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福穿着华美而繁复的县主服饰上前参拜,她的姿容宛若玉池中娇美嫋嫋的白莲,肤若凝脂,齿似编贝,白中透红的芙颊梨涡微现,清灵若仙又风华独具。
她一出现便吸引众人的目光,不自觉的屏息,彷佛多吐一口浊气便会玷辱了她的洁净,污了她的圣洁。
她再一抬阵,眼眸流溢着最纯净的光泽,无邪而充满灵秀,秋水难胜,玉华不敢遮。
“你就是受福神庇佑的万福?”雄厚低醇的嗓音出自龙口,带着一股泼天的威仪。
“是不是受到福神庇佑臣女不确定,但臣女打小至今都挺有福气的,吵架没输过,生气想打人,那人就挨巴掌了,想要爹爹钱多多,爹爹就有银子……啊!臣女只吵输一个人……”万福不服气的噘着嘴,那模样相当逗人,让周遭众人心都软了。
“你吵输谁了?”皇上好笑的问。
“一个和尚。”
“一个和尚?”他讶然
“弥陀寺的广远大师……”
“等等,你是说素有圣佛之称的广远大师?”一旁的左相惊讶的问道。
“什么圣佛,酒肉和尚而已,他忒坏了,常常欺负人,还抢我的烤鱼吃,叫我多种福田,以福渡化更多未开悟的人。”和尚不像和尚,古里古怪的,抢起她的人参毫不留情。
“你说的真是广远大师?”应该是搞错人了。
“弥陀寺的住持呀!不会错,这次他还和我同车进京,要去五台山挂单,你们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就去瞅瞅,不过要快,他这人神出鬼没,可能一下子又不见了。”这个老和尚老爱摆弄人,教人难以捉模。
万福话刚说完,金銮殿悄悄少了几个人。
见左相不信,她拿出原本要还给和尚的念珠。“这是广远大师的,他没留神落在我车上了。”
“什么,广远大师的佛珠?!”两眼一亮的左相兴奋地上前,双手微颤地想要接过圣僧佛器。
突地,皇上一声轻咳,左相伸出的手又马上缩了回来。
“咳!拿来让朕瞧瞧。”他才是天授帝王。
“是。”皇上身边一名面白唇红的太监步下金銮殿,走向表情随兴的万福,十分恭敬的接过圣物。
但是他一接过手,身子蓦地一僵,脸上露出似喜似悲的神情,两行泪无声的落下,他一脸喜悦的仰头,彷佛受到感召,成了菩萨弟子。
此情景震惊了在场所有人,众人都不免有些急迫,想亲自感受这圣物的力量。
“怎么了,小江子?”居然在大殿之上哭了。
“皇上,这、这是真的……”江公公又哭又笑,捧着檀香念珠激动不已,连身体都在颤抖。
“给朕拿过来。”皇上有着好奇,不信一串念珠会有多大的神力,小江子太大惊小敝了。
“是的,皇上。”江公公走得很慢,好像不舍得把念珠交出去。
“不过是檀香木制成的香珠串而已,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咦!这是什么……”正在笑着的皇上一接过念珠,便感觉到一股肉眼不得见的气流缠上他的手,顺着手臂往上盘旋,气流所经之处气脉舒畅,有股微热。
皇上感受到有什么正在洗涤他的筋脉,太医百治不癒的腰骨酸痛被这样的暖流一流过,顿时筋直骨正,不酸不痛了,而且神智特别清明,原本有些看不清的双目能清楚看见老相爷左耳下方暗沉色的小疣。
“皇上,怎么样,是不是真的?”笃信仙佛的左相可得很急,也想模一模圣物。
“嗯!菩萨慈悲,以慈心济众生,朕就收了,福女万福,你这明惠县主实在当之无愧。”
皇上一句话,万福成了众人皆知的福女,她的有福是得到天子金口,鸿福齐天,福运当头。
万福其实很想翻白眼,那可是老和尚的念珠,又不是她的,皇上怎么说拿走就拿走,看来赵天朔的厚脸皮其来有自,他和皇上一脉相传,个个脸皮忒厚。
然而,这些话她只能在心里月复诽,表面上还是得这么说,“皇上中意就好,老和尚那人心大,给了人便是与众生有缘,皇上把佛珠往身上一放就有菩萨守护,与皇上的金龙一左一右的相护持。”只是皇上的龙……老了。
万福的心中没有同情,只有清亮一片,她微微朝天子身后的老迈金龙一颔首,为了护佑天子,金龙贡献它的修为,时候一到它便飞升入云,再塑金身。
好听话人人爱听,举凡当皇帝的都想长生不老,已过半百的皇上一听有神佛保佑,龙心大悦的哈哈大笑。
“好,好,赏,有赏,大赏!内务府吩咐下去,赐明惠县主五进大宅,明珠十斛,玉罗锦十匹,雪蚕缎十匹,栖霞纱十匹,软烟罗……”
接下来是一长串的赏赐,一旁的中书舍人振笔直书,忙着记下皇上的封赏。
皇上太高兴了,高兴得有些忘形了,他是真的感受到佛珠的奇妙,人也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怕老是帝王的梦魇,谁不想回到最鼎盛的壮年,再以强魄的体态征服四夷。
误打误撞的万福算是投其所好,她也没料到广远大师的佛珠有此奇效,当她拿在手上毫无感觉时,换了一个人却有超乎神奇的转变,那已经不是好运可以形容了。
难怪说她是天生带福的福星,遇到难事总会化为吉瑞,福来安泰,不与祸共,福至人安。
“你和个和尚同车,为何我没瞧见?”同行二十余里,哪来的和尚?她胆大包天,连皇上也敢欺瞒。
赵天朔状似无意的走到福身侧,以一身煞气隔开想靠近她、和她攀上关系的官员。
她是他的,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他刻意安排将她的善行上达天听不是为人作嫁,商女的地位太低了,得往上抬高,他和她才有其可能性,皇家媳妇是有品阶的,不是什么人想当就能当得上。
而今日突如其来的惊喜更令他满足,一向难讨好的皇伯公居然因为一串佛珠而开了先例,给足了明惠县主面子,日后她也算在京城站稳了,无人敢嘲笑她是地位低下的商家女。
“老和尚本来就古古怪怪的,在你开口前他还在,我耳边还听见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可你厚颜的挤上马车时他就不见了,准是被你吓走的。”万福声音咬细,就怕人听到她在大殿上与人交谈,冒犯天威。
“你说他真的在马车上?”他眼露困惑。
秀眉一垂。“是呀!我没必要骗你,从景平县出发前他就上车了,我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不忌荤素,但是没见他下过马车,一迳的打坐,呼息很浅,真像得道高僧。”
你都不用上茅房吗?
她那时还问了和尚这么一句。
便远大师眼带笑意的拈指一莲花,回道——
万物化为尘,尘去如虚无,你见河水深三尺,我言道心无尺量。
便远大师用这几句话打发她,到底没言明。
赵天朔好笑地轻碰她滑细手背。“他本来就是佛法高深的神仙人物,我总听你和尚和尚的喊,却一直无缘得见他一面。”
好似凭空杜撰出来的一个人,只闻其名,不见其身
“噢!对耶,你每每与他擦身而过,明明咫尺之距,可是始终碰不着。”万福后知后觉的发现怪异之处。
“大师躲着我不成?”他自嘲道。
“下回我遇到他时帮你问,和尚装神弄鬼的本事都能收徒了。”万福仍认为广远大师的神技是装的,无论她怎么看,他都不像得道高僧,倒似溯古亘今镜中看到的神棍。
此时在五台山的广远大师突地嘴角一扬,打着手印的双手平放在双膝上,为众生祝祷。
“太后有令,传见明惠县主。”
圣地,不仅文武官员敛起神色,就连原本笑得开怀的皇上也皱起眉头,看向传令的小太监。
太后不是皇上的生母,她的皇子是曾为太子的晋王,两人为了皇位竭尽心思,最后功败垂成。
先帝本有意废后,但念及几十年的夫妻之情,在他未崩天前,只将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软禁起来,不许她出凤仪官,她空有皇后之名却无皇后之实,后宫实权掌握在四妃手中,其中以德妃为首。
但是先帝一死,皇后就被放出来了,为了贤名和孝道,继任的皇上不得不封嫡母为皇太后,而亲娘荣妃退为荣太妃。
因为这皇太后之名,给皇上造成了不少头疼的困扰,毕竟不是亲母子,皇太后自是偏向亲子,常做出不利皇上的事,处处唱反调、扯后腿,耽误朝中大事,甚至装病要皇上、皇后侍疾。
“皇伯公,请允许侄孙陪同明惠县主赴万寿宫。”目光一凛的赵天朔自请授命,要赴龙潭虎穴。
他不相信皇太后,那老得该死的老妖婆不怀好意,一逮到机会便要作践人,不少官员女眷被她活活打死,只因不肯投效晋王,变节易主。
皇太后惩罚人的理由千奇百怪,就连衣服撞色也能打上五十大板,将人打得奄奄一息,再丢一本《女诫》要人知耻,让人皮肉痛还要加以羞辱一番。
“小子护食。”皇上意有所指的轻笑。
面上一红的赵天朔显得有些局促。“皇伯公,明惠县主是从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她胆子小又怕生,侄孙与她有多面之缘,不忍心她受到惊吓,故而同去想替她壮壮胆。”
一干官员狐疑的看看万福,再看看赵天朔,心中所想的都是——
此女眼神清澈,见到皇上面不改色,心不惊慌,几句话就哄得皇上龙心大悦,此女真胆怯无知吗?赵天朔这话才说得欺君吧,为了佳人撒下弥天大谎。
“得了,得了,你这小子朕还不清楚,想去就去,朕封的明惠县主也不是人人都可欺。”皇上这是在暗示赵天朔把人护着点,别让人给欺负了,丢了朕的脸,朕要重重惩罚。
“是,侄孙领令。”赵天朔双手一揖。
“还有,别和太后起冲突,能让就让,都忍了这么些年了,再忍她也没几年,那把年纪了能熬多久。”皇上的语气中有着冷酷,显然对太后的厌恶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无时无刻都想要自己死的嫡母,谁能忍受得了,何况是一国之君。
“皇伯公,我保证太后寿终正寝。”至于有什么小擦伤、小破皮,他一概不负责,人老了总会做些自残的疯狂事。
皇上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比谁都想皇太后死。
但是那人彷佛成妖了,老得头发都白了,身子还十分硬朗,胃口极佳:什么都吃,还能看戏,哼上两句。
皇宫很大,出了金銮殿一路往万寿宫走去,走了半个时辰也没瞧见宫门口,千娇百媚,容貌美丽的宫婢一个一个走过身侧,或曲身,或问安,或用嫉妒的眼神一瞟……
万福当在看风景,可是走着走着就累了,越走越慢,本来就懒的人索性拉住景平世子的腰带,让他好笑又无奈的拖着她走,她还省力些。
又过了一会儿,才看见一座琉璃红瓦的宫殿,连墙和梁柱都漆红,红得有如流尽的鲜血。
这一片的红,住在里面的人会很暴躁吧!
“万寿宫?”看到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草写字,万福心中喀噔一声,这万寿……好像有些不妥。
“很是猖狂,对吧?”赵天朔眸光一冷。
“是猖狂。”也可恨。
“这儿原本叫慈宁宫,太后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硬是叫人摘下慈宁宫的宫匾,挂上狂妄至极的万寿宫。”为了给皇上难看,太后是豁出去了,偏偏皇上顾全孝义不能动她。
谁能称万寿?唯有当今天子。
万寿宫的牌匾一挂上去,等于是在对皇上的万岁叫嚣,以太后权威挑衅皇权,逼迫皇上礼遇晋王。
“有这样的皇太后,皇上会很辛苦。”孝字大过天,足以将人压死,愚孝之人就得领受苦果。
“我也很辛苦,小埃妹妹要不要帮帮我?晋王和其他皇子联手要弄死我,你得替我挡一挡。”赵天朔凑到她耳边低语,眼眸中的笑意满得快溢出来了。
“挡什么挡,你推我去死呀!你们皇家的争夺与我何关,谢完恩后我就要回景平县了。”京城很繁荣,有很多县里没有的东西,但是这里的人心太深沉,她不想浪费脑子应付。
“回得去才怪……”既来了就别想离开。
“你说什么?”嘴巴动呀动的。
“我说——”
“太后要见的是明惠县主,景王世子为何在此?”一名老妇站在宫门口,一头灰发梳得得油亮,一丝不苟的往上盘高,脸部线条冷硬,表情严肃一看就不好相处,灰浊浊的眼中透着精芒,教人见了不喜。
“奉皇上旨意护送明惠县主至万寿宫,太后老祖宗,你也见见我吧。”赵天朔故意大喊,故意挑衅不想见他的皇太后。
“嚷嚷个什么劲,还不滚进来!”
鳖计得逞的赵天朔朝万福眨眨眼,意思是在说:还不谢谢我,有我护着你,老妖婆伤不了你。
“老祖宗吉样,你的曾孙子来看你了。”这话真是挖苦,太后的曾孙子远在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没瞧见哀家这儿清静吗?扯着嗓子想吓谁,你想哀家死,哀家偏不死,活着恶心人。”她要活得比谁都长寿,看秦王这一脉全部死绝。
秦王是皇上登基前的封号,他那一脉同胞亲兄弟景王。
“老祖宗说这是哪儿的话,我吓谁也不敢吓你呀!你那诸佛莫近、万鬼附体的脸,谁见了都会退避三舍。”她是鬼婆。
“你说什么,竟敢说哀家是恶鬼,你、你……”太后气得脸都红了,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没等她说出不孝两个字,赵天朔面色一冷的改口,“我说错了,是万鬼莫近,诸佛附体,满天的菩萨等着带老祖宗得道升天,前往西方极乐,老祖宗你可欢喜?”
“你,滚开,哀家不和你说话!”太后大喘气后又恢复平静,姜是老的辣,活得一把年岁了,还有什么场面没见过。“小泵娘,你过来,让哀家见见你,听说皇上特意封了一个民间女子为县主,就是你吗?”
“是的,太后,正是臣女。”万福上前一福,行了个宫礼,但没等太后刁难她便自行起身。
见状,太后两眉一沉,似是就要发怒。“没规矩。”
“太后,臣女本来就不懂宫里规矩,不然怎是民间女子呢,臣女是蒙皇上恩泽才得以进宫。”她一开始就表明非贵人身分,出身更是和京里小姐没得比,举止粗鄙也是莫可奈何,太后若要教她规矩得请个宫中嬷嬷来,从走路教起。
想当然耳,太后哪有精力留她教导,她自个儿的亲孙女都没教,哪会理会犄角旮旯的小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