方逍说得愤愤不平。
“哪是了不起,他是机车。平常就最会刁难学生,以为三年级还是我们的班导师就这么嚣张。”方遥接口抱怨,觉得当学生真命苦。
方水怜岂会不明白这种标准的学生迁怒心理。一手拉住一个又想往沙发躺的弟妹,轻道:“学生是没有自由的。想想老师的好、老师的辛苦,心里的不平自然能消弭许多,姊以前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可见那些当老师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以前跟现在都兴压榨学生这套。”
“你们胡扯什么。”方水怜莞尔地捏捏默契绝佳下着评语的两人脸颊,疼爱的说:“认分点,别埋怨,赶快去上课,晚餐姊再煮些好料的慰劳你们,顺便帮你们补补身子。”
闻言,双胞胎兄妹浑身一僵,不约而同往后退开。
“不用了,姊,课我们会去上,晚餐妳不用做。”方逍精神立刻来了。
“对,我会跟逍买便当回来,姊不必那么麻烦的动刀舞铲。”方遥跟着附和。
方水怜完全没发觉他们声音里夹杂的颤意,径自说道:“要煮一顿饭是有点麻烦,毕竟姊不是什么厉害的大厨,但姊会很用心做,保证菜里的爱心跟营养此外头的便当多上一百倍。”
这就是他们怕的呀!方逍跟方遥差点哀号出声。姊姊岂只不是什么厉害的大厨,根本是没煮菜的天分,菜煮起来是满好看的啦,可是味道就是怪怪的,只要吃下它,肯定肠胃不适。就不知道她那多一百倍的爱心跟营养,是怎么制造出来的,而她本人像是铁胃,他们却是能不吃就不吃呀!
“姊,妳二十六岁了吧?”方逍突地迸出一句。
“是啊,干么?”
“要赶快交个男朋友啦!”跟孪生手足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方遥一刻不差的接口,“女人的青春有限,姊别只顾工作和照顾我们,赶紧交个男朋友才重要,”
方逍直点头附和,“没错、没错,今天是周末,姊只管出去逛逛,别为晚餐伤脑筋,说不定姊的交友运今天正旺呢!”
“嘿咩,姊平时不是在公司就是窝在家里,男朋友总不可能由天上掉下来。这年头该玩的时候就要玩,该疯的时候就要疯,太保守会没人要的。姊不如今晚就去试试OneNightStand……”
“OneNightStand?”一夜?““方遥,妳说什么?再给我说一次看看!”
听见连名带姓的唤喊,方遥知道老姊不高兴了,再瞧见她一脸的愠意,她哪敢再说一次。
“妳是猪头啊!”方逍忍不住挨到妹妹耳边低骂。居然在思想纯正的老姊面前谈放纵的一表情,真够蠢的。
方遥不服气的想反驳,家里老大的训斥已先她而落--
“别人怎么大胆开放我不管,但你们两个给我听清楚,你们要是敢乱搞男女关系,就别认我这个姊。”
“知道,我和遥很乖的,我们马上准备上课去,晚上等着吃姊做的美味营养大餐。”说完,方逍立即拉着妹妹跑回各自房间,免去听连串叨念的酷刑。
“这两个孩子,真是愈来愈放肆了。”连她交不交男朋友也要管。
嘴里嘀咕着,下一刻,方水怜已开始拟起要采购的菜单。小逍和小遥正值青春期,她是该偶尔替他们好好滋补调养一子。
一轮橘红夕阳斜挂天边,唯美而迷人。方遥却像跟它有仇似的,大眼直瞪着它。
“太阳下山这么快是要死啦!这表示我们马上就要回家吃『好料』的耶。”她和逍补完课还刻意这逛那晃,怎么才一会儿,就快到晚餐时间了。
“妳还说哩!”与她一同站在公园一隅的方逍斜睨着她,“要不是妳乱说话惹姊不高兴,我也不用为了熄火说出要乖乖回家吃美味营养大餐的话。”
方遥用力瞪回去,“谁说我乱说。是你不会圆场,啥不说,偏直接说要回去吃饭。”
“这哪能怪我,当时情况危急啊!现在怎么办?”
“照旧到药房买肠胃药事先服下,好减轻不适,否则你敢跷家不回去,惹姊生气--”
然后让平时对他们好得没话说,一旦真动起怒,会什么话都不跟他说的姊跟他们冷战好几天?“妳饶了我吧!又不是不晓得姊一不说话,家里就像没人气似的,闷得教人心里难受。”
“那你还问我怎么办,就说老二是我,你非要抢着当。”方遥一脸我比你聪明的神情。
“得了吧妳,这次的期未考可是我拿第一,妳这个晚我三分钟来到世上见人的第二名,还是认命的当老幺吧!”他和妹妹同班,班上的前两名常常是两人包办,而他也只有在考输她时,才会让她过过当老二的瘾。
“哼!希罕,下辈子我当老大给你看。”方遥稚气的呛回去,率先往前跨步。心忖她若当老大,一定要当个厨艺精湛的老大,不然也要懂得察看弟妹的脸色,才不会像他们家现在这个老大一样,明明他们吃她做的菜吃得很勉强,她还三不五时要发挥她教人不敢恭维的爱心厨艺。
“咦!这是什么?”
身后传来惊呼,方遥回过头,就见哥哥蹲在地上。她微绷着脸,抓着两肩的背带,不耐烦的喊,“你在那里做什么?快点去买肠胃药啦!”
方逍捡起踩到的绿色纸张,粲笑如阳的朝妹妹挥手,“护身符耶!我们有救了。”
瞧见推门而入的人,薛维有好半晌以为自己眼花。
“嗨!好久不见。”伊鹤展也俊笑的打招呼。
“展也!”薛维惊呼的跳离办公桌,上前在好友身旁兜绕一圈,然后双掌用力拍向他的肩,“真的是活生生的你,展也。”
“啐,说话没个禁忌,什么活生生的,我一直活得很好,老兄。”含笑低啐。伊鹤展也微带力道的赏好友左肩一举。
薛维毫不介意,请他入座后道:“我是太讶异了,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来台湾?表嫂没跟我说你会回来。”
他和伊鹤展也是在牛津念大学时相识的,外婆是台湾人的展也国语说得很溜。两年前表哥又凑巧娶了展也的二姊为妻,两人因而又多了层姻亲关系。
伊鹤家的事业在日本可是如日中天,而且遍及英、美各国,其中的推手便是“伊鹤之家”的少掌事--伊鹤展也,所以他的繁忙可想而知。
“忙里偷闲给自己放个假。我没跟二姊说要来台湾,想给她个惊喜。”伊鹤展也淡笑的回答。
“那我还真是荣幸,你一下飞机就到我这儿来。”
“其实我只是很好奇你这间『有求必应事务所』到底在做什么勾当,过来瞧瞧而已。”伊鹤展也仔细将不大不小的办公室环视一遍,不明白好友开问奇怪的事务所做啥。
薛维哇啦叫屈,“什么勾当?说得好象我专干见不得人的事。我这间小小事务所可是专门替人解决疑难杂症的。”
“包括帮人生小孩?”伊鹤展也犀利一问。
薜维气得脸都绿了,“这种事怎么可能。”
“那还叫有求必应?”伊鹤展也怀疑的睇着好友,眼里有你打幌子骗人的批判流光。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薛维从办公桌上抓起来一张宣传纸塞给好友,“看清楚,上头明列着不可能的事不接、犯法的事不接。我可没诓人。”
“有生意上门吗?”他很想知道何种疑难杂症会扔到这间事务所。
当啷一声推门声响起,像在响应伊鹤展也的问话。
薛维得意的瞥向有看扁他之嫌的好友,无言的朝他挑眉炫耀--这生意不就来了吗。
一对五官十分神似,看起来像还是学生的男女落入伊鹤展也眼帘;他十分讶异,他们两个孩子上事务所做什么?
“请问,谁是这里的老板?”方逍礼貌询问。不知是长得斯文俊秀,或是粗犷平实的男人,才是他捡到那张有求必应事务所宣传单的老板。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两位有什么困难吗?”虽然不觉得眼前两个半大不小的委托者会有何象样的请托,但本着顾客至上原则,薛维仍旧站起身应对。
“你好。”方遥向他鞠躬,没忘要把握时间说明来意,“我们想请你回家吃姊姊煮的菜。”
“嗯!她煮的菜很好吃,而且喜欢人捧场,所以我们才会来拜托你。”方逍说得好诚恳。
薛维却直觉得那句加重语气的很好吃三个字,听起来有点诡异,况且喜欢人捧场品尝佳肴,何不请亲戚朋友去?
“你开这事务所很轻松嘛,可以免费饱餐一顿,还有酬金拿。”伊鹤展也的玩笑话打断他的沉思。
方逍跟着颔首,“我和我妹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把我姊做的菜吃掉大半,我们马上付钱。”
“不过老板你的索价不会很贵吧?”方遥精明的探问,找替死鬼的事虽重要,但也不能白白被坑。
薛维眼里闪过一道贼光,“放心,有求必应事务所的委托价格向来公道,且事成才收费,现在你们可以带他回去了。”他食指不怀好意的指向坐在沙发上看热闹的人。
“我?”伊鹤展也愣然的反指自己。
“就是你,展也先生,你不是很想知道有求必应事务所都在做什么勾当?现在有此难得的机会,你当然要亲身体验一下。”
“薛维,你……”
“展也先生别你了,我们得赶快走,否则时间会来不及。”没让伊鹤展也说完话,方逍已连同妹妹一左一右将他拉离开。再耽搁下去,姊说不定会以为他和遥被坏人绑架了。
事务所的门打开又关上,薛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好友被带出去。
好吧!他承认他有点坏心,花钱来他事务所请他捧场吃大餐的请托,实在不大寻常。
既然他存疑,而展也对他的事务所恰好有意见,那就让他代为出马,去试试这次任务的挑战性在哪里喽!
方水怜有些傻眼,没料到弟妹会突然带客人回来。他俐落干净的短发,斯文的俊逸脸庞,加上浑身狷介不阿的气质,像极艺术家手下完美的艺术品。
弟妹何时认识这么位气宇轩昂出众的朋友,还好到邀他回家吃晚餐?
“妳好,不好意思,打扰了。”伊鹤展也率先开口。没办法,拉他回来的两个始作俑者在介绍完他是他们同学的表哥,要在家里用餐后,就说他们要洗澡,把他丢着跟他们姊姊四目相望。
方水怜,这是在回来途中,方逍和方遥自我介绍时告诉他的,因为很好听,他一次便记在心底。倒是见面后,他有些讶异她的年轻。
素净的鹅蛋型小脸,细致娟巧的五官,随性的扎着马尾,简便的白衣、蓝牛仔裤,她看起来大不了双胞胎兄妹几岁。
“别这么说,既然是小逍和小遥带回来的朋友,就不算打扰。那两个孩子洗澡不知要洗多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满脸认真的补充,“我们家不只一间浴室,展先生可不要误会。”
伊鹤展也尔雅一笑,“其实我不姓展,我叫伊鹤展也。”
惨了!躲在房间门后偷听,根本没真洗澡的方逍、方遥不禁暗暗叫惨。原来他们带回来的同学大哥不是姓展,单名一个也,这下岂不穿帮了!
“你是日本人?”方水怜眉间不觉微蹙了下,基于某种原因,她对日本人没什么特别的好感。
“是,不过我外婆是台湾人。方逍跟方遥大概是因为我国语说得溜,所以才会直接喊我展大哥。”也不知为何,他很自然的替双胞胎兄妹圆谎。
闻言,方逍与方遥同时拍胸吁口气,有求必应事务所派出来的人果然不一样,能见机行事,化解他们险些穿帮的危机。
“那两个孩子行事没个准,连喊人都一样。先别管他们,你肚子饿了,先吃饭吧!”
方水怜不疑有他的领伊鹤展也进入餐厅。来者是客,而且弟妹刚才说过他肚子很饿,要她先请他用餐。
没跟她客套,伊鹤展也潇洒的落坐。他不是当真有多饿,也不是厚脸皮硬要吃这一餐,而是方逍、方遥的举动着实古怪,不仅在拉他回来一路上时,慎重的交代他一定要大口吃他们姊姊做的菜,还强调绝对要吞下去。
回到家两人又借故留下他,他的好奇心早彻底被挑起,否则单凭双胞胎兄妹俩,根本没法强迫他来方家。
莫非问题出在这些看来可口美味的佳肴上。
完全没有犹疑,他夹起面前的菜便送入嘴里。
他这干脆又阿莎力的举止,教蹑手蹑脚潜进客厅,蹲在长沙发后的方逍与方遥看得头皮发麻。
这位日本来的大哥不会真饿坏了吧!居然一口接一口的夹姊煮的菜来尝,还毫不犹豫的照单全吞。是他的味蕾有问题,还是姊的厨艺精进,今天所做的料理皆成人间美味?
“奇怪?”伊鹤展也倏地出声。
“什么事?”坐他对面的方水怜低问。他刚才完全像是这个家的人一样,不待她介绍菜色,便自动自发动起筷子,而且几乎每道菜都尝,和小逍跟小遥在选夹哪道菜的踌躇模样,截然不同。
他略蹙浓眉凝看着她,“这些菜都是妳做的?”
她螓首轻点,“是我做的。”
他再蹙眉,“为什么没有味道?”
“没有味道?”她不觉扬高音调,“我有放调味料,怎么可能没有味道。”两道柳眉不服的微扬。这位日本兄舌头是被猫叼走,所以吃不出味道。
客厅里的两人暗叫不妙,还在考虑要派谁冲出去,阻止擅自发表高见的斯文帅哥别再多话,他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是说食物本身的味道。”伊鹤展也再夹片菜心入口咀嚼,径自又做着分析,“一般食物的烹调应该保有它的原味,可是妳煮的东西味道怪怪的,尝不出食物本身的鲜美,调味又不大对劲……”
“是你自个的嘴巴不对劲!”方水怜涨红脸蛋,拍桌子截断他的评论,“你懂不懂你是客人,凭什么当着我的面批评我做的菜?”他知不知道她做得有多用心。
伊鹤展也猛然惊觉自己的失言,“抱歉,我不是故意这样说。”
“不是故意都能说的这样伤人,若是存心,是不是干脆直接叫我将菜倒掉。”她难堪的站起来。让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评断她的厨艺差劲,委实不是滋味。
他心惊的跟着站起身,“妳别那样想,我……唔!”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抱着肚子弯。
“你干么?”她不解的问他。
“我……肚子痛。”这突来的绞痛是怎么回事?
不待姊姊有所反应,听闻肚子痛三个字,原本见餐厅里的对峙争执而不知所措的方逍与方遥,再也顾不得躲藏,飞也似的奔上前扶住伊鹤展也。
兄妹俩默契绝佳的同声催促,“姊快打电话叫医生,妳做的菜会吃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