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把粥品点心送过去之后,怕老人家觉得尴尬不自在,微笑着默默回到了吧台后头,另外重新淘米、洗米,再熬一份粥好中午带过去给陈定。
肯德基爷爷和中山装爷爷神情都有些复杂,边吃着香糯美味的海鲜粥,软弹清甜不腻的枣泥山药糕,忍不住偷偷瞥了吧台后忙碌的女孩好几眼。
“你怎么看?”肯德基爷爷高高挑起白眉,一脸得意洋洋地小小声道:“我就说,我家宝贝金孙眼光就是好。”
中山装爷爷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冷冷一哼,又立时警觉地赶紧瞄了吧台方向一眼,压低声音道:“是『我家』的宝贝金孙,他姓陈又不姓金。而且,现在就要下定论未免太早,这些年我看多了……比她会装的,海了去。”
多少朱门的千金小姐,政经界官二代,在他们陈家面前个个不是善良如天使,纯洁如小白兔,就是精明能干温婉贤慧到好像立刻被册封为皇后都没问题。
包别提出身三流名门之下的,或是某女明星,某名模……
总有女人自以为只要想尽办法,找到机会在他老人家面前多晃几圈,多多殷勤或温良恭谨让地表现一番,就能获他青睐,开金口点名稳坐陈家少夫人宝座。
如果这位温小姐今天摆在他面前的这些都是手段,那么是连雕虫小技都称不上的。
但如果这些都不是她的手段……
中山装爷爷沉默了一瞬。
“嗤!”肯德基爷爷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个大白眼,“就算是装的,她能装一辈子,对阿定好一辈子,就是我金家的好孙媳,我老人家就高兴!”
“是『我陈家』的,不是你金家的。”中山装老爷爷吹胡子瞪眼睛。
“你不是嫌弃人家吗?”肯德基爷爷睨他。
“我是说下定论还太早,我说了『嫌弃』这两个字吗?”中山装老爷爷火了。
“反正我看这个温家小泵娘就是顺眼,以后她要是生了曾孙,我就送一座缅甸的翡翠矿山给她,要是生曾孙女,就送红宝石矿山外加法国干邑区的葡萄酒庄……嘿嘿,我这外曾祖父一次埋五百桶葡萄酒给我曾孙女做女儿红,大气吧?澎湃吧?以后小宝贝儿肯定最爱我这个阿祖啦!”想到日后玉雪可爱软嘟嘟的曾孙女儿搂住自己的脖子甜甜喊“阿祖”,肯德基爷爷就笑得见眉不见眼的乐不可支。
“你这个老番颠……”中山装爷爷老牙一咬,都想当场饱以老拳一顿。“连颗蛋都还没看到,就肖想什么曾孙女?就算有曾孙女,那也是我陈家的!”
吧台后的温宜是不知道两个老人家到底在争论什么?因为他们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但是气氛却突然火爆得就好像快要打起来了。
她连忙过去,笑吟吟地道:“茶要再回冲吗?”
中山装爷爷哼了声,肯德基爷爷则是老脸笑成了一朵花儿。“要要要,哎哟哟,小泵娘真是贴心呀,爸爸妈妈教得真好。”
“谢谢伯伯。”她脸红了,心里一暖。“以后您们两位如果还有经过这附近的话,记得再来找我喝茶吃点心啊!”
“会啊会啊,”肯德基爷爷乐得合不拢嘴。“一定常常来。”
中山装爷爷也ㄍㄥ不住了,皱着苍眉,一脸严肃地道:“多少钱?”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肯德基爷爷目瞪口呆盯着他,温宜也一顿,有些茫然地略傻眼。
等等,我老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啊啊啊啊——
中山装爷爷内心尔康手狂呐喊……
就在肯德基爷爷决定立刻离这老货远一点,假装自己跟他一点也不熟的当儿,忽听温宜轻轻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柔煦如春风。
“如果收费的话,我心里过不去,不收费,想必伯伯们也不好意思常来。”
她笑咪咪的,话锋一转,自然地化解了尴尬。“不如这样,您们长辈见多识广,尝过的盐比我们这些小辈吃过的米还多,如果以后我做了新品,就劳烦两位帮我做试吃员,给我点建议好吗?”
中山装爷爷看着她笑容可掬的样子,眼神也不自禁温和了起来,清清喉咙道:“嗯。”
肯德基爷爷暗笑——还装呢!
“那个,按照年龄来说,我孙子都跟你差不多大了,以后你就叫我爷爷吧。”肯德基爷爷亲切和蔼地对她道。
温宜一怔,好脾气地笑道:“好,爷——”
中山装爷爷受不了了,威严地抢白道:“叫我爷爷,叫他阿公就行了。”
“……”温宜一头雾水。
“叫我阿公也行,但是他那个爷爷不叫也就算了。”肯德基爷爷不忘暗捅这个老亲家一把,“反正抠得要死,见了小辈一点见面礼也舍不得给,还问人家多少钱呢?当人家真缺你这三五百块啊?”
“谁说我抠?”中山装爷爷火大了,吹胡子瞪眼睛道:“等着瞧!”
“我就等着!”肯德基爷爷昂下巴。
眼看两位老人家又要互杠上来了,温宜又好笑又心急,连忙试图转移话题。
“啊,还不知道爷爷跟阿公贵姓怎么称呼呢?”
这话甫起,只见两个老人家瞬间卡住……
“咳。”中山装爷爷——陈老爷子心虚地眼神游移。
“那个,呃,我家里人差不多也快到了,我先走一步啊!”肯德基爷爷——
金老爷子倒是想说,可又怕到时候给宝贝外孙知道了自己不请自来偷看他媳妇儿,宝贝外孙生气了怎么办?
温宜楞了一下。“哦?车子到了吗?那我送您出去……”
“不用不用,我跟家里人约在前面那个小鲍园门口,应该到了。小泵娘谢谢你啊,以后记得有空叫阿……欸,有空到阿公家吃饭聊天啊!”金老爷子笑呵呵地起身,揪着陈老爷子连忙撤退。
“谢谢……”她有点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头。
就在玻璃门推开跨出的刹那,始终一脸严肃的陈老爷子忽然回过头来,对她说了三个字——
“你,不错。”
“谢谢爷爷……”温宜更懵了。
等等,前面又几时有小鲍园了?
十一点半,司机阿周出现在小温粥铺店门口,一身西装笔挺恭敬万分地接过了温宜手中的保温提盒。
“温小姐请上车。”
她微笑谢过阿周,在他殷勤打开后座车门的时候默默坐进去,在这一刹那突然觉得自己真有点像传说中的豪门贵妇款儿。
有点受宠若惊,有一点点不习惯,但更多的是心口泛起的甜意和感动。
当初未离婚前,她也是人们眼中的富家少女乃女乃,但在莫家,把名门贵妇姿态摆得最高的还属莫夫人,莫知义和莫谨怀虽然有一身书香杏林世家的气派,但平时还是满低调的。
就更别说她这个人们眼中麻雀变凤凰,半路飞上高枝外嫁进去的儿媳妇了,在莫夫人眼中,她的地位只怕比用了二十几年的佣人或司机还低,所以在那五年中,她从来没有那个荣幸搭莫家司机的车回婆家过。
其实她早该知道,一个人,或是一个家庭欢不欢迎、在不在乎你这个人,从很小细节当中就看得出来了。
曾经某次台风天,莫谨怀在医院值班,莫夫人临时叫她从大安区的住家赶回位于阳明山脚下的莫家帮忙烫一套礼服……
不是不知道这个婆婆纯属刻意刁难,但她总想着,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时日久了,婆婆看见自己的孝顺敬从,总有一天也会受到触动地接受她吧?
所以她冒着狂风豪雨出门,拦不到计程车,幸亏捷运还有行驶,她就这样搭捷运转公车,一路惊险地来到婆家,穿着雨衣还是狼狈地淋湿了全身地出现在门口时,按了好久的门铃,开门的是莫家的司机,一脸尴尬地搓着手开口。
“少女乃女乃,那个……夫人不在家,说让您先回去……要不,要不我送您吧?”
莫家司机话声甫落,莫家女佣自他身后探出头来,不耐烦地道:“老江,夫人不是叫你在家里随时待命吗?防台准备也还没做完,你还在这边叽叽歪歪什么?”
下一刻,莫家女佣二话不说就当着她的面甩上了门。
她呆望着紧闭的大门,湿答答的鞋子在阶梯上,冰冷从脚底板直窜上心头……
当年,她怎么就那么傻?
自己先把腰低下来,也就难怪别人能踩到头上来了。
“温小姐,到了。”
阿周的声音令她从回忆中醒过来。
“谢谢。”她眼神恢复清明澄澈,往日的阴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回想,至多只残留淡淡的惆怅。
……都过去了。
现在,她已经懂得自爱,懂得该如何让人爱自己。
——我也是个,值得别人珍惜钟爱的人啊!
温宜下了车,气势恢弘且占地辽阔的盛焰集团大楼门口,一派高级菁英气质的张扬已经在等她了。
“温小姐,我护送您上楼。”张扬微笑,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敬意。“定先生会议快结束了,请您先到总裁办公室休息。”
“张特助,谢谢,辛苦你了。”她亲切一笑,真挚道。
“不辛苦,您叫我阿扬就好。”
阿周忍不住对他龇牙咧嘴比画了个手势——马屁精,抢人功劳!
张扬在侧身领温宜走进大门的刹那,回头对阿周似笑非笑一昂下巴——咬我啊?!
温宜浑然不知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只不无感慨地走进这栋自己来过无数次的豪华商业大厦。
以前她只是这栋大厦其中一个时尚杂志社旗下的一个小专栏作者,但是现在,连大厅的柜台小姐都用“未来老板娘您来啦!”的恭敬热烈眼神和姿态欢迎她。
……人的际遇与命运真是奇妙。
然而她只是笑笑地点头打了个招呼,不卑不亢从容自然地走向电梯,并努力把心底深处那一咪咪忍不住冒出头来的虚荣感又敲平回去。
世事多变,今天她是座上宾,说不定明天就是过路人,不说她还不是盛焰集团的总裁夫人,就算日后有一天真的“走马上任”了,那代表的也是一个庞大慎重的职位与责任,而不是拿来炫耀跋扈的本钱。
……想远了。
当温宜踏入总裁办公室时,迎接她的是清甜的米兰花香气。
她想起上次和他在这办公室里的对抗和拉锯战,自己信誓旦旦地断然拒绝他的“求爱”,再对比今时今日,自己都觉得一阵羞臊脸红。
丙然话都不能说得太早、太满,现在她就自己打脸得啪啪响啊!
“温小姐,请问您想喝咖啡还是茶呢?”秘书室的首席女秘书有点紧张又殷勤地问,恭敬谨慎眼神在瞅着她时,仿佛温宜是某种介于易碎珍宝与黄色炸药之间的物事。
“呃,谢谢,不用麻烦了,我还不渴。”她嫣然一笑,语带安抚。“不用特别招呼我的,你先去忙吧。”
“我不忙,那还是温小姐想看什么杂志或报纸吗?”首席女秘书话还没说完,就被嘴角微微抽搐的张扬给拉走了。
——没听见会议室那头有人“砰”地甩开门,脚步声急促地往这头奔来吗?
胆敢打扰老板和未来老板娘爱心午餐的时间,今年的年终奖金想打水漂啦?
“想死我了!”一个宽阔温暖带着淡淡烟草味与浑厚男人气息的拥抱,一下子将她紧紧环箍在他胸膛前,他低沉的笑声回荡着说不尽的愉悦。
她的心瞬间软得一塌胡涂,眉眼温柔喜悦起来,被他牢牢抱了十几秒后,才悄悄地拿手指轻戳着他强壮的胸口。“先吃饭,你饿了吧?”
他低头偷香了一记,才眉开眼笑地牵着她走到长沙发,坐下后,自然而然地将她抱坐到自己大腿上,无视于她的抗议,笑咪咪地问:“今天给我做了很多枣泥山药糕吗?我下午茶也要吃这个。”
“咳。”说来她有点惭愧心虚,倾身上前一层层打开保温盒拿了出来。“我帮你添了很多海鲜粥,枣泥山药糕……只剩六颗,不过晚上回去再补偿你。”
“为什么只有六颗?谁吃掉了我的枣泥山药糕?”他脸垮了下来,哼哼问。
她微带歉意,简短解释了一下早上的事,可没想到他越听浓眉皱得越紧,脸色还越发古怪。
“怎么了?”她看出他表情有点不对劲,像是懊恼又像是想笑。
“你说两个老爷爷一个比较严肃,一个长得像肯德基爷爷?”
“嗯。”她点点头。“你认识吗?”
“……一言难尽。”他别过头去,揉着眉心。
温宜看着他的神情,再结合了今天两位老人家的言谈举止,心猛地重重一咚,不会那么巧吧?
可是两个各自坐拥千亿身家的陈金两家的掌舵人,就算想要调查未来孙媳妇的可能人选,也不该是亲自出马,还扮成北上探亲的老人?
不是应该直接让律师或特助上门,高高在上冷冷命令一句——我们董事长要见你,这样的桥段吗?
而且……她不大确定身为豪富名门的陈金两大家主,能对一个和自家门户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平凡(且离婚过)的女人,这么亲切客气?
就算是看在自己宝贝孙子的份上……
她面色有些古怪了起来。
忽然想到的是,当初莫夫人在知道莫谨怀和她交往并论及婚嫁时,那震惊愤怒失望厌恶的反应。
也不知是释然还是失望,温宜大大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应该不是你『认识』的那两位长辈啦,我确定。”
“你知道我想到谁?”他眸光紧紧盯着她,下意识屏息。“你又怎么确定不是我爷爷和外公?如果就是呢?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她愣怔了一下,有些无措与恍惚……随即心神一定,侧首瞥视着他。“如果……真的是你爷爷和外公的话,那两位老人家还挺亲民的,嗯,很可爱。”
但她笃定不是——真可惜。
谁家要是有那么两位傲娇又幽默的长辈,家里气氛从上到下一定其乐融融,天天笑声不断吧?
“你真的这么想?”他眼睛亮了起来。
“但我相信那两个爷爷真的不是。”她笑了,模模他的头道:“别胡思乱想了,粥都要凉了。”
陈定低头看着一贯温和从容沉静自在的心爱女人,又是无奈又是宠溺,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就不能再紧张我一点吗?”
“嗯?”她疑惑。
“没什么,陪我吃饭。”他一手搂着她,一手端起海鲜粥,半赌气半撒娇地道:“喂我。”
“你是陈三岁吗?”她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