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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姑娘离宫后 第二章 种香(1)

没有关窗,在宫里的最后一晚,敏敏睡得格外安稳。

树梢头,黑影窜出,穿过窗子,来到床边。

由上往下,他看着她沉静温柔的眉眼,她还是一样的乖巧温顺、一样的小心翼翼、一样的饱尝委屈。

伸出手指,轻轻描绘她的五官,他情不自禁地在她耳畔低语,“想我吗?我想你了。”

手落在她发间,慢慢地,冰凉的掌心贴上她额际,修长的指尖微抖,片刻,她的额头、他的指间接合处,发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卓蔺风见着,心微喜。

他早在闻到她的气息时就晓得是她,这个动作不过是再次确认。

找到她,他有说不出的激动、快乐,在无垠的岁月中,在漫漫人海里,在嚼碎过无数的寂寞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小米。

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她身上属于他的气息淡得几乎闻不到,若非如此,他可以更快找到她,她也不至于辛苦这样久。

他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她抱坐起来,勾起她的下巴,慢慢朝她靠近,衔起她的唇,轻轻啄吻,一下接着一下,他品尝着她的气味,他在她唇间辗转来回,他咬破她的唇,也咬破自己的,血珠子在两人唇间汇集交融。

突地,空气中传来带着清凉的薄荷香气,将两人环绕起来,这个香,香了她的梦境,让她好梦无数。

在她身上种香,是他今晚的目的,目的达成,该离开了,但……舍不得呀,看着她的眉眼,看着她的轮廓,看着她恬静的睡相,虚空的胸臆一下子被填满,满足在月复间上扬,控制不住,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冒险,但再危险,他还是想在她身边躺下。

他躺下了,她像只懒猫,发现热源,便一点一点朝他靠近,蹭了蹭。

对于她的靠近,他相当欢喜,他把她环在自己身边,而她纤细的手臂,无意识地横过他的腰,小小的头颅贴上他的胸膛,白皙的腿跨过他的腿,直到她霸占住他的身体。

敏敏满足地轻喟一声,像是终于找到了最温暖、最舒服的窝巢。

卓蔺风的手臂轻轻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外面的声音又透不进来了,而圈圈里面充斥着温暖、温馨,岁月静好。

风雪漫天,小人儿蜷缩在破旧的床板上,小小的棉被裹住两人。

妹妹发烧了,红红的小脸滚烫得厉害,她发抖得厉害,连床板都跟着抖动。

“哥哥,我冷。”

他解决不来这件事,只能用瘦瘦的手臂用力圈住她的身体。

他的心很痛,他想哭,却哭不出泪水,他不停地亲着妹妹的脸,不停地说:“不怕、不怕,哥哥在。”

她不怕,只是难受,像被封在冰窖中。

“明天林婶婶说要给我们鸡蛋,有鸡蛋吃,妹妹就不生病了,好不好?”憨傻的他盼着天赶紧亮,太阳赶紧升起来,盼着鸡蛋救妹妹一命。

迷迷糊糊间,她应了一声,“好,小米不生病。”

他用力把两管鼻水吸回去,坚定地说:“哥哥会保护小米,小米不会死掉。”不会像爹、像娘那样。

“哥哥,好渴……”

屋里没有水,他怕她冷,不敢松手,可是妹妹渴呀。

他很慌,一双黑灵灵的眼睛四处张望,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扬起笑颜,他咬破手指,让血流出来。

他把手指塞进妹妹的嘴里,看妹妹贪婪地吸吮着,他不由得笑弯了两道眉毛。

那是第一次,他知道自己的血可以让她不生病。

这个认知带给他狂喜,从此他的妹妹不会生病,不会像爹娘那样死去,不会离开他,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现在,她又在他怀里了,她不会生病,他不再痴傻,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不再只是空话,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抱紧她。

他亲亲她柔软的唇瓣,在她嘴边轻声道:“不怕,以后有我。”

夜半,虽然姑娘说不必守夜,柔月还是不放心,到姑娘屋里巡视一回。

她看了眼床上,没看见卓蔺风,只看见熟睡的姑娘,她微微一哂,吹灭蜡烛,离开内室。

棒天醒来,敏敏发现自己的嘴唇破了个洞,嘴角微见血渍,她直觉伸出舌头轻舌忝,那血……不腥,反而有股难以形容的……甜味?

离开皇宫,敏敏像只雀跃的鸟儿,外面的世界好美,外面的天空很蓝,外面的空气……她深吸一口气,真香。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但骥哥哥……

算了,不要多想,从现在到进关府,她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她可以无拘无束、自在逍遥,未来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她必须尽情把握。

马车行经大街,她打开车帘往外看,行色匆匆的路人、含着笑意的百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及方向,生活充实而美满。

她也想要这样的人生,可以计划些什么,可以朝着目标奋力往前跑。

而且挣月兑了高大厚实的宫墙,生活也变得鲜活明媚,炸糕的甜香、馄饨的鲜香从铺子里飘出来,小贩的叫卖声响亮又有活力……敏敏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恨不得全把它们收进心底。

突地,哭声传来,她循着声音调整视线,发现一名女子跪在街边卖身葬父。

她难掩诧异,没想到竟和话本子上描写得一模一样,原来传奇、故事皆取材真实人生,而非全然幻想?

她突然有股冲动,她不想当个旁观者,想加入这个世界,于是她吩咐道:“停车。”

柔月迎上前问道:“姑娘想做什么?”

皇上一声令下,柔月领着十几名宫女随她回将军府伺候,只不过未来她是个小妾,不能带下人进关府,规矩在那儿,便是皇上也不能擅改,因此等她进了关府后院,柔月等人便会回宫覆旨。

“我下车看看。”

敏敏不顾礼仪规矩,自顾自跳下马车,反正她身分已定,名声不再重要。

柔月愣愣地看着她往卖身葬父的女子身前跑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疾步跟了上去。

敏敏蹲,轻轻勾起那名女子的脸,着实惊艳。

这个女子虽然脸上沾着灰,依然漂亮得教人怦然心动,许是担心美貌惹来麻烦,她始终低着头。

“你叫什么名字?”敏敏一双好奇的眼睛直盯着对方。

“小春。”

“家里没人了吗?”

小春点点头,回道:“爹过世后,家里就没人了。”

“你愿意跟着我吗?”她的身世让敏敏感同身受,不由得心生怜惜。

小春抬眸,马上回道:“我愿意。”

“那好,我把你买下,等你葬完父亲,就到威远将军府找我,行不?”

“行。”小春朝她一笑。

只是浅浅的笑意,就让敏敏感受到明媚春光。

敏敏伸手往荷包一探,这才想起阮囊羞涩。在宫里,只有旁人巴结她的分,哪有她讨好别人的理儿?她从不打赏别人,身上自然不会带钱。

她转头对柔月说:“给我银子吧,我想买下她。”

柔月多看了小春几眼,回道:“姑娘,来路不明的人还是别收在身边得好。”

又不是荒年,哪就这么刚好遇上,何况还有牙行呢,真要卖身,在那里才能寻到好人家,哪个傻子会在街上抛头露面,尤其是她这副长相,肯定要招祸的。

她敢这么做,莫非……是有人故意布置的?

敏敏哪里想得到这么多,视线在柔月身上转过,确定她不会出手相帮之后,垂眸叹气,她不该赌气的。

她知道爹爹留给自己不少嫁妆,过去姑姑帮忙收着,之后许是交到皇后或某位嫔妃手中。照理说,那些东西该随她出嫁,可是皇上却刻意忽略这件事。

皇上许是想着,没人没钱、没有身分的小妾,定会举步维艰。他等着她知难而退,等着她后悔。

为表达自己的决心,她赌气了,连宫里用的锦衣华服、头面珠饰半件都不肯带走,谁知,这会儿才明白,无银无钱行路难。

敏敏指使不了柔月,只能任性犯倔,与宫女们僵持在街边。

“姑娘,时辰不早,该回将军府了。”柔月好声好气劝道。

“你们先回去。”

哪能啊,姑娘要是蹭破一块皮,皇上定会要她们吃不完兜着走,她们可是身负任务的,得在出嫁前这个月里,劝说姑娘返宫。

“姑娘,咱们的马车停在中间,把路给挡住了。”

“你们先走。”敏敏又说了一次,口气多了几分不耐。

柔月无奈,看看其他宫女,正犹豫着是不是该退让两分,让姑娘把人买下时,一只大手横在敏敏眼前,掌心上放着两个五两的银锭子,紧接着温润的嗓音响起——

“够吗?”

敏敏的心狠狠一跳,她顺着大手往上看,与卓蔺风对上视线的瞬间,她再也忍不住笑开怀。

是他,真的是他!只要有他在,再大的难题都能解决。

她对他有着莫名的信任,看到他会莫名的狂喜,但是眼眶却会酸酸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看见他,都有流泪的冲动,就像狗看见肉会流口水,蚂蚁看见糖会冲向前,纯属直觉反应。

她不理解自己的直觉,却乐意接受这份直觉带来的幸福愉悦。

“谢谢。”敏敏理直气壮地收下他的银锭子交给小春,问:“够吗?”

“够,谢谢姑娘、谢谢公子。”

小春用力磕头,敏敏忍不住皱眉,急急扳住她的肩膀,不许她再磕头。

“行了行了,我同你说,这是蜀王,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以后你跟着他,一定可以过上安稳日子。”

很好很好的人?她怎么会知道?但不管她怎么知道的,他都欣然接受这个评语。

“丫头是你买的,为什么要跟着我?”卓蔺风好笑地问。

“钱是你的。”

“我不缺丫头,但……”他看一眼她身后使唤不动的宫女,笑道:“你缺。”

她失笑,对啊,她很缺,可是……她皱眉头。

“怎么,有问题?”

“听说当小妾是不可以带丫头进府的。”

她毫不遮掩,因为在后宫之中什么都有可能缺,就是不缺背后话,他肯定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精彩绝伦”的故事。

卓蔺风同意。“确实,要不让她先跟着你,等不能跟的时候,我再帮你收留?”

她说得大方、他回得自然,好像堂堂大将军之女沦为小妾很正常,没什么不可以。

他坦然的笑容里找不到鄙夷轻蔑,于是她也跟着笑了,因为他是第一个不批判她自甘下贱的人。

敏敏还没想到要怎么回他的话,就听见卓蔺风问小春——

“穿着一身素服进将军府不妥当,你有其他衣裳吗?”

四目相对间,小春低下头,道:“回大爷,小春没有。”

得到满意的答案,他对敏敏说:“想必将军府不会有小丫头的衣服,要不要一起去逛逛,帮她置办些衣饰?”

变逛?天,她有多久没逛大街了?心蠢蠢欲动,可她下意识地看一眼宫女们,面有难色。

她知道她们的工作不仅仅是服侍,也有监视,也有劝退,她们的月银并不好赚,她从没想过为难她们,但是她真的很想逛逛。

“你才是主子,她们不是。”卓蔺风替她的为难找到台阶下。

对啊,她才是主子,又不是在后宫里,现在她最大,她想往东便往东、想往西便往西,身为奴婢,她们还能不遵命?就算皇上要责怪,也只能怪在她头上。

想通了之后,敏敏微微一笑道:“你们先回将军府,我晚些便回去。”

柔月有满肚子的反对,可是当她看到王爷似笑非笑的表情时,时空好似瞬间凝住了。

没有听见任何人说任何话,但她莫名其妙被说服了,莫名其妙地相信,姑娘跟王爷去走走逛逛是再正确不过的事。

她躬身为礼,道:“奴婢先回将军府。”

敏敏有些惊讶,柔月这会儿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她再看向卓蔺风,是因为他在,柔月敬畏他吗?

他没解释,笑看着宫女们上车,笑看着车马远离,才问了一次,“逛逛?”

“我没银子。”敏敏鼓起腮帮子,憋住气,强忍害羞,谁想得到堂堂将军千金,竟会穷到这等田地?

从小到大衣食不缺,从没弄懂银子为啥可爱,才穷过这么一回,她便清楚了解没有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他想也不想,从腰间解下荷包丢给她,她吓一跳,直觉接住。

他看着她笑道:“现在,你有钱了。”

严格来说,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他对她而言,仍属陌生,且正常女人都晓得陌生男子的银子不能花用,可是面对他,她从来没有正常过,所以她竟觉得他的荷包收得,他的钱花得,她不肯取用才是伤感情、杀风景的事儿。

她自信自得地晃了晃荷包,笑得极为开心。“有钱了,还等什么!”

这是敏敏第一次挑布料。

饼去宫里最好的布料,都会直接往留云宫送,连挑都不必挑,吩咐裁了做新衣便是,所以看见这么多不同布料,她好犹豫。

一下子觉得青色好,一下子觉得橘黄也不错,孝期中穿红色是过分了些,但粉色映肉,小春穿起来肯定很漂亮。

她拿起一匹又一匹的布,往小春身上比划。

这是个无聊而枯燥的过程,若是几个女人吱吱喳喳讨论,或许还有几分乐趣,可小春很明显对这个活动感到无奈,而身为大男人的卓蔺风肯定更……

哦、不对哦,他虽然没有咧嘴大笑,但眉尾略略往下滑,嘴角微微往上勾,面容再柔和不过,这可是真真切切感到兴味的表情。

他的眼光始终落在敏敏身上,她拿起这块布、放下那块布,在简单的选择中,过瘾而开心。

而她的开心造就他的惬意,她的快乐勾起他的笑意,她再微小的动作,都可以牵动他的情绪。

一辆马车停在布庄前,两个工人来来回回地把布匹往里头搬。

妹妹背着他,在马车后头站了很久,站这么久肯定要脚酸的,可她没抱怨一声,只是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马车上的布匹,有红的、青的、紫的、花的……

兄妹俩身上的衣服陈旧,虽然洗得很干净,但免不了有几处补丁,穷人家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可是小米已经十三岁,是开始懂得漂亮的年纪。

“小米,等哥哥长大给你买很多漂亮的布。”他说。

“好。”她笑着点头。

“给你裁穿也穿不完的衣服。”

“好。”她的眼睛眯成两条线。

“给你买一大堆戴不完的首饰。”

“好。”她再看一眼布匹,深吸气,满足地背着哥哥往前走,好像在短短的几句话之后,那些衣服首饰都已经穿戴在她身上。

她从没怀疑过哥哥的承诺,她崇拜哥哥、相信哥哥,即使这份相信完全没有道理。

“妹妹还想要什么?”

“想要很多鸡腿。”

“好,哥哥给你买,还有呢?”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漂亮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笑容。

在外人看起来,就是个瘸子傻瓜和笨妹妹的蠢对话,但这样的对话让两人对未来的生活信心满满。

上前,卓蔺风拿起一匹湛蓝色绸缎在自己身上比划,笑问道:“好看吗?”

敏敏认真地凝视着他,他的五官还是一样再普通不过,却莫名其妙地组合出一张再完美不过的脸庞,他一笑,犹如春风拂过,教人全身暖洋洋的,好不舒畅,让她也忍不住苞着笑。

不过她可没有被他的笑容给完全迷了心神,她拿起另一匹布说:“紫色更适合你。”

“我没有紫色长衫。”

她理所当然地回道:“我给你做一件,袖口绣上新梅。”

新梅?女人用的图案?穿起来肯定奇怪,但他点头回答,“一言为定。”

她也点点头道:“一言为定。”

他笑、她也笑,他点头、她也点头,他扬眉、她也扬眉,她没有刻意模仿他的动作,她只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只是……太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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