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行人逮捕后,宇文恭简单包扎就留在现场盯着卫所兵收集银碴子,秤过之后竟有两千一百万两,数量之大,令人咋舌。
差人将银两封存带回府衙,宇文恭神情郁郁寡欢,就连在迎春面前也挤不岀一丝笑意,教迎春在心里将他暗骂一通。
都什么时候了,还替他那个混蛋七叔难过不成?
“咦,你不回房?”宇文恭回了自己的房,意外见她跟过来。
“大夫说,你可能半夜会发热,我得看看你,省得你半夜病死无人知。”迎春没好气地。
宇文恭扯了扯唇,笑得淡淡的。
见他吭都不吭一声,迎春火气更盛,“宇文恭,你脑袋清醒一点,你为宇文家做的已经够多了,他自己捅的篓子当然要自己善后,你这是大义灭亲,天下人都会为你喝采,皇上也不可能因此株连你。”他是脑袋残了才会为那种难过。
“你呢?”他突问。
“什么意思?”
“被家族捆绑住的人只有我吗?”
迎春抿唇不语,这是打算要跟她摊牌了吗?
“迎春,公孙家灭门,并非因为皇上发动政变所致,而是遭受池鱼之殃,可一方面也是姑丈为了赎罪,当年要不是姑丈假造圣旨,皇上早就该登基了。”
迎春别开眼。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宇文恭疲惫地笑了声,“原来你都知道。”
他以为她将公孙家灭门一案算在皇上身上,怀抱着复仇之心,所以不原与他坦承身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她并非毫无自觉在他面前早已破绽百岀,但只要她不承认,他绝不会强迫她,只因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原,愿意等到她解开心结。
可是,她的心结似乎并非在此,所以……她纯粹只是不愿坦承?
如果他现在追问,她会告诉他原因吗?
迎春垂眼不语,皇上政变夺位,在她醒来后,到处有人窃窃私语,她当然知道公孙家是如何灭门的,不管怎样,她就是将这笔帐记在皇上头上,怀着恨意想着早晚有一天要手刃他,哪怕与他同归于尽都好。
可现在,她已经改变主意了。
经过那么多事,她怎么还能不珍惜?所以,她——
“我问你,你要不要随我回京?”他突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我不进京。”
“嗯,我想也是。”他轻笑着,也不追问她原因,疲惫地往床上一坐,垂敛的长睫在眼下形成片阴影,勾勒出他的孤寂。
“那是因为……”
“你回去歇着吧,我也要歇息了。”他眉眼未抬地下达逐客令,不想听她解释。
迎春愣了下,“我说了要留下来照顾你,要是半夜……”
“不用!”他突然吼道。意识到自己口气太冲,沙哑着嗓音又说:“我没有恶意,只是累了,你出去吧。”
可是她还没解释。
迎春瞪着他,正要开口,处头传来奉化的声音——
“大人,嵇大人回报,岭南总兵率领千人轻骑已通过北厄山,直朝卞下而来。”
迎春眉头一皱,恼着岭南总兵该不会是率兵来救女婿的吧!
宇文恭听完,随即起身往外走,迎春赶忙追上,“大人,你身上有伤,得歇着。”
“两军交战,主帅能挂伤静养?”他说时瞧也没瞧她一眼,“算我求你了,你留在这里,别让我分心。”
那近乎自嘲又无可奈何的央求,让迎春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吞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跟奉化离开。
她知道,她伤到他了,可她的意思并非那样,是他不给她机会解释……
当晚,岭南总兵就被逮了,借口是看见火花,以为有贼闯进总督府邸,所以才特地带着千人轻骑赶来。
可,谁信?
岭南距离卞下可是有几百里远,看得见总督府邸的火花,是看见鬼火不成?
当下,岭南总兵就被以擅离职守、私自带兵离开驻地等罪名,被嵇韬暂时押进卞下府衙地牢。
迎春原为处理好这桩意外,宇文恭应该就有闲暇和她谈,岂料他却是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像是避着她。
这可有趣了,他竟会避着她,她不信,可事实上她就是碰不到他的面,总是一再擦身而过。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惹恼人家了?”卓韵雅抱着猫,像贵妇人般地躺在锦榻上,慢条斯理地询问着。
回应她的是迎春冷冷一瞥。可卓韵雅是什么样的人,岂是她一个眼神就能震住的。
“我说真的,原本是大人黏着你,如今却是避你如蛇蝎,要说不是你做了什么怎么可能?喏,要真做错事了,拉下脸去道歉就没事。”
打一开始,她就觉得他俩不太寻常,说两人原本相识倒比较合理,只是两人嘴巴都跟蚌壳一样撬不开,她也就懒得追问。
横竖只要长眼的都看得出,宇文恭对迎春是真心实意的,她要是不懂得把握,真是太暴珍天物了。
“人都见不到,还道什么歉?”尤其是她根本没错,是他自己不肯听她把话说完,可一方面也要怪岭南总兵,没事在那当头闯来做什么!急着赴死?蠢蛋!
“去堵他啊,他又不是没回府。”
“……这像话吗?”
“这当头还管什么像话不像话?近来府里的下人都在说,他已经准备要回京了,你要是不趁现在堵他,难不成你要追到京城去?”
迎春听着,抿着嘴不说话。
他和她之间存在太多问题,不是想在一块就能在一块,尤其她不想屈就,其实她心里有一个堪称两全其美的法子,就不知道她肯不肯,但他现在连见她都不肯了,还要问吗?迎春迳自想得出神,压根没发现原本偎在卓韵雅怀里的猫懒懒地伸直了腰后,轻盈地跃下锦榻,慢悠悠地朝她走去,停在她的脚边,喵了一声。
迎春狠抽了口气,目光恐惧地往下瞪去,果真见到猫就在脚边,眼看着头要往她的脚边蹭来,吓得她当场脑袋空白,不知道该闪避还是干脆装死算了!
“迎春,别踢它喔,它这几日一直在应娘子的房门外徘徊喵喵叫,像是在找应娘子……你就模模它的头,抚慰它一下。”卓韵雅真怕她吓到抬腿就踹,这猫儿可禁不起她来上一脚。
想起应昭华,迎春神色更沉重,垂眼看着猫,不禁想起当年是她将水边快断气的小野猫给带回来的,但她怕猫,那时是昭华一口应允了要照顾,而昭华确实也将猫照顾得很好,想必猫也与她最亲近。
可昭华已经不在了,猫再怎么呼唤她,她也无法回应它了。
想起昭华临终的话,她的眼眶不自觉红了一圈。
昭华得不到的,她还有机会得到,而她又要这样错过?
猫轻轻喵了声,用脸蹭着她的脚。
她吓得嘶叫了声,想要跳开,可一对上那期盼的眼神,她的心不禁软了,深吸了口气,说服自己蹲,不需要怕它,手来回伸出了几次,终于轻轻地落在它的头上,它随即轻顶着她的掌心,像是央求更多。
“你被照顾得真好。”她低声呢喃着。
当初抱它回来时,它的毛头又粗又硬,而且还掉了大半,眼睛也张不开,浑身颤抖着,感觉像是快死了,可是昭华却将它照顾得如此美丽。
“往后,我照顾你吧,可别嫌我,毕竟我不像昭华那般细心。”她的手指轻滑过它的眉心鼻头,瞧它用爪子挠脸,她觉得有趣,忍不住再轻点几下,谁知它气得转身就跑,转眼连尾巴都瞧不见。
她望着猫的背影,不禁想着,终究是她伤了他太多次,才会教他想抛下她……
就去堵他吧,他要真的铁了心不理睬她,她就……缠到他正眼瞧她为止!
当晚,用过膳后,迎春决定潜进宇文恭房里埋伏,让他想避也避不了,然而她才刚开了门,就见到正准备要敲门的宇文恭。
她呆了下,宇文恭也微怔。
两人相视无语,谁也没先开口,放任着尴尬的氛围持续,最后是她先开了口,“不是打算不见我了,还来做什么?”
话一出口,迎春内心不住地暗骂着——为什么她非要这么说?她明明不是这么想的!
“我明天要回京了,跟你说一声。”宇文恭直睇着她,眼神是那般贪恋。
“这么快?”
“事情都处理好了,那些银碴子和其它地方挖岀的官银也会一起运上京,至于这儿你和卓娘子可以继续待着,横竖我上京之后会替应容求情,顶多是流放,要是皇上网开一面,应该……”
“他怎样关我什么事?!”这么多天没能见上面,他辞别竟是跟她交代应容,她跟应容有这般熟吗?
“也是……”他勉强勾笑,“那……保重。”话落,不再留恋,转身就走。
迎春瞪着他决绝的影,恼声喊道:“宇文恭!”
他猛地回头,她已经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刹那间,黑眸迸现月华。
他以为要等到她这么唤他,恐怕得耗上一辈子。
“不是死缠着的吗?怎么现在说走就走了!”迎春恼火地嗔着,“都要回京了才跟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就跟你说我要回京了。”
“我当然知道你要回京,可明儿就要回京了,咱们能相处的时间已经很少了,你还避着我,你是想死是不是!”
宇文恭低声笑着,轻揍起她的脸,惊见她脸上满是泪水,“怎么哭了……”
“谁要你等到要回京了才来见我!”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她不希望两人是在闹得不愉快的情况下分开。
“要不……你跟我回京?”
“不要!”她想也没想地吼道。
宇文恭难掩失望地瞅着她,“我知道了。”她是坦白了身分,但她不打算与他相守。
“你什么都不道!我要是回京的话,我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进宫行刺那混蛋的!”不管成与不成,她都会去做,可她不想让他承受她成功或失败后的结局,说穿了,她想放下仇恨,不想报仇,但前题是她不能进京,不能直接面对仇人。
这是她最后的底限,无法再让步了。
“你明知道公孙家……”
“不只是因为公孙家,还因为他对我……”迎春打断他未竟的话,却被他紧搂入怀。
“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宇文恭哑声喃着。
“你知道?”
“那是因为皇上遭人下药,他才会对你……”
“你都知道了……”迎春呐呐地道。
“煕儿,一切都过去了,你俩被设局,你成了他人谋逆时使的枪,都是我不好,怎么我那时压根没有察觉你的痛苦?”宇文恭轻抚着她的发,在她耳畔低语,“你没有错,是我没将你保护好……”
迎春蓦地推开他,痛苦地抱着头,“你怎会知道?是他跟你说的?!”
“不是!他根本不记得,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只有他跟她知晓,不会有第三个人!
“熙儿,我跟你说过,你的躯体被一个叫做钟世珍的姑娘给占了,因为她才查出了后头那些肮脏事,可直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当初的事。”
“那又如何?他就是该死……不,我还是非杀了他不可!”不能原谅,她还是跨不过心里的坎。
“好,我帮你杀了他!”
“你疯了!”她怒眼瞪去。
“他伤害了你,在我得知之后,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杀了他,横竖他现在已经有后,死了也无妨,何况他的双眼失明,又是那么信任我由我下手,他一点防备都没有。
“……他失明了?既是失明了怎还能……”坐在龙椅上?
“当年钟世珍以为他利用她发动政变,又想将我除去,她为了护我掉了浴佛河,而他为了救钟世珍跃下河时,撞到头坏了双眼。”
“报应!”
“是啊,钟世珍也是这么说的,说来他也可悲,直到现在还以为他儿子是我和钟世珍生的。”说着,宇文恭忍不住笑了。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我深爱着你,所以他一直以为『公孙』没了清白,是因为我……他被下药了,根本不记得当初的事,甚至不明白为何你一再对付他,甚至对各地百姓施以重税,逼得他发动政变……熙儿,是旁人设局陷害你,不是他的错。”
迎春愣愣地时着他,觉得脑袋一片混乱。
“熙儿,一切过去了,我们不容易重逢了,不要再分离了。”他轻柔地将她纳入怀里,“这五年过得如此地漫长,我好不容易等到花开了……你别让我空期盼。”
迎春挣扎着,最终还是投进他的怀里,埋在他的胸膛上,逼迫自己忘却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