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跪在海上的一名倭寇突然挣月兑绳索跳起来,他手脚相当快,一把抢过刽子手的长刀,横刻一刀,鲜血从刽子手肚子中间冒出来。
围观百姓被这幕吓得四下逃窜,那人趁乱抓起刀子快挥数下,十数名倭寇绳索断开,眼看就要抢刀劫人。
霍骥强忍疼痛,举刀快奔,燕历钧也回过神,抽岀腰刀跟着往前跑,转眼两人跑到倭寇面前见人就砍,半点不迟疑,其它士兵见状也跟着上前。
瞬间,沙滩上留下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
霍骥追着第一个挣月兑绳索的倭寇,那人跑得极快,转眼就要冲进海里,倭寇水性极佳,要是让他们入了水就别想把人留下。
霍骥施展轻功,飞快朝那人追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来南方之后他虽也学会泅水,但水性哪能与倭寇相比,这会儿他不管不顾跟着钻进海水里。
水有阻力,让霍骥的动作慢下来,即使有一身功夫在水里他占不到便宜。
而倭寇入水彷佛入了无人之地,动作流畅、身手矫健。
这会儿他不逃了,转身朝霍骥咧唇一笑,朝他游去,海水刺得霍骥双目红肿疼痛,但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向自己游来的倭寇。
他清楚,和对方在海底肉搏战太吃亏,想赢的方式只有一个——一刀毙命。
于是他舍弃长剑,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但他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脑袋开始出现嗡嗡声,霍骥放松自己在海中飘浮,冷静地看看越来越近的倭寇,微眯眼。
倭寇游近了,他在霍骥跟前观察半晌,发现他已经无力反抗,得意扬眉,近前扣住霍骥的脖子把他往深海拖去,企图淹死对方。
霍骥在他前节“昏迷”,下一瞬却猛地眼睛张开,抓紧时机反身将匕首刺进倭寇的心脏。
倭寇不敢置信地望看霍骥,他怎么还能够……
血在海水中扩散,慢慢地飘上海平面,燕历钧大叫,“他们在那里!”
“喂,你记得我吗?”
女孩娇俏的脸庞在他面前张扬,霍骥直觉转身立刻闪开。
这是他第十次见到她,只要脑子没坏掉都会记得,可是霍骥但愿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快奔到他跟前,欣然伸岀双臂阻挡他的去路。
霍冀板起脸孔冷眼俯视她,她矮得过分,但她没有身为矮子的自觉,把头抬得高髙的,胸口挺得直直的,满脸灿烂笑容。
她长得相当美丽,是京城数得出来的大美人,加上她的身分高贵,只要是男人都会用尽力法企图得到她的青睐,但霍骥不是那些男人当中的一员。
因为八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名草有主,并且一心忠于未婚妻。
“公主有事?”
她倒抽一口气,笑得大眼睛眯成两条线,就是嘛,那话讲得没错,女人不奋起直追,怎么能说男人都种在别人家的围墙内?
瞧,他不就记得她了吗?
“嗯,有事,很重大的事。”她一把扯上他的衣袖,把他往无人巷子里拉去。
霍骥不耐地甩开她的手,口气冰冷,“公主请自重。”
“放心,我对别人都自重得很,唯有对你不同。”她脸上的笑容不受他的冰脸影响。
他放什么心?她爱对谁自重、不爱对谁自重,关他什么事,搞得他很在意似的。
甩袖,他直接往外走。
“别走啊,我怕你会后悔。”这次,她拉住他衣服后摆。
又是鬼话,他后悔啥?后悔没在巷弄里被人发现坏掉名声?还是后悔没和她演一场甭男寡女,搞得人尽皆知?
他用力吸气,转身,怒气冲冲说道:“公主,再下与云珊已有婚约,万望公主别纠缠。”
“我知道啊,可不是还没成亲吗?未盖棺论定的事,将来会如何还很难说。”
云珊又不想嫁给他,她喜欢的是三皇兄呢,她们已经约定好了呀,她成全她和三皇兄,云珊成全她和霍骥,各取所需各得圆满,不是挺好?
“你真……”厚颜无耻。
下面的话他在唇齿间咬紧,他没忘记燕欣然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他深吸气,表情再度冷冽,问:“不知公主有何要事。”
“哦,对,要事嘿。”她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他。“我想你会喜欢,先借你看三天,三天后酉时天桥下见,喜欢的话送给你,不喜欢的话还给我,到时不见不散。”
拒绝的话没说完,欣然已把书往他怀里一塞,瞬间跑得没影儿。
霍骥无奈摇头,垂眉看过,是《袁氏韬略》,前朝大将袁氏所作,耳闻此书多年始终无缘一见……心脏狂跳,霍骥匆匆把书塞进怀里,快步回府。
三日后,亥时将尽,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过往行人,唯有买醉的酒客歪歪倒倒地说着醉话。
天桥下,欣然来来回回走着,走得脚酸了,还舍不得离开。
她知道这时候还没回宫,席姑姑、佟泵姑肯定急得跳脚,而把她跟丢的玉双、玉屏肯定正在挨骂,她很抱歉,可是她不想半途而废,她非要等到霍骥不可。
说好的,不见不散,他会来的吧。
如果他不喜欢《袁氏韬略》,应该会透过云珊送回她手上,可是他没有,那么便是代表喜欢,对吧?
既然喜欢,那么不管收不收下这个礼物,他都会来见她一面,对吧?
一句句对吧,她自问自答,却没有半点把握,只是……坚持着。
她不晓得自己怎么搞的,好像碰到他的事就会分外坚持,坚持见他、坚持喜欢他、坚持多看他一眼,这种坚持看在别人眼里肯定会嘲笑不已,可就算被嘲笑,她还是不想放弃坚持。
子夜将近,望着天空皎月,她仍然不想离开。
低着头从桥东走到桥西,再从桥西走回桥东,来回几百趟数都不数不尽了,脚底微微刺痛着,欣然仍旧不停地走着。
霍骥回到京城,已经很晚了,他没进王府,直接到天桥下。
他想……娇娇公主不会等待太久,对燕欣然而言,不见不散是随口说说,他来是为了给个交代——他不是言而无信的男人。
但霍骥看见了,远远地看见她孤独的身影在天桥上来回走着,罪恶感瞬间浮上心头。
他很喜欢《袁氏韬略》,却不想接受她的好意,他挣扎过是不是让云珊把书送回去,但打开第一页之后,他再也停不下来。
他像血蛭一拼命吸收里面的养分,不想收下却也不愿意誉抄,他不肯占她的便宜,因此他来了。
云珊的话在他耳边萦绕——
她说:“霍骥哥哥辛苦了,公主是不达目的不肯歇手的女子,都怪我,不该让公主见到你。”
云珊有什么错?那不过是意外。而他应该做的,是终止这个意外。
吸气,他缓步走向欣然
看见霍骥那刻,欣然的眼睛酸涩得厉害,才不想哭呢,可是眼泪自顾自地流下来,月光很亮,照得她的泪水闪闪发光,但她在笑,笑得酒窝深深的,盛满月光。
“你来了?真好。”
一点都不好。霍骥在心里闷声道,她的眼泪……烦人!
拿出书册,他递绐她。
笑容顿时凝结在嘴边,燕欣然接过书,低低地说声,“不喜欢啊?没关系……”她深吸气,拿出另一本,“这本肯定会喜欢的吧。”
那是珍本,《程武兵法十章》她跟父皇磨好久才要到的,这次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这本书在我柜子里放好久,都快长书虫了,年年晒挺麻烦的,如果你要就留着,不想要便扔掉。”
霍骥看一眼封面,心又狂热起来。
细细审视他的表情,没有欢欣鼓舞、没有麻烦生厌,他半句话不说,她猜不透他的心意,唉,这样的男人很难和他拉近关系呢。
不过,他终究是来了,就算只是一小步,至少她已经朝他靠近几分。
抬起小脸,欣然对他撒娇,“我好饿哦,从酉时等到现在……你可不可以请我吃饭?”
满是盼望的目光追着他,霍骥却咬牙狠心拒绝。“不。”
耸肩、吸气,在肩膀落下同时,她重新堆起笑脸,又道:“要不,送我回宫吧,夜深了,就算是公主也会害怕碰到坏人的呀。”
握紧拳头,霍骥二度发狠。“不。”
话丢下,他转身离开。
看看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欣然泪水滴滴答答掉得好厉害,一堆接都接不住的委屈像潮水似的把她给淹没。
欣然蹲,把头埋在膝间放声大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重新站起来,用袖子抹干眼泪。
她吸吸鼻子对自己说:“没关系,这么好的男人,受再多委屈都值得,再接再厉,勤奋不懈,成功一定会在眼前!”
她朝回宫的方向走去,脚底都磨破了,每一步都疼得厉害,瘸着腿、壮胆似的哼着歌儿,她抬起下巴,刻意笑得张扬,刻意假装不痛,她说着打气的话说服自己不失望。
她不知道,在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看着她、陪着她,一路回宫。
最近总是想起陈年往事。
霍骥回来了,在叶云山上受重伤时。
那一世,他眼睁睁看着六岁的旭儿、暄儿死在眼前,看看欣然身首分离,刽子手的长刀再度举起、落下……
接着,他在燕历钧的皇子府里清醒,前世、今生所有的事在脑中翻搅,他回来了,他无声地哭着。
母亲以为他痛得太厉害,以为他愤怒母子俩被赶出霍家,并不是,他只是很伤心,非常非常伤心,他再一次失去欣然。
她也重生了,对吧?
全部的事,是从新婚开始改变的。
所以她不争不闹认下药一事,因为前世她的解释惹岀他更大的愤怒,所以她在桃林里没有哭喊叫嚣,只是冷静地要与他谈谈,所以她暗中设法,一心离开王府。
怎么能不走?她的心被他伤透,她的命因他失去,她亲口说过,重来一次,她再也不要遇见他。
岂知,她的计划布置,被那群土匪破坏了。
她死去,却留下他,怎么办?他怎么还她一世恩、一世情?
“阿骥,父皇的圣旨很快就到了。”
燕历钧没敲门,直接冲进霍骥屋里,并肩作战两年,他们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他满脸喜色地坐到霍骥身边,这天,他们已经等得够久了。
有燕历钧在,事事直达天听,少掉层层关卡,行事更加顺利,有前世经验,霍骥少走许多冤枉路,他拟定的作战计划受到吕将军重视。
与前世相较,倭寇早在他们进驻的第一年便几乎绝迹,留在南方的第二年,大部分时间是用来训练海军与边防战力。
通商口岸也陆续兴建中,有几家商行纷纷订制大船,准备大展身手。
他记得前世欣然也有两艘船,只是他不记得商号名字,对于她的事,他习惯漠视,那时候,他重视什么?
重视未来前途,重视梅家的恩惠,梅家投靠三皇子,他便跟着梅家作为燕历堂的助力。这个决定对梅家是正确的,因为最后云珊登上后位,梅家成为皇亲享一世荣华,但对他而言却是错得彻底。
燕历堂心胸狭窄,害怕有能力扶埴他上位的自己,也有足够能力颠覆他的政权,更何况燕历堂始终认定他的忠心源自于云珊的美人计。
他相信云珊肯定为自已说过话,但燕历堂……只怕云珊说得越多,自己下场越惨。
他冤、霍家冤、欣然冤,他的儿子更是冤得透顶!他的儿子……霍骥眉心紧蹙,他终究失去机会弥补。
“你收到太子的信?”
“对,父皇让咱们俩先回京,说后面还有重用,猜猜父皇打算教咱们做什么?”
莞尔,霍骥慢调斯理回答,“北辽。”
燕历钧大笑,掌心往他肩膀落下,“英雄所见略同。心里有想法吗?”
想到打仗,燕历钧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他是天生该在沙场征战的。
霍骥点头,在南方,他们哥儿俩打下响亮名号,现在大燕朝上下谁不晓得霍燕双将?
有那夸张的说书者,号称天庭第一战将杨戢曾赠他们一捧血,两人饮血后出生,因为骨子里有杨戬的血,自落土那刻便是战神。
此番回京,皇帝必当询问他们对北辽作战有什么看法,霍骥没看法,但有丰富经验,他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册子丢给燕历钧,朝堂上他需要有人与自己一唱一和。
燕历钧只翻两页,眼珠子就射出光芒,抬眼重重一拳落在霍骥肩膀上。
“我就晓得你有做准备,可我也没闲着,喏!”他从怀里抽出个大信封,里头也装了不少东西。
“我先看看,返京途中我们再找时间好生商量。”
“嗯,顶多两天,太子会带圣旨到达。好久没和大皇兄聚聚,这次得喝个不醉不归!”
“来的人是太子?”霍骥惊讶。
前世送圣旨过来的是燕历堂,他奉命办理通商口岸事,因为皇差办得成功受到皇帝瞩目,渐渐在朝堂形或气候,晋身为太子人选。但……这次来的是燕历铭?
“对啊,皇兄还奉命办理通商口岸事务呢。”燕历钧回答。
大皇兄在信里说,这趟皇差是欣儿让他极力争取的,也许是欣儿想在海上贸易掺一脚吧。过去没想到欣儿这么有本事,短短两年把生意做得风风火火,现在连海上贸易都不放过。
不一样了……
霍骥眉心微扬,确实不一样了,前世他剿寇立下无数功劳,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将,今生欣然给他一个更高的起点,如今的他已是三品将军。
前世的战役没有燕历钧的分,前世的大皇子没有入主东宫,更没有机会获得朝堂百官一致拥立,所以……都不一样了,对吗?
不一样,很好。
“皇上想攻打北辽,户部那些老家伙没意见?”
“有意见又怎样,这回北辽不仅仅是蠢蠢欲动,人家都开始集结兵力了,难不成要等到北辽打到京城,老家伙才肯把钱拿出来?”
燕历钧垗眉,他得意着呢,这回非要把北辽打得屁滚尿流,打得他们听到燕历钧三个字就吓得倒地磕头,大喊我错了。
“这倒是。”一个利落翻身,霍骥下床,“走,操练去,等太子过来,让他亲眼看看现在的南方军队已经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
燕历钧击掌,大喊,“就是就是。”
长臂攀上霍骥肩头,两人笑嘻嘻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