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纪芙柔的这个明日又足足多等了五个明日,这才将裴晟睿给盼回来。
这段期间,她在面对李诚时都觉得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当时根本就不应该把话说得如此肯定,尤其是李诚还有着正经事要等着处理。
为此,她对于裴晟睿的食言其实是有些生气与失望的,可是第一天如此,第两天如此,到了第三天她开始担忧起来,怀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分家不顺利,还是回程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米嬷嬷见她寝食不安的模样,建议她让李诚派个人去庆州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她想想也行,然后又花了一去一回两天的时间,终于将人给盼了回来。
看见走进家门的裴晟睿,纪芙柔顿时只觉得心疼,因为他的模样看起来既疲累又憔悴,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苍凉之中。
纪芙柔见状立即快步迎上前,担心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纪芙柔摇头,再次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裴晟睿先是摇头,随即又想到这事他想瞒也瞒不住,因为他休息个两天就要抛下大月复便便的她再出一趟远门,到时还是得说,于是开口道:“咱们进屋里说。”
“好。”纪芙柔点头道,旋即又问他,“你吃饭了吗?这个时辰回到家,你是不是天未亮就从庆州出发,一路上快马加鞭的赶路,都没停下来好好的吃饭或是休息?我看话先别急着说,你先梳洗一下,好好吃顿饭,休息过后咱们再来谈这事。”
说完,也不等他有何反应,直接转头扬声唤道:“春花,快准备热水,二爷要梳洗。秋月,厨房里还有什么吃的?先送些到我房里,再帮我煮点——”
话声一顿,纪芙柔突然发现自己对他的喜好了解等于零,于是转头问他,“你喜欢吃什么?米饭、面食或是煎饼、点心?”
“都可以,我不挑食。”裴晟睿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沙哑的答道,感觉这几天寒凉的心正被一股暖流包围,迅速温暖起来。
“吃酸吃辣吗?”纪芙柔问他。
“吃。”
她点头后又转头朝秋月吩咐道:“先送一些点心到我房里,再帮我煮一碗酸辣汤面给二爷。”
“是,少女乃女乃。”秋月扬声应道,转身去了厨房。
“走,咱们先回房。”纪芙柔转头对裴晟睿说,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拉他,没想到他却双手一伸,反而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纪芙柔呆住了,因为没想过他会有这样的举动,而且还是在房间以外旁人看得见的地方这样亲密,让她真的很惊讶。
她呆愣了一会儿后,伸手回抱住他,柔声问道:“怎么了?”不知为何,她感觉此刻的他非常的脆弱,很需要她的拥抱。
“谢谢。”裴晟睿将额头抵靠在她的肩膀上,哑声对她说道。
“我做了什么要你谢谢我?”纪芙柔问他。
“给我一个家,一个我能回来感觉到温暖的地方。”
瞬间,纪芙柔只觉得一颗心钝钝的疼,不知道过去这几天他在裴家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会让他说出这种好像过去他都没有家,也不曾感受到家的温暖的话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环抱着他的双臂紧了紧,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陪着他,伴着他。
饼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轻轻地松开她,抬起头来,恢复之前他们相处三天时的自然神情,开口问她,“过去这几日,咱们的儿子还好吧?还顽皮不?”
那三天的朝夕相处,让裴晟睿见识到胎动的频繁后,他便总说他们的孩子很顽皮,将来肯定是个皮小子,而纪芙柔则会故意和他唱反调,这回也不例外。
“咱们活泼的女儿还是跟往常一样好动。”她伸手轻覆在隆起的肚子上,温柔的微笑道。
“你就这么想生女儿?”裴晟睿失笑的问她。
“你呢?就这么想要儿子?”纪芙柔似笑非笑的反问他。
裴晟睿皱了下眉头,摇头道:“女儿长大了得嫁人,我会舍不得,不喜欢。”
纪芙柔愣了一愣,没想到他想要儿子、不要女儿会是为了这样一个原因。
“你又没嫁过女儿,怎么知道你会舍不得?”她问他。
“我有一个姊姊、三个妹妹都成亲嫁人了。”
纪芙柔顿时沉默了下来,想了想,终于同意了他的看法。“咱们还是生儿子好,我也舍不得。”
“好,那咱们就都生儿子。”裴晟睿点头,牵起她的手缓缓走回房。
“可是这也不是咱们能控制的,如果生出来的是女儿怎么办?”纪芙柔蹙眉道,开始为还未存在的女儿担心起来,因为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里,做女人真是太可怜也太憋屈了。
“那咱们就替她准备十里红妆,找一个距离咱们不远,家世比咱们低的人家下嫁,这样咱们也能护她一生一世。”
“没错,宁愿低嫁也别高嫁,为人聪不聪明、有没有才华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憨厚踏实,还要懂得疼惜妻子。”
“不许纳妾。”
“这个是最基本的要求,敢三心二意、用情不专,我就让女儿休夫!”纪芙柔狠声道。裴晟睿的眼角不由得抽了一下,再次觉得他们还是生儿子就好,免得将来女儿被妻子教养成一个妒妇或是悍妇,到时候别说是十里红妆了,恐怕连二十里红妆都难嫁啊。
***
裴晟睿用了好些点心之后,肚子不饿了,决定先梳洗休息一下再与纪芙柔一块用晚膳。
纪芙柔没意见,便让秋月别做酸辣汤面了,直接做晚膳,今晚他们要早点用膳。
裴晟睿这个澡洗得有些久,只因为他在思考待会儿要怎么跟妻子说裴家那些令他觉得羞于启齿的一切。
虽然他早知道爹娘偏心,但不晓得他们能偏到如此的无极限,若非他不想将“厚颜无耻”四个字用在自己的父母与兄弟身上的话,真的就只有这四个字能形容他们了。
一如他所预料,这次分家他所分得的财产真的很少,比原本估计二十分之一还要少上三分之一,换句话说,裴家现今两房共五个儿子中,他这个儿子只得了全部财产的三十分之一。
爹的说法是,裴家生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若想现在分家,能分给他的也只有这些。爹似乎忘了当初建议他分家的人便是爹自己,而今却将想分家这事推到他头上。
娘的说法是,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不要爹娘,像他这种不孝子就该净身出户,什么也不分给他。娘似乎忘了若非她坚持为难他们夫妻俩,不让芙柔这个媳妇进门,他又怎会走到单分出去过这一步?
兄弟的说法是,这是爹娘所做的决定,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反正他比他们都聪明会做生意,不靠这些靠自己应该也能过上富足的好日子,他就吃点亏吧,不都说吃亏就是占便宜吗?
这些话就已经让他很难受了,没想到还有更心寒的。
“临州那边的生意最近出了点问题,你去处理这件事,算是你为这个家所做的最后一件事。给你的铺子、庄子等地契我先替你保管,等事情处理好咱们再到官府办过户。”
请耆老作证分了家后,爹竟然把持着该交给他的契书,要他像过去那样,继续为裴家的生意去卖命。
临州位处边疆,常有鞑子来犯,长年处在不太平之中,但那里物产独特,奇货可居,利益高得诱人,致使许多商人商队艇而走险到那里做生意,裴家也是其中之一。
裴家现今其实已经不缺生财管道,因而裴晟睿在涉入家族生意的经营之后,便曾经劝过父亲和二叔停了这条商路,可惜却没人要听他的。
如今临州那边出了事,他又被分家出去,而且还是用极度不公平的方式分出去的,但他们竟要求他深入险境去为他们舍不得的银子卖命?!当下他真的就像是掉入结冰的河里一样,整个人透心寒凉得彻底。
对于这个寒人心的要求,他毫不犹豫当场就拒绝了,因为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身怀六甲的妻子,以及尚未出世的孩子着想,所以绝不可能轻易去涉险。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他的拒绝竟然犯了众怒。
包括爹娘和叔婶等长辈们都说他不孝,骂他忘恩负义,说裴家养大他,如今要他尽点心他居然推三阻四的不肯答应。
包括亲兄弟和堂兄弟都说他无情,骂他薄情寡义,说分了家拿了钱后就翻脸不认人,果真是自私又自利,还说他定是怀恨分得不够多才会挟怨不肯对家人、对兄弟们伸出援手。
他们所有人,一致都认为他有错,认为他不该忤逆父亲,不该拒绝这件事,否则他就是大不孝,枉为人子。
呵呵,不孝?
呵呵呵,枉为人子?
他倒是想问,父亲难道就只有他一个儿子,整个裴家这一代难道就只有他一个儿子吗?为何家族生意每每出事都要他去处理解决,其他人就只负责待在庆州里请客吃饭、上花楼上戏楼的,就只因为他比较聪明能干便要能者多劳吗?
好,过去的事不提,谁让他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可现今他都被单分出去了,为何这事还要他去做,不做就是不孝、就是枉为人子,这是什么道理?
一直以来,在这个家族里,苦劳都是他的,功劳即便是他的也会成了别人的,他虽然不计较,但他们也不该欺人太甚吧?
总之,因为他不肯答应此事,爹便迟迟不肯将该给他的房契地契拿出来,他才会在庆州耽搁了这么多天。
“所以后来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纪芙柔在听完裴晟睿说明迟归的原因后,木木的问道。
她已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与生气,到后来的怒极反笑,再到最后已不想再多听裴家那些人的任何事,只想知道结果,因为真的是太寒人心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裴晟睿在进家门时,身上为何会笼罩着孤寂与苍凉,整个人看起来既疲惫又憔悴,甚至说出自个儿好像从未拥有过温暖与家的言语了。
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这样的家人都会觉得心寒,觉得伤心难过,可是又能如何呢?那些全都是他断不开血缘关系的亲人与家人,所以他能怎么办,又能怎么做?
纪芙柔现在只想知道他的决定,又不想让他看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因此才会木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