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冀州时,不过出现四五个小贼,上路前两天陆续解决两、三拨人,没想到今天一早就有暗卫来报,说后有追兵、前有伏敌,他们打算来个瓮中捉。
因为孙晋山的关系吗?外人以为他被自己砍了头,事实上,他悄悄地把人往京城送。这个决定他挣扎过,云珊始终是他记忆中那个敏感脆弱又有几分偏激的小女孩,如果有可能,他会想尽力法放她一马,但她要的是欣然的命啊!
所以是宫中消息走漏?燕历堂知道孙晋山的帐早晚会算到他头上,因此孤注一拼令梅庄倾巢而出?
爆里还有燕历堂的人?不可能,他已经把前世助燕历掌成事的内监宫女名单交到太子手中,是太子没有清除殆尽,或者……还有他不知道的暗桩?
燕历堂的目标不仅仅是欣然,还有自己?
他不让自己顺利返京,他就不怕……他不怕?所以……京城里也有行动?他整整提早两年对皇帝动手?该死的!不知道燕历钧回京了没,太子有没有预做准备?
他设了局,却把自己给陷入局里!
望着霍骥阴晴不定的脸角,欣然问:“梅庄有多少人?”
“八百多人。”
八百多人对上两百人,这将会是一场硬仗,她唯一感激的是霍骥事先送走了旭儿暄儿。
见她沉吟不语,他一把抱住她,解开她穴道,在她耳边说话。“不要怕,我宁可自己没命,也不会让你出事。”
这时,咻地,羽箭前插入车厢的声音传来。
他匆匆亲吻她的额头,再保证一次,“你不会有事的”说完他提脚往外。
他转头,迎向她的目光。
“我要你活着。”欣然道。
微笑,他望着她,承诺。“好。”
霍骥钻出车厢外,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厮杀声、怒吼声、刀剑相交的声音,无数的声音组成一张绵密的网,将欣然紧紧网罗。
她是害怕的,她自诩勇敢,但事实证明,重来一遭,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翼翼,她害怕冒险,害怕刽子手的大刀又在颈间,所以她既害怕重蹈覆辙却又谨慎地复制前世走过的路。
以为这次会一世平安顺遂、会成功、会走到自己想要的点,谁知道事情发展并不如她想象。
危机在暗中进行,她被霍骥护着,被阮阮、巫镇东护着,她一无所知地活到现在,却沾沾自喜以为重生一遭自己占尽便宜,殊不知……天底下哪有顺遂这种字眼?
人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过程。
只是这次挡得住吗?
前世,他像天神一般的存在,他无所不能地朝目标走去,彷佛走得轻松轻易,成功信手拈来,谁知道会输在最后一遭,他把霍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命都给输去。
今生,她诈死的事让他被霍家驱逐,从大皇兄信中得知消息的时候,她还暗嘲霍家短视,而今……或许霍家才是正确的那方。
燕历堂会再成功一回吗?他依旧会坐上龙椅吗?她和霍骥还会再度死无葬身之地吗?
是真的是轻忽了,燕历堂将夺嫡之争整整提早两年,他们却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布局。
哗!
一柄长刀破墙而入,横在欣然眼前。
她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下一瞬,在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子唰地抽回去,外头传来死亡的惊叫声。
那一声尖叫有错愕、有惊恐,有面对死亡的不甘。
是谁死了?自己人或是……敌人?
越来越多的打杀声出现,欣然知道战事在车厢附近发生,一双美目随着声音的方向不断转动,心在钢丝上盘旋。
一双脚飞踏到车厢顶端,她想到什么似的,连忙伏身趴下,果然,一柄刀从上往下刺,就刺在她刚刚坐的地方,差一点点。
外头的霍骥杀红了眼,像是永远砍不完似的,敌人一波一波涌上前,他不是胆法,而是忧心,京城那边太子有没有提早布置?这紧要关头,历钧是否已回到京城护着?
前世憾恨,他发过誓,此生绝对不允许燕历堂再度为帝,可是……
手起手落,一名高壮的男子被他砍掉一条腿,鲜血狂喷,溅了他一身。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霍骥提一口气,他告诉自己他一定会赢,他会让燕历堂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不济。
远远地,他看见一名青衫汉子跳到车厢上,心一紧,唰唰唰的快剑横过,他不清楚自己割下几颗头颅,断了几条手臂,一心急着向马车狂奔。
谁知身后,一名胸月复中剑的男人拼着最后一口气,持短刀奋力朝他丢去,咻地刺中他的大腿。
但他没有时间回头,甚至没有时间理会腿间的疼痛,他持续施展轻功狂奔,终于及时跃上马车,在对方的长刀刺进车厢那刻,把剑送进对方胸口。
青衫汉子瞠大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霍骥,怎么可能……他怎能那么快就赶到?疑问刚起,他的身子一个倒栽葱摔下马车。
霍骥害怕极了,他不知道欣然有没有受伤,想跳下车厢,这才发现大腿上有柄短刀碍着他的动作。
他感受不到痛,唰地拔掉长刀跃下马车,只是受伤的腿支撑不了自己,他摔得好狼狈。
欣然掀开车帘,看见倒在地上的霍骥,他满身都是血,受伤了吗?
眼泪一下子冒出来,她哭得好厉害,明明这种时侯掉泪很不理智,可她阻止不来泪水奔窜。
霍骥抬头,对上她的眼、看见她的泪,这么危急的时刻,他居然笑了。
很怪吗?不,一点都不奇怪,她在心疼他、担心他啊。
如果他不在她心里,怎么会被她的心给“担”上,他笑得很傻气,徐到让人愤怒的笑脸,害她哭得更厉害了。
她跳下马车,动作粗鲁,一点都不像公主,可是她不在乎。
她抢上前,把他扶起来,站起来第一件事,他居然是抹掉她的眼泪,柔声道:“我没事,别哭。”
他的掌心沾满鲜血,抚上她的脸,她的脸瞬间红通通一片。
她闻到血腥味,觉得黏乎乎、脏得厉害,却舍不得与他计较,只是咬牙切齿再次重申,“不许你死掉。”
“好,我不死掉。”他用力承诺,被她担在心上,他怎么舍得死?
“我要长命百岁的男人,不要早夭的丈夫。”
“好,我长命百岁。”
“你不要害我守寡,一个人生活很寂寞。”
“好……”
才应声,一支箭从远处射过来,霍骥发现,猛然将她拉进怀里,险险避开箭支。
霍骥怒目暴张,竟敢伤害他的女人?
用力吐气,猛然转身举起长剑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砍去,他忘记疼痛,忘记伤腿无法施力,不断地拉着欣然左躲闪右杀砍。
他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却也被砍出满身血花,但一刀都没有,连一刀都没有落在欣然身上。
他的承诺他来实现,他会护好她,有他在身边,担心不是她的责任。
敌人越来越少,霍骥却越砍越狠,他不放松,一双锐利的鹰眼只看得见武器挥玏,这时,两柄长枪同时朝欣然身上刺去,一在前、一在后,无论如何她都躲不了。
霍骥不经思考,直觉将她抱进怀里,他把长剑刺入右方敌人胸口,任由另一柄枪从后背刺入,他以身体为盾,护住她的安全。
“王……”杨识的声音充满恐惧,听得欣然心头震颤不已,杨识冲上前,砍掉执枪人的头。
欣然从他怀里抬起头,对上他的脸,他虚弱地吐出一句“真好,你没事。”
她泪流满面,说出同样的话,“你不要死。”
又笑了,笑得灿烂而张扬。“好,我不死。”
可是话音刚落,他闭上眼睛,昏倒在她身上。
她的眼泪和他的鲜血串联,欣然抿住双唇,狠狠抱住他的腰背,她想问问苍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马车疾骏,十辆马车满满地载着重伤的人前往京城,梅庄的人几乎被歼灭,只有少数几个逃窜,霍骥这边百余人阵亡,二十几人重伤。
没受伤的继续追击逃亡者,受轻伤的护着欣然和重伤者进京,留下数人留在原地清理现场,他们必须在死去的人身上找足罪证,证明燕历堂的不臣之心。
马车快跑,欣然把霍骥抱在胸前,这姿势相当不舒服,但她不肯松手,深怕一松手他就死了。
自从霍骥在她身上晕倒,欣然再没有开口,她的眼神茫然、表情怔忡,她满心满脑子想的全是和霍骥的点点滴滴,从前世到今生。
他向她要求一个机会让他补偿。
他向她要求一个机会让他证明,他还是那个她想要的男人。
突然间,欣然泪水汩汩落下,他求的只是一个机会,她吝啬什么啊?
把脸贴在他的脸庞,她哽咽道:“你醒来吧,只要你醒来,我给你一百个机会,让你弥补我们,让你当我的丈夫,让你陪旭儿暄儿长大……”
她把霍骥抱在胸口,问:“听见我的心跳声吗?我的嘴巴会说谎,但我的心说的全是实话。”
“霍骥,你知道我再聪明不过的,对吧?这么聪明的我,怎么会不晓得爱上你是一条不归路?阮阮说过,当男人不爱你,你的笑是错,你的眼泪是错,你的喜怒哀乐通通是错。明知道是错,可我偏偏无法改过,为什么你知道吗?”
“因为爱你,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情,因为爱你,是我的本能与宿命,更因为恨你,不在我的前力范围。你以为我生你的气,所以发烧、生病,不是的呀,我气的是我自己。”
“明明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明明晓得你心里只有梅云珊,聪明如我就该知道保障生命、远离霍骥,可是……好难哦,我一边抗拒你,却边盼着你靠近。
“那样的茅盾几乎把我逼疯,我怎么能不发烧不生病?我必须表现出冷漠、怨恨,必须想尽力法推开你,只是这么做了我却又恨起自己,因为我的心渴盼着你的靠近。
“怎么办呢?我痛恨这样的自己,却无法痛恨制造矛盾的你,你说,我到底欠你多少?算了,我再也不想计较和矛盾了,你活着吧,只要你活着,就算你这一生依然只爱梅云珊,我也认了,我会再当你的妻子,会再维护你的生活,像前辈子做的那样,只要你活着……”
她的要求一退再退,她的妥协一回又一回,她发现在死亡面前,什么东西都不重要,只要他在。
她不晓得相同的话,自己说过几百遍,她始没听见他的回应,却……听见马车外传来杂沓的声音。
那是……狂奔的马蹄,又有一拨敌人靠近?
是燕历堂吗?他又畏惧功高震主的霍骥,要来斩草除根?
不可以!她轻轻放下霍骥,在他耳边低语,“这次,轮到我来保护你。”
深吸气,抓起他交给她的匕首,再次粗鲁地跳下马车。
爱情,让她勇气百倍。
如果前世今生注定一样的结局,那么这种死法强过前生,至少他们是为彼此而死,他们没有带着怨恨遗憾而亡。
她的身子娇小,但背挺得笔直,她的头发和衣服被猎猎强风吹得翻腾不已。
迎视前方,坚毅的脸庞挂着淡淡笑靥,宛如战神一样。
马匹狂奔,近千人,他们越奔越近、越奔越近……
嘶……他们在欣然跟前停下。
燕历钧从马上跳下来,跑到欣然跟前,她全身染满鲜血,可是她在笑。
四皇兄能来,所以京城无事?所以父皇安康?所以三皇兄落败,再也成不了帝王?她笑了,仰头大笑,笑得好开心。不一样了呢,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结局。
她笑得燕历钧心底发毛,拉着她的手硬生生将她转了两圈,急问:“你哪里受伤?对不起,四哥来得太晚,你吓到了对吧?”
她用力摇头,然后笑容倏地消失下,下一瞬,泪水翻滚。
“四哥……”
“怎么了,别哭别哭,有事四哥顶着呢。”
“霍骥快死了。”她放声大哭,号声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