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心悠呐呐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俞冕推门进来。
虽然是在家里,俞冕的表情也没开朗多少,小小的个子带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小大人一样走到邵衍惟身边站着,眉眼里都是倔强。
“打小朋友的理由是什么?”语调冷冽,邵衍惟凝视着俞冕,“做错了事还要我来帮你收拾烂摊子,这感觉好不好?”
眼睛里闪着怨愤,却倔强地不肯开口,俞冕定定地站着。
邵衍惟和俞冕虽然眉眼里并不怎么相似,气势却如出一辙,路心悠按捺心里异样的念头,把自己的身分完全摆在老师的位置,“你太严肃了,他是孩子。”
转头看她一眼,邵衍惟唇角一动,眼神里闪动着一种像是无奈的情绪,“不是你要我问他理由吗。”
他口气忽然就软软的,如同抱怨一样的低语。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心弦被拨动,路心悠身体躁动起来,被他暧昧的口气弄得坐立难安,耳边肌肤透出一抹绯红。
“你太凶了。”
看她垂着眼不太敢看自己的模样,邵衍惟心情大好,嘴角一扬,“你来问好了。”
“俞冕,能不能告诉老师为什么欺负……不是,是你们为什么吵架?”想起邵衍惟刚才的话,路心悠斟酌着换了一种说法。
擡眼看蹲下来与自己平视的路心悠,又看了看邵衍惟,俞冕表情变得有些窘迫,艰难地开口,“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妈妈。”
对一个孩子来说这话实在太残酷,路心悠立刻就难受起来,她的小安也是只有妈妈,不知道有没有小朋友这样嘲笑他。
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祸首就在这个房间里,路心悠看邵衍惟的眼神有些恼恨。
有些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变脸,邵衍惟眉头一皱,却没有追问,只是有些严肃地看着俞冕,“你做错了吗?”
“我没错,他们先动手,只是打不过我。”倔强地瞪着他,俞冕眼圈渐渐红了。
“嘴巴很硬,觉得自己很厉害?”冷冷一笑,邵衍惟表情漠然,“你没有爸爸、妈妈吗?”
“我有。”眼泪已经在眼圈打转,俞冕小小的手指握紧。
“那你隐瞒什么,逞英雄很有趣?还是说觉得所有人都是白痴,不值得你信任?”暗含深意地看了路心悠一眼,邵衍惟慢悠悠地开口,“逞英雄可以,但要等你到能自己解决所有麻烦的时候。在你这个年纪,清白和你的自尊一样重要,因为总会有很多人擅长凭着自己的习惯去判断别人的对错。”
他的话像一根刺,指向了幼稚园里误会俞冕的老师们。
完全不管俞冕有没有听懂这些话,他开口撵人,又微笑着看路心悠,“路老师,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我希望下次不要再出现类似问题,眼见未必为实,还是要多问问。另外俞冕虽然是孩子,他的私事也有保密权。”
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更没想到邵衍惟的指责会这么直接,路心悠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她和所有的老师都犯了错,没有经过调查就觉得是比较强壮的俞冕欺负其他小朋友,现在尴尬得都想挖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对不起,我们没有调查清楚。”红着脸道歉,路心悠直起身,“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好好处理,也会给俞冕道歉。”
“很好。”微笑着,邵衍惟忽然站起身,“事情既然解决了,路老师……”
“真的对不起,打扰了,今天的误会都是我们的错。”这个男人言辞犀利,时冷时热,路心悠完全招架不住,恨不得立刻逃掉,“再见。”
看她扭头就要跑,邵衍惟轻咳一声,“站住。”慢慢走到她身边,他斯斯文文地笑,“路老师不用紧张,刚才的事情已经解决,我不会计较。对了,我似乎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很多,不知道你的名字有些过意不去。”
邵衍惟变脸比翻书还快,感觉他的靠近,路心悠身体僵住,神情不安,“我叫路心悠。”
“路心悠。”念出这个名字,邵衍惟眉梢一挑,还是熟悉,却怎么都想不出是什么时候听到过。
胡乱猜测本来就是不是他的风格,邵衍惟直接追问:“我们以前见过。”
十分笃定的口气,让路心悠没办法撒谎,低着头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是的。”
“那是什么时候?这一次应该不是像你哪个死去的朋友了吧。”
想到酒吧的那一次,当时这个的女人的一举一动就都透着古怪,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虽然也曾想过让人调查,却最终还是放弃。毕竟这样的想法实在有些突然,自己都有些不解,后来工作一忙也就忘了大半。
今天再遇到路心悠,隐藏的好奇心才一股脑冒出来,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好奇心比想像中的多。
既然当事人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邵衍惟打定主意弄清楚真相,继续追问:“我不记得和路老师在哪里见过,可又觉得有些熟悉,也许你可以帮我解开这个疑惑。”
虽然早就明白这个男人不曾记得自己,可真切听到他这样说还是心疼,路心悠垂着眸不想多说,把自己所有的情绪藏在眼底,“忘记了,就意味着没有想起来的必要。”
听她带着赌气成分的回答,邵衍惟失笑,看她紮着的头发有一缕垂下来,下意识伸手就要帮她弄好。
四周弥漫着邵衍惟身上好闻的味道,路心悠一直绷着身体像惊弓之鸟一般,看到那双手擡起的瞬间已经俏脸变色,下意识挡着他的手臂,“我走了,再见。”
从他身边穿过夺路而逃,路心悠只想立刻从属于邵衍惟的地盘跑出去,拼命跑出书房跑下楼向着门外冲。
听到下楼声音以为要送客,坐在客厅的管家站起身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路心悠一阵风般跑出去。
路小安刚喊了一声妈妈,就看见向来温柔的妈妈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就跑掉了。
客厅的一老一小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三十秒后,邵衍惟慢悠悠走下楼,脸上笑容高深莫测,他的目光从管家脸上滑过,缓缓落在路小安身上。
小小的男孩抱着自己的书包,眉目清秀,眼神淡然。
脸上的笑容消失,邵衍惟看着几步外那个让他有强烈熟悉感的孩子,他年纪很小,一举一动却像小大人一样稳重,比一般孩子深邃的五官看起来像个洋女圭女圭一样精致。
路小安和邵衍惟对视,相仿的眉眼有些戏剧性的巧合。
避家原本还一脸糊涂,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脸色骤变……他明白自己对这个孩子莫名的熟悉来自哪里了,只因眼前两个人那么相像。不,应该说这个孩子和先生卧房里相册中的人几乎一模一样,那是小时候的邵衍惟。
空气一时胶着在一起,三个人都没有开口。
路心悠冲回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这个画面,客厅明亮的灯光下,邵衍惟和站在沙发边的路小安面面相觑,一大一小相似的面庞、沉静的表情,打量彼此的目光如出一辙的熟悉,尤其那双深邃的眼睛。
路心悠还记得邵维维说过,邵衍惟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所以眼睛看起来会比旁人深邃一些,自己的儿子同样如此。
眼睛是他们最相像的部分,就连邵衍惟都有些恍惚,想到妈妈收藏的自己小时候的照片,让他一时间竟然有种和小时候的自己相遇的微妙感觉。
许久,邵衍惟的目光终于落到路心悠身上,他没有再追问对她为什么会有些熟悉,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路心悠。”他喊出这个名字,嘴角弯起,“很好!”
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路心悠拼命压抑着哭出来的冲动,温热感觉涌上眼眶,却不愿意在孩子面前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几乎是刹那就明白了她眼里的哀求,邵衍惟目光转向路小安,一步步靠近,蹲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的目光清澈干净,却意外地平静,他看一眼妈妈,开口回答道:“路小安。”
“几岁了?”
“四岁。”
“路小安,我叫邵衍惟。”
“嗯,叔叔好。”路小安点点头,像个小大人一样看着他,“俞冕哥哥的事情解决了吗,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孩子的心灵敏感而脆弱,虽然没有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却察觉到了妈妈的不安,下意识地想要带着妈妈离开这里。
“已经解决了。”极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邵衍惟忽然伸出手试探地看着路小安,感觉到他没有特别排斥自己的靠近,这才模模他的头发,“外面天黑了,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好吧,谢谢叔叔。”路小安皱了一下眉,点点头。
从小妈妈总是教他不要靠近陌生人,不要接受别人无缘故的好意,可是他觉得自己不讨厌眼前的叔叔,反而很想信任的感觉。
已经快到九点,他有点困,下意识伸出手,像等着妈妈把自己抱到床上一样的动作。妈妈忙了一天很累了,就让他抱着自己好了。
邵衍惟怔了一下,有些僵硬地看那双朝着自己张开的手臂,他的眼睛闪着从未有过的异样光芒,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却没开口,不敢问他是不是自己猜测的意思,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手掌缓慢地托住他软软的手臂,把他抱起来。
路小安小小的打个呵欠,靠在邵衍惟肩头,“妈妈,咱们回去吧。”
小心翼翼地走出每一步,如同怀中抱着绝世的珍宝,邵衍惟不敢太用力束缚怀中软软的身体,他这么软,香喷喷的很好闻。
不敢置信从来警惕的儿子会让邵衍惟靠近,路心悠觉得有些酸楚,跟在他们身后往前走,神思恍惚。
司机开车很稳,她坐在后面,身边是抱着路小安的邵衍惟。
路心悠很想扭头看儿子,却不敢,生怕对上邵衍惟的目光。她艰难地作着心理准备,终于扭头看过去,却发现身边的男人心思完全没在自己身上。
他凝视着怀里的孩子,一大一小偶尔对上彼此的眼睛,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目光,小心翼翼看对方一眼又闪躲开。
那一刻,路心悠几乎要感叹血缘的神奇,无论她多么不想承认,路小安都太像他的爸爸。
她的秘密已经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