瞠着那三张各十万两的银票,就像瞪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楚元辰抓心挠肺的想把那几张银票给撕得稀巴烂。
可偏偏他不能,因为那是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有了这三十万两的银子,莫说他能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给皇上看,就连底下那一大批人也不用吃白粥配白馒头了。
皇帝不差饿兵,他不能总让那些跟着他的人过苦日子,可当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他的银钱被老王妃把得紧紧的,想要不引起老王妃的注意而动用王府里头的银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想方设法的在外头捞钱,可是为了替三皇子争储,花的银两简直就跟流水没有两样,所以他很穷,真的很穷,穷到他连将这几张银票扔回沐修尘的脸上都做不到。
而最教他纠结的还不是这些银票,而是他不懂为何沐修尘仿佛对他很是了解似的,她说的每一句话,甚至举手投足之间,又自然得不像是演戏,好像她对自己真的很熟悉,甚至知道自己很缺钱。
世上除了他贴身伺候的人,还有蒋又连这个兄弟和三皇子之外,哪里还有人会想到张扬如他竟会缺钱。
毕竟从表面上看来,如今的穆王府正是圣眷极浓的时候,皇上每每多有赏赐,再加上西北每年的税收有大半都归于穆王底,在外人看来,穆王府理应富得流油,就算他娶个十几、二十次,都不至于伤筋动骨。
只不过穆王府是有钱,可他的继祖母兜钱的本事可是一等一,为了她自个儿的亲儿子谋夺爵位,更是花钱如流水。
所以他很穷很穷,穷到这次成亲,继祖母两手一摊说拿不出银子,他就得自己想方设法的去筹。
可惜的是,就算了打坏了几把算盘也只能筹出个三万两的现银,他正想着要不要厚着脸皮再去向皇上讨些赏赐,没想到就被兜头砸了三十万两的银票。
望着那些银票,他原该欣喜若狂,可偏偏他就是一肚子的郁气,那女人当她是在买个王妃的位置坐坐吗,竟敢用钱砸他?!
“王爷,你可千万别撕啊!”
到底是伺候了楚元辰十几个年头,了无一向清楚主子的个性,别看爷现在好似面容平静,只是盯着那几张银票发呆,可他却是瞧得心惊肉跳的,就怕爷一怒之下就把那几张银票给撕了。
要真是这样,他才真的有苦无处诉去,所以他宁愿冒着被主子踹出去的风险,也得硬着头皮开口相劝。
“怎么就不能撕了?”楚元辰不悦的瞪向他。
“王爷,这是三十万两啊!马上就要入秋了,咱们花银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就光说爷成亲,这可是皇上金口玉言指的亲事,难道咱们还能两手空空,办一场寒寒碜碜的婚礼吗?”
“怎么不行了?反正场面也只是做给人看的,我就是不想给那无耻的沐家脸面又怎么了?”
“王爷若是真这么做了,打的可不是沐家的脸面,而是皇上的脸面啊!”
“反正我本来就顶着嚣张跋扈、残暴无仁的名声,再多一样出格的,又有什么要紧?”
就知道自己会听到这种万分任性的话,可这种事哪里是能任性的呢?偏偏他们做人家下属的无法直言主子的不是,这真是教人怎么活啊!
“王爷,你当然不在乎,可是三皇子也不在乎吗?这做大事花的就是流水般的银子,虽说王爷能赚,可终究是缓不济急啊!”
“可恶,若不是老王妃存心拿捏我,把我外书房的帐扣着不给,我哪里会这样被一个女人用银票生生的打脸?”
“老王妃的确是扣了王爷的钱,但最重要的还是王爷你怕咱们西北诸省因为江南的粮荒而起了乱子,把所有铺子里的现银都拿去买粮了,咱们才会捉襟见肘的。”
了无向来是个实事求是的,即便明知此话必会惹怒楚元辰,他还是直言不讳,这点傻劲儿在了言看来,那就是个笨到了极点的。
“要你来提醒我?给我滚出城外的校场找王督军好好练练身手。”
“王爷,小的去领罚不要紧,但您好歹把您手中那几张银票给小的,若是真的打了皇上的脸,那可不是好瞧的。”
瞧着了无虎视眈眈地望着那几张银票,楚元辰更是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可就算再气再怒,他也很清楚了无说的是事实。
蓦地,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那女人今天将银票拍在他胸膛的霸气,他顿时有了一个念头,若是这样霸气的女人碰上了王府里头镇着的那个不要脸皮的女人,会是怎样的场景?
登时,楚元辰原本欲撕破银票的手放了下来,很是大方的将银票递给了望眼欲穿的了无,接着他扬起一抹笑说道:“这三十万两,你只能拿五万两给爷办一场体面的婚礼,且千万记得,给沐家的聘礼只要大面上瞧得过去就得了。”
“啊?”了无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相信爷竟然这么狠,只给五万两,这好歹也得给个一半,这样才能办出场表面上好看的婚礼嘛,五万两能顶什么用?光是给沐家的聘礼,就不只这个数儿了。
见了无怔愣的傻模样,原本满心郁闷的楚元辰顿时乐了,得意洋洋的说道:“这可是你未来的王妃交代的,她不准我把银子多花一分在沐家,要不然她可不会放我罢休。”
这个沐家的姑娘当真彻彻底底勾起了他的兴趣,虽说他一向对成亲没啥兴趣,但或许,只是或许,这个出人意表的女人能替他和他那个祖母好好的斗上一斗。
想到那两个女人掐起来的画面,楚元辰的心情更好了,说起来,他倒还得感谢沐家不肯让沐婉娟这个金娇玉贵的姑娘嫁给他,别说沐婉姐瞧不上他,他还真是瞧不上装模作样、虚伪矫情的她,反倒是沐家想要硬塞给他的这个姑娘有趣多了。
最最有趣的是,她有很多很多的银子,三十万两说砸就砸,这要是没点底的应该是做不到的吧!
若是他记得没错的话,她那短命的爹应该是曾经做过江南知府的沐远之,那么她出手如此大方,也就不值得讶异了。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想来他这个未过门的娘子,应该很有钱吧!
一道黑影悄悄地潜入内室,黑衣黑发,几乎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若非那人脸上戴的银面具精光一闪,沐修尘也不会注意到,而她会有所察觉,是因为白日见了楚元辰心绪不稳,辗转难眠。
就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她瞧着床帐之处那影影绰绰的身影,双眸一眯,手已经朝着枕下探去,将一把银匕首紧握在手中。
她不动声色地想着那是什么人,也准备着那人若是掀了帐,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匕首送进那人的身体。
就在这时,院外隐隐传来喧闹声,朝着芳菲院的方向而来,原本寂静无声的院子外头响起了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兼之看家护院喳喳呼呼的搜查声。
当那些步声愈来愈靠近,沐修尘知道这是自己月兑困的最好机会,她张嘴就要喊救命,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人却一把扯开了纱帐。
四目相对,虽然只是一瞬间,她却已认出了来人是楚元辰,于是原本张开的嘴蓦地闭了起来,静静的瞧着他。
冷不防对上一双不惊不惧的清亮眼眸,楚元辰也是一愕,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扬手为刀,准备一招就将她给劈昏,但她却在这个时候低声说道——
“要真劈昏了我,你有把握不露行踪吗?我的王爷。”
随着她的话落,楚元辰已经敏锐的感受到那抵在自己腰间的坚硬,往下一看,果真见到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搭在她的细腰上头,只要略略往前送上一丈,便能见血。
而她原本清亮的嗓音也因为辗转难眠显得有些干哑低沉,可她的话却让楚元辰的心一缩。
“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句话一问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句话摆明就是承认了她的猜测无误。
幽暗的眼眸冷冷地凝着她,眸心竟起了一丝杀意,这个女人有趣是一回事,但若是她的存在危害到他的计划,那便是再有趣也不能留。
沐修尘对他的专注,又哪里会错看他眸中那一而逝的杀意,但她毫不在意地扬唇而笑,语气淡然却坚定的说道:“你放心,我是怎么也不可能害你的,至于为何知道你的身分,你可以想成是我神机妙算、聪明伶俐。”
即使外头的情势愈发紧张,可她却还能这样神态轻松的同他打趣,那似真似假的态度,弄得原就有些不悦的楚元辰更加恼火,他咬牙切齿的狠声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吗?”
明明高高在上的人应该是他,毕竟眼下的情况,自己只要手劲一收,就能掐断她那纤细的颈,可偏偏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总是狼狈得很。
随着那杂沓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沐修尘又轻缓的开口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杀了我,然后惊动那些人,或许还会曝露你的身分,坏了你的大计,若是你舍不得杀了我,那么就放开我,乖乖地躲进被窝去。”
楚元辰再一次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你……”他发誓,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像她这般胆大妄为的女人,那股匪气就连他都自叹不如。
即使隔着那副银面具,她似乎也能瞧见他咬牙切齿的神情,她着实觉得好笑,但她更清楚自己若是此时笑了,便会惹来他的恼羞成怒,这位爷要是一旦真气起来,那可是六亲不认的主。
她只好收起玩笑的语气,认真而严肃的同他商量,“王爷,我不知道你夜探沐府所为何来,但只要你饶我一命,待将外头那些人打发了之后,我愿意助你臂之一力。现在,你可不可以先放下你尊贵的手,让我去打发了来人,咱们再好好说话?”
说来也巧,她话声方落,便传来急切的拍门声,她用眼神询问他的决定。
楚元辰瞪着她好一会儿,但见在黑暗之中,她的眸光灼灼,不含一丝的狡诈与虚伪,再说他是脾气不好,可不是个真笨的,自是知道以现在的境况,用她的方式更加稳妥。
“嗯。”终于,他轻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她的话,然后他瞪着她的双目张大再张大,里面逐渐写满了震惊,却又恨恨地别开了头,不再看她一眼。
就没见过那么不知避讳的女人,就算他们已被下旨赐婚,可终究还没拜堂成亲,她用得着这么毫不避讳的下床吗?要知道,她现在可是只穿着贴身的中衣而已。
虽然屋内暗得只有朦胧月光,但中衣贴身,让那凹凸有致的玲珑身形全都一览无遗,惹得楚元辰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心头的纷乱让他正想不管不顾的吼人,还好这女人还知道要遮丑,下了榻之后,随手扯了一件挂在屏风上的滚毛边披风披上,系好了衣带子后,这才转过身,不疼不徐地放床帘,遮去了他那炯炯的目光。
一如沐修尘所预料的,她才放下了床帘,急切的敲门声就响起,紧接着是红殊和芳连忧心忡忡的喊声——
“小姐……小姐……”
两人被外头的动静闹醒,生怕主子出事,火急火燎的来确认。
打从梦中醒来,她便不再喜欢丫鬟们在她的屋里头值夜,就怕夜里睡糊涂了说胡话,所以总打发丫鬟们去旁边的耳房安歇。
沐修尘伸手,拉开了门扉,刚好,领着家奴在园子里头搜查的嬷嬷也进了芳菲院。
家奴手中的熊熊火把将芳菲院的院子照得有如白昼一般,几乎闪花了沐修尘的眼。
她眯了眯眼,身形不动,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嬷嬷,依稀记得她是二房里颇有脸面的管事嬷嬷。
二房的人?!
沐修尘的思绪飞快翻转,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静静等待着那嬷嬷上前来禀事。
陆嬷嬷本是沐家的经年老仆,在主子面前也有些脸面,所以初见沐修尘这个不受待见的姑娘就有些轻忽,正准备指挥着人将芳菲院搜个热火朝天,偏偏这时她身后的另一个嬷嬷几步上前,附耳说了几句话,陆嬷嬷原本淡然的神色顿时一整,几个箭步匆匆朝着沐修尘而来。
“大姑娘恕罪,实不愿半夜惊扰大姑娘,只不过前头大爷的书房遭了贼,有家丁说那人被发现后乘乱逃进了后院,奴婢也是忧心大人、小姐的安全,万不得已只能惊扰了,只有找出了贼人,大伙才能安心不是?”
听着陆嬷嬷有条有理的禀事,沐修尘也不愿在这当口徒生风波,便淡淡地说道:“嬷嬷做的既是本分之事,自不敢阻止,只不过那些家丁粗手粗脚的,嬷嬷还得好生看着些,若是打坏了什么,我可不依的。”
想来方才那位嬷嬷在陆嬷嬷耳边说的应该是上回得罪她的阮嬷嬷被打了板子的事,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杀鸡儆猴。
既然她还得在沐家待上一段时间,有件事能震慑那些不将她放在眼中的人,是很重要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二爷吩咐了,四处都要搜查仔细,大姑娘能否让奴婢进屋子里头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