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药糕里面确实包着有机的——温宜在店后面小阳台上自己种的,满满一盆栽的红辣椒通通都是有机无农药栽培,保证新鲜热辣够劲,对身体好处多得不得了。
“真想看到定先生吃下去那一瞬间的表情啊!”
温宜觉得自己变坏了,但是真爽。
这种酸爽度大概只比在医院里吐槽“莫医生和朱医生”时,稍微少一点点而已。
她想,像定先生这种豪客损失了虽然可惜,但杜绝了后面无穷的麻烦,这笔帐算起来她还是有赚的。
温宜不明白,明明他身价富可敌国,料想吃遍中外顶级美食,自己这一手家常糕点究竟是怎么入了他的眼?
可她心知肚明,不管再美味的东西或人,对大部分予取予求惯了的男人而言,一时热烈也不过是尝个鲜罢了。
第二天,晚上九点半,温宜洗刷完了最后一个锅子,倒扣在架上,月兑下围裙挂好,采洋葱式裹法的穿上背心、毛衣小外套,最后是一件长版羽绒衣,背上皮包就关掉了粥铺里的灯,才上锁好,一转身却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BMW休旅车。
车窗降了下来,露出莫谨怀郁郁而深幽的眼神。
温宜有一刹的面无表情,随后朝他礼貌地点个头,就往左边捷运站方向走去。
车门“砰”的火速开了又关,两三声急促脚步声追赶了上来,她的手瞬间被牢牢抓住了!
“小宜,我们谈谈。”
她挺直了背脊,回头注视着他,淡淡提醒他,“莫医生,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你……”他英俊脸庞有些狼狈和落寞,微微咬牙。“是,我们已经离婚了,但我仍然关心——”
“不用了。”她眼神冷了下来,讽刺地道:“我现在很好,如果你和朱医生能幸福美满并且离我远远的,我会更好。”
莫谨怀像是当头挨了一记闷棍,苦涩到极点,也不免有一丝恼羞成怒的忿忿。
“我和紫君一开始单纯只是同事,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在那段婚姻里,我并没有出轨,我从来没有背叛你,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
尽避温宜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他再也不能伤害她一丝一毫,可是她从来没想到,时光真的是把杀猪刀,把她记忆中还留有几分磊落温润内敛的男人,乱刀砍成了一片面目全非的不堪。
“莫谨怀,你忘了?”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难掩悲哀和解月兑。“离婚,是你要的。”
他霎时脸色苍白,无言以对。
片刻后,他涩涩的笑了,眼眶发红,喃喃道:“是,离婚是我要的,我以为……”
那是对你,对我最好的选择。
不再有矛盾争吵和束缚,天与地的落差,他能够专心地追求自己更高的理想与成就,而温宜也可以不再面对他母亲种种严厉的要求和责难。
是,他知道温宜已经竭尽全力的做好一个媳妇所能做的一切,但对他母亲而言,她的出身永远是硬伤……
是,这些他都知道,但他又能怎么样?
莫谨怀颓然不已。
温宜静静看着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曾经那么高大稳重可靠如山的身影,此时此刻却怯弱幼稚无助得像孩子。
她轻声开口,“谨怀,既然已经放手,就别再回头,我们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
“小宜,我心里很难受。”在夜色里,他的眼底隐约有泪光,满布挣扎和迷惘。
她直视着他。“嗯,我曾经也是,但熬过来就好了,没事的,离婚和失恋一样,只要自己不找死,通常是死不了的。”
他脸色渐渐变了,几乎无法呼吸。“你真的……”
不爱我了吗?
“谨怀,你和朱医生之间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不关心,当然我不会那么虚伪违心的说祝福你们,我和你们的交情并没有那么好,我更希望以后我们继续当陌生人就好,”她温和而决绝的道:“连一年三节传LINE贴图招呼问好都不必的那种。”
“小宜,如果……”莫谨怀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些颤抖。“如果我们……”
温宜胸口一痛,鼻头微微酸楚,可更多的是想冷笑。
“一边筹备订婚事宜,一边和前妻纠缠,莫医生不愧是心脏外科权威,自己一颗心的左心室和右心室还能这么二分法,真是长见识了。”
一个深沉冷淡嘲讽的声音在他俩身后响起,莫谨怀和温宜不约而同望过去。
如同猛兽般静静栖息在前头路边的义大利限量超跑Lamborghini Veneno Roadster车门侧,斜靠着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矫健的男人,黑色长风衣,咖啡色套头羊毛衣和名牌牛仔裤,冷峻漂亮得令人心悸的阳刚脸庞,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
莫谨怀脸色一白,瞬间又铁青起来。“这位先生,我和我太太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温宜一听到他的话,面带愠怒。“莫谨怀,我们已经离婚了。”
“小宜,他是谁?你认识他?”莫谨怀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眸底掠过受伤之色,低吼道:“你——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所以连我们的过去也要一笔抹煞吗?”
——你疯了!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如果不是从没有使用暴力的习惯,真想当场傍他一拳。
陈定嘴角的微笑消失了,双手插口袋,一个箭步上前,修长有力的长腿迅速一脚将莫谨怀踹得半跌跪在地。
温宜登时呆住……
“你!”莫谨怀小肮被踹个正着,呼吸剧痛,喘咳着狠狠抬头。“咳咳咳,你究竟是哪来的流氓?知不知道我可以立刻告你伤害罪!”
“你文明,你是斯文人,捅人不用刀很厉害吗?”陈定轻哼了声,眼神犀利森冷蔑视。“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以为你有多重要,值得我浪费这一脚的力气?”
温宜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心头有股莫名复杂的热流淌过……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眶渐渐湿了。
此刻她心里的感觉,就好像独自走在又黑又冷又遥远得看不见尽头的夜路,突然有人送来一盏小小的烛火,虽只是些微的光亮,也足以供应她这一刻的取暖。
莫谨怀挣扎着站起来,目光燃起盛怒,一站稳身子,就猛然对陈定重重挥拳过去——
“住手!”她心脏一抽,喉咙紧缩,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拦在两个火爆对峙的大男人之间。
——定先生只是为了帮她,不能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还有莫谨怀,外科医师的手等于是第二生命,你不要你的手了吗?
猝不及防,莫谨怀惊恐地瞳孔一缩,眼看着自己拼尽全力的拳头就要失手击上了他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他的妻子……
可电光石火间,那挟带怒火和猛烈力气的拳头却只击中了空气!
陈定不知何时已经一个错步,闪电般伸臂搂住温宜的细腰,侧身,后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将她远远带到安全距离,黑色长大衣翩飞的下摆随着他的身形敛止,这才静息服贴在长腿侧。
犹如黑色老疡凌空盘旋俯冲而下,抓起猎物飞回巢穴后再优雅收起双翼的模样……
惊魂甫定的温宜傻傻地被圈在他宽大强壮的怀里,明明是寒夜里逼近十度的低温,她却可以清楚感觉到自他胸膛透衣辐射而出的灼热体温,暖得令人心不觉阵阵发烫。
醇厚魅惑的古龙水和淡淡烟草气息融合,窜入了她的鼻息呼吸间……温宜脑子“嗡”的一声,慌得急忙忙挣动着退开了他的怀抱。
见鬼了!
“谢谢……对不起……”她低头结结巴巴开口,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呃,我是说,谢谢你。”
他眼神闪过一丝复杂光芒,随即嘴角微勾,“你知道我的来意,还要谢谢我吗?”
她霎时卡住……噢。
——他是来算辣椒那笔帐的。
“温宜,对不起,你、你有没有怎么样?”莫谨怀心如刀割,他满满愧疚又止不住惶急惊痛地上前想要拉过她,亲自仔细检查才能放心。“都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陈定高大的身躯牢牢挡住她,嗤笑了一声,揶揄道:“莫医生,今晚也够了,你该回去了。”
“关你什么事?”向来内敛的莫谨怀今晚在陈定面前被打击得溃不成军,理智几乎尽失,双眼赤红,咬牙怒吼,“我警告你,你最好马上滚出我视线,别再介入我和我太太之间的事,莫家虽然一向低调,但不会让人踩到我们头上来!”
“嗯,我很期待。”他浓眉斜挑,有一丝兴味浓厚。
忽然间,陈定觉得自己背后肌肉被一个小小软软的东西轻轻点了点,他背脊蓦地流窜过一阵奇异的酥麻感,呼吸一窒,思绪暂停了两秒才恢复运作,侧首瞪向那根“惹祸”的雪白柔软食指……以及它的主人。
温宜苍白的小脸被冻得双颊隐隐酡红,神情温软而歉然,见他注视着自己,小小声地道:“定先生,不好意思,连累你了,还是我来处理吧,毕竟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陈、莫两家都在上流社会社交圈中,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必要为了我一个人——”
“你意思是我多管闲事吗?”他脸黑了。
“不是这个意思,”她赶紧摇头,眸底歉意更深,有些艰难地道:“我只是不能让你难做人,我,早就应该跟他说得更清楚……总之,本来就该由我自己来收拾善后。”
尤其,那个人,是她曾经爱过也嫁过的……个中苦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就爱多管闲事,你管得着吗?”陈定神态冷俏,强硬霸气。
一时错愕楞怔地仰望着他,温宜脑中忽然凭空浮现六个大字——
后来,后来温宜脑子有点混乱,还有点痛,反正也不知道定先生又对莫谨怀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莫谨怀满怀愤怒重重地甩上车门驾车离开。
再然后……
她看着身材高大长手长脚、一脸嫌恶坐在自己套房里唯一一张双人沙发里的陈定,刹那间头更痛了。
好想捂脸,告诉自己,她的眼睛有业障啊,其实她看到的都是假的啊!
唉,她到底是怎么失心疯答应他送自己回住处的?
虽然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坐价值高达四百五十万美金的超跑……短短二十分钟车程,如果换算成计程车费的话,恐怕她卖一年的粥都不见得付得起。
可她觉得,其实超跑坐起来真的没有比公车舒服……半躺往后倾斜的姿势,真心确定符合人体工学吗?
——不过,也许富豪的身体构造和她这种普通老百姓就是不一样。
她买不起超跑,所以也很难理解。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到纡尊降贵的定先生开口——
“你欠我『真正』的枣泥山药糕。”
她脸不自禁微微一红。咳。
“从来没人敢耍我陈定,”他皮笑肉不笑。“温小姐,这是第几次了?不如你自己说说?”
“……”她眼神有点发虚地略略乱飘了。
温宜一向是个最心软、自责和容易感到愧疚的人,可是几次打照面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踩到她的雷区。
所以她昨天才会一时失常,冲动的在山药糕里头裹了辣椒捂成的酱……
但谁会想到,今天他居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地出面帮了她一把,于情于理,如果没能好好感谢他一下,那她岂不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忘恩负义的家伙吗?
唉,要是他的嘴不要那么贱的话就好了……
温宜有些苦恼。
“怎么,想不认帐?”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脸上那一刹的异样。
“我没说不认啊。”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套上围裙,走向不大的流理台,打开了冰箱。“大部分的食材都在店里,我家也没有山药和枣泥了,先做点别的行吗?”
“看你诚意了。”他忽然嘴角微扬,笑得她有点紧张起来。
都快午夜十一点了,工作了一整天的温宜其实有些累,但是背后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饿狼……恩公(债主)……她还是努力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将冰箱里那份早上出门前用电锅坎煮好的糙米饭拿了出来。
平常她煮粥品都是从生米冷水开始熬煮到糯烂的,可是今天太晚了,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来,但如果随手炒个饭,夜深了,吃了肠胃也不怎么好消化。
考量他可能的食量,她添了两碗糙米饭放进不锈钢锅中,注入经净水器过滤的洁净甘甜清水,再切碎一些梨山高丽菜,红萝卜细丁,玉米粒,洋葱丁,鸡茸进去,混合后在外锅倒一杯半的水,按下开关。
趁电锅煮稀饭的时候,她想了想,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只保鲜盒装的胭脂鹅脯,从上冷冻柜中取下另一只长方形的保鲜盒,里面一排排早前做好冻起来的女乃油松瓤卷酥,卷酥是生的,要吃的时候入锅油炸或烤制起来,才会新鲜酥香甜脆。
而她自己用绍兴酒和糖、盐、蜂蜜、葱段、桂叶、红曲做成的胭脂鹅脯,可以当凉菜,也能回笼蒸酥烂了热热的吃,口味鲜香咸甜,还具有药膳食补的功效。
其实这些工序都挺繁琐细致的,现代很少人会花那么多时间去精心炮制一道道大菜小点。
但温宜既是中文系毕业,平时喜欢历史,文化,古籍和大量的阅读,自己又爱动手做吃食,所以这些林林种种,对她而言从来不是麻烦,而是说不完的乐趣。
尤其快乐的做菜还能快乐的赚钱,更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幸福。
人最单纯也最可贵的喜悦之一,就是能看见并实现自己。
无论是理想、梦想、野望……
不是为了谁谁谁,而是我就站在这里,我做着我喜欢的事,我先取悦了我自己,我值得过上一个谁都抢不走、也无权践踏的,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