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公馆占地近千坪,这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奢侈得几近夸张,同时引起人们的好奇,大家都想一窥究竟。
为了防堵人们的窥视,公馆的主人筑起一道高墙,不让人看到公馆内部,正因为墙是如此之高,以至于附近的住户都戏称它为“监狱”,至于里头都住了些什么人则不清楚,只知道经常有名车出入,人们唯有在自动机械铁门开启时,才能从大门的缝隙中窥得少许风景,但也仅仅是一小部分,只是这一小部分就教人羡慕不已。
再次回到耿公馆,江冬茉不像一般人那样大惊小敝,这大概跟她经常去拜访岳群有关。岳群去年刚娶了她姊姊江冬蕾,晋升为她的姊夫,他也是住别墅,虽然占地不如耿公馆宽广,房子却比较新。
雹公馆一看就知道是四十年以上的建筑,别墅形式带有上个世纪老上海的味道,甚至连屋内陈设以及家具,都保留上个世纪三0年代的风情,在现今讲求简洁的欧系装潢中,别树一格。
江冬茉不像姊姊江冬蕾喜欢一些风花雪月的事,她的性格比较务实,总认为好吃比好看重要,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实在没有艺术细胞,对美的事物只有最低程度的鉴赏能力,超过这个范围一律打X。
所以,当她正式踏入耿公馆,第一时间并没有因为这股浓得化不开的复古风情发出赞叹声,反而非常实际的质问耿耀。
“什么?”反倒是耿耀比较吃惊,他一屋子的古董家具竟然引不起她任何兴趣,她到底是何种生物?
“你不是要我帮忙吗?”她提醒他。“你跟我爸爸说要借用我一阵子,不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打扫、煮饭?”
说起来也真悲情,她好端端一个水饺店的小老板,怎么突然间就变成家政妇?毫无道理。
“这个嘛!”耿耀闻言顿了一下。“打扫就不必了,佣人会做。煮饭也可以省了,我三餐几乎都在外面吃或是叫外卖,很少开伙。”
“那你干嘛叫我来?”江冬茉不解。
“当然是为了二十四小时都能吃到新鲜美味的水饺。”这还用问?
真败给他了,仅仅为了这么一个无聊的理由,就千方百计把她弄来,这个人真的有病。
“二十四小时都吃水饺,你不腻吗?”换做她一定受不了。
“不腻。”他挑眉。“我还求之不得呢!”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水饺?”她好奇地问他,真想知道个中原因。
雹耀的脑海顷刻浮现出一个画面,他母亲将煮好的水饺端到桌上,他迫不及待地坐上椅子,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着水饺,他母亲问他,她包的水饺好不好吃?他用力点头,心满意足的吃水饺,并认为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
“耿耀?”她不明白他的眼神为什么突然变得空洞,好像他的灵魂已不在体内,跑到外层空间去。
“啊?”他茫然地望着她。“你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喊你的名字。”她回道。
“哦!”他随便应了一声,把头转向另一边,似乎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江冬茉更好奇了,不过她不会追问,因为她自己也有难以启齿的毛病,所以她不会去探测别人的隐私,即使他是如此可恶,她还是会尊重他。
“我就这么冒冒失失的住进来,没关系吗?”她想起另一个问题,试探性地问。
“什么意思?”他不懂。
“我是说,伯父和伯母不会介意吗?”江冬茉解释。“还有你其它的家人,他们对我会不会有意见?”她可不想招闲话。
“你想得太多了。”他讽刺地扬起嘴角。“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想让谁住就让谁住,谁也不敢有意见。”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她吓了一跳。
“这有什么稀奇的?”他耸肩。“你不要少见多怪,反正你安心住下就是。”
她猜想,他的意思是叫她不要多管闲事,他懒得回答她的问题。
“我得留在这里多久?”这样也好,她本来就是个局外人,只是不小心闯进他的世界,很快就要离开,的确不需要知道太多。
“一阵子。”他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一阵子是多久?”她追问。“你得给我一个正确的日期,是到下个礼拜,还是下个月?”
她急于走人的态度,彻底惹毛耿耀,她的行李甚至还摆在客厅的大理石地板上,她就在计算什么时候离开。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伯父说过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敢违抗就是不孝。”他一把搂过她的肩膀,低头就是偷亲她的脸颊。
江冬茉用手抚模他偷袭的地方,既没尖叫也没昏倒,看来已渐渐习惯。
“我、我爸爸没说过你可以亲我或是抱我——放开我。”她挣扎不让他抱,他反而抱得更紧。
“才怪。”休想他会放开。“我对你做更过分的事情都可以,我已经跟伯父表示过我们是情人关系,他没反对,那就是赞成。”
雹耀再度发挥自我解释的看家本领,江冬茉不禁怀疑教育部的国语字典是不是他编的,尽说些歪理。
“胡说八道——”
他又偷袭她,这回他不吻脸颊,改亲她的嘴,效果一样好。
“你又来了!”她跳脚。
“哈哈!”他笑得很开心。“我已经领到免死金牌,你怎么抗议都没有用,你还是乖乖认栽吧!”
“什么嘛!老爸真是……”江冬茉口头抱怨归抱怨,却无法否认耿耀开朗的笑容,像是一道阳光,渗进她长年封闭的心扉,即使只有一点光亮,对她来说都弥足珍贵。
“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客。”他笑着说。
“本来就该你请客,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来的……”她咕哝咕哝的抱怨,耿耀无法否认她确实不是自愿,而是被他绑架。
“好、好。”他认输。“除了包吃包住以外,我还加发工钱,这总行了吧!”别再唠叨。
“这还差不多。”成交。
别看江冬茉好像胆小怕事,算盘倒也拨得精,这和她长年在家里帮忙有关。她姊姊很早就离家自己一个人生活,留下她和她父亲守着水饺店,她父亲忙着在店里招呼客人,她则负责每日营业金额结算以及控制成本,长久下来,倒也练就一身算帐的好本领,想要占她的便宜没那么容易。
“时间差不多了。”他抬起手腕低头看表。“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你稍微休息一下,换件衣服,然后我再带你去吃晚餐。”
雹耀显然把一切都规划好了,并且不容她拒绝,害她到口的“NO”又吞回去。
“一定要出去吃吗?”她唯唯诺诺地问他。
“有什么不能出门的理由吗?”他反问她,而她无言。
她有非常充分的理由,但是她无法轻松说出她害怕人群,总觉得他们的目光都带有敌意。
“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她摇头,不想让他知道她患有恐男症,怕他笑她,也怕丢脸。
闻言,耿耀随意瞄了她一眼,并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提起她的行李箱,帮忙提到二楼。
上到了二楼,映入眼帘的是更多的法式古董家具和摆设,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来到摄影棚,绝对想不到竟是一般住家。
江冬茉即使对艺术再无感,也无法忽略眼前的一切,这根本是老上海时代重现嘛!她看过民国初期的连续剧,三、四0年代的洋房,里面的装潢就是这么豪华,充满了那个年代的特色。
“这些都是真的古董,还是仿古家具?”她指着摆在落地窗边的两张法式单人沙发椅问耿耀,白色的椅座上面铺着红色的丝练,还有金漆压线,看起来非常高贵。
“这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件艺术品,乃至于人都是货真价实,赝品无法在这栋房子里生存。”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江冬茉听了有些不自在。
他是在暗示她是赝品吗?确实如此。还没踏入他家之前,她以为他只是穷画家,没想到是出身豪门的贵公子,相较之下她的确是赝品,不但摆错地方,还玷污了他家,她实在不应该来。
“这是你的房间。”他在一扇白色镶金框的门前停下,伸手按下门把将门轻轻推开。
“我就住在你的对面,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敲我的门。”然后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背后的房门,同款同一个颜色,一不小心很容易混淆,偏偏她的方向感又奇差无比,她真怕自己会搞错。
“好。”她点点头,不太敢踏进房间,很怕里面又摆满古董家具,弄坏她赔不起。
雹耀帮她把行李提进房间,她注意到耿耀虽然外表屌屌的,个性又霸道,但教养其实不差,和时下动不动就比摇宾手势,自以为很酷的男生有些不同。
“我把行李箱摆在这儿,你休息一下,半个钟头后楼下客厅见。”他帮她将行李箱放在衣柜的前面,顺手帮她打开电灯,房间内瞬间一片光亮。
“失陪。”他随便打一个招呼,竟也潇洒无比,害江冬茉的心小鹿乱撞了一下。
镇定,江冬茉。这才刚开始,你这么兴奋,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却发现很难。
一如她猜想,房间里面从睡觉用的弹簧床到摆床头灯的三脚矮柜,没有一样不是六十岁以上,教她这个年纪不到它们一半的小泵娘好生为难。
她小心翼翼地坐上弹簧床,柔软的床垫几乎要把她吃掉,和她房间硬邦邦的大床完全不同。
原来,有钱人睡的床都这么软啊!上回去找姊姊的时候,没大胆试睡她的床就不对了,不过现在也不算太晚,还可以多玩几下。
江冬茉像个开心的孩子,一会儿从东边滚到西边,一会儿又从上面滚到下面,乐此不疲。
真好玩,这床软得……啊,糟了!
江冬茉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时间,才想起她和耿耀约好半个钟头后楼下见,她再不赶快准备,就要迟到了。
绝不可以耽误别人的时间!和人订好的约会,绝对要准时,一分钟都不能迟到。
以上只是江家众多家训其中之一,江冬茉怀疑江家所有的家训加起来,比建筑法规还要厚,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犯规。
她快速从床上爬起来,冲到衣柜前将行李箱搬上床,打开行李箱翻过来又翻过去,竟然找不到一件可供外出穿的衣服。
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唇,长久以来,她因为怯于出门和在厨房工作,买的衣服都以宽大舒适为主。她的衣服不是衬衫就是T恤,而且每一件都大一、两号好方便遮掩身材。以前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现在衣到穿时方恨少,后悔也来不及。
为了不违背家训,江冬茉只得从她那少得可怜的衣服之中,找出一件比较象样的,并祈祷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糟糕。
结果她还是只能穿牛仔裤和T恤,因为天气冷外面再加上一件毛衣,最后穿上风衣,脚上则还是布鞋,如此一来就算装扮完毕。
她在规定的时间内冲下楼,耿耀已经在客厅等她,看见她的穿着不知怎么地一点都不惊讶,只是无奈。
“我就知道。”他挑眉。“看来我得先发工资给你,免得你去劳工局控告我虐待员工。”又是那件丑到不行的风衣,她就没有别的外套可穿?唉!
“我干嘛去劳工局告你?”她听不懂他的笑话。
“没事。”他挥挥手,要她别理会他的冷笑话,他自己也觉得很冷,一点都不好笑。
“我们走吧!”看样子,他们只能去些比较平价的小店,无法到高级餐厅用餐,省得大家尴尬。
“嗯。”江冬茉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一般来说,她不喜欢出门,尤其讨厌到人多的地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却有点期待,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