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尔丹从外头走了进来,怕身上的寒气沾到孩子,所以刻意的离了段距离。
“三皇兄有事?”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让侍卫月兑去了身上披风,他坐下之后才说:“只是怕娘娘听了心里会难受。”
韩秀芝的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三皇兄请说。”
“太子侧妃韩氏投缳自尽。”
她的身子一震,“什么?!”
“起因应是太子冷落,太子妃善妒,韩氏不堪凌辱所以自尽,现在人死了不说,还弄得东宫上下一团乱。”
韩秀芝震惊的坐着,这个韩灵真是任性,以为嫁了人还能像国公府二小姐似的为所欲为,最后甚至玩了自尽这种把戏……她用力的闭了下眼睛,“我爹如何?”
“镇国公在朝堂之上参了太子妃一本,副相护女心切,两方争执不下,镇国公气愤的拂袖而去,带着将士回了西南。两位丈人在朝堂之上为了太子的家事吵得几乎兵戎相见,太子在一旁却吓得不知所措,当场腿软,皇上一气之下,指责太子窝囊,连家事都管不好,怎么处理一国大事,似乎有意要废太子。”
看来她爹气得不轻,太子妃是副相的掌上明珠,看来也与国公府交恶了。不过这对曹振轩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事,他只要静静的坐山观虎斗,等着最后的主使者出手便行了。
只是她心头有些难受,想韩灵一辈子要争个上位,最后却落得被权势反咬一口的下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当代价,不知她在九泉之下,回首此生会不会感叹自己太痴太儍。
众人离开后,韩秀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天微亮,秋儿来伺候她起床。
她一夜无眠,头痛得厉害。
“王妃可是没睡好?”秋儿细心的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好,“奴婢去替王妃倒杯热茶。”
“别忙了。”她让秋儿替自己换了衣服,到隔壁的屋子去看安然。
西北的冬天好冷,踏出屋外,她打了个哆嗦,突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城外的月老庙里,韩灵来请她回府过年,明明不过一年的光景,韩灵死了,而她远在这西北之地,看着天空飘下的白雪,一幕又一幕,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伸出手,轻触着雪花,要过年了,王爷可好?可否等到他离去时的承诺,回来跟她一家团圆?
清晨下的雪飘落在梅花上头,曹振轩折了几枝梅插在瓶里,供在月老前。
在梅贵妃还是天真浪漫的年纪时,她曾跟着其他官家小姐来这里跪求一段好姻缘,最终她嫁给了心怡的夫君,却没料到夫君的心从未真正属于她。
他一直不知母妃为何能为情为爱倾尽所有,甚至离乡背井,抛下家人,但今天他似乎明白了。
皇上下旨废了太子,太子之位空悬,这个时候他不该离开京城,以免功亏一篑,但是要过年了,他记得他的承诺,他答应他的王妃要回去,他要回去与他们母子俩团聚。
听到身后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双手背在身后,今日他特地先派人清空了寺庙内外,并只身一人前来,除了要图个清净,也是要赌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会耐不住性子,对他出手。
“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曹振轩眼角余光看到曹方宁手里拿着利剑,声音颤抖。
“把剑放下吧。”他没转身看他,只是轻声劝道:“大皇兄!”
曹方宁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大睁,“都是你害的,你害我当不成太子!全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你想害我,自己当皇帝!”
曹振轩垂下眼,他对皇位从不感兴趣,偏偏大皇兄让权势朦住了心智,疑心他人心术不正,否定任何对他好的善意真情,所以才变得今日这个模样,以为众人都是敌人。
“放下吧。”曹振轩没有与他争辩,事以至此,他确实是想登上大位,纵使是被逼到退无可退才做下的决定,但说的再多对方也不会相信,“若大皇兄伤了我,只怕父皇连最后一丝父子之情都无法顾念。”
“你这个小人,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五皇弟的话,一刀把你给杀了,只让父皇把你逐到北疆去,让你现在来反咬我一口!”
曹振轩这时才面对他,缓缓的一步步走近,“我知道是你仁慈,放下剑吧,大皇兄。”
曹方宁的心一横,用力的刺了过去。他轻松一闪,反握住他的手腕,一个用力,对方哀嚎了一声,手上的剑应声掉落。
“你想杀我?”曹方宁眼底满是惊恐,“来人啊!来——”他的话声隐去,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五皇弟要他独自前来,因为残杀自己手足的事,不能让他人知道,不然父皇会更生气,他的太子之位一样要不回来,所以他连个随身护卫都没带。
“你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曹方宁恐惧的说:“我以后不敢了!”
他静静的看着兄长,神情看不出喜怒,大皇兄本性不坏,只是懦弱了些,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也不是太了不得的事,但他生在皇室,更是太子,这样的懦弱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只会害了更多无辜的人。
他的眼角瞄到一道银光一闪而过,曹振轩猛力一拉,挡在曹方宁面前,肩膀一阵刺痛,他闷哼了一声,原本拉着对方的手顿时松开。
曹方宁吓了一大跳,得到自由之后,手脚并用的要爬起来逃走,却发现曹振轩单脚跪了下来,他睁大了眼,看到他肩膀上插着一支箭,就算脑子再不灵光,也知道要不是曹振轩拉他一把,这支箭会直接射中他。
他的脸因害怕而扭曲,紧张的看着四周。“是谁?是谁——”
“这支箭是父皇狩猎时赏赐给我的。”曹振轩的脸色微微苍白,看着肩上的箭的刻字,冷冷的说。
曹方宁一脸的不安,“你的箭怎会射在你的身上?”突然间他恍然大悟,“难道有人想杀我,然后嫁祸给你?!”
曹振轩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大皇兄在这个时候终于开窍了。
“是谁?”他抓着头发,快要崩溃了,“是谁这么阴险?”
“两位皇兄好兴致,大雪纷飞的日子在这宁静寺庙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么不到内堂泡壶好茶,坐着慢慢聊呢?”
“五皇弟,你来的正好!”曹方宁一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似的,“四皇弟受了伤,有人要杀我!”
看着他热切的朝着五皇子走过去,曹振轩叹了口气,才以为他开窍,原来不过是灵光一闪。
“别过去!”曹振轩捂着肩膀摇晃的站起身。
曹方宁的脚步蓦然一停,五皇子向来是他最要好的兄弟,这些年来,他认定只有五皇弟对他最好,为他设想的比他母后还多。
“你还想做到什么程度才肯罢手?”曹振轩直接面对着将右眼用眼罩遮起,已经看不见东西的五皇子。
五皇子脸上带着有些阴沉的笑意,他的手轻触着自己的右眼,安王妃害他瞎了一只眼睛,这笔帐在他杀了曹振轩之后,一定会亲自去讨回来。
“我早就停不了手,”五皇子恨声说道:“从我懂事以来便不服,一个明明心拙口夯、愚不可及的窝囊东西,只因有个出身高贵的母亲就当上太子,凭什么?!屈居在这么一个废物下头,四皇兄,你能服气吗?”
曹方宁的脸色因为五皇子的眨损而大变,“大胆,五皇弟你怎么这么说话?”
五皇子瞪了他一眼,“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搞不清楚情况?!你凭什么当太子,凭什么当我的兄长?”
曹方宁一口气梗在喉头,说不出话来。
曹振轩的身子仍有些摇晃,但他硬撑着,“这世间本有诸多不平之事,他原是太子,这是他的命。”
“我会取代他,这也是我的命。”
曹方宁震惊的摇着头,整个人瘫软的坐在地上,怀疑眼前的一切是场梦。
五皇子看他吓得倒在地上,不屑的撇嘴,就是个窝囊废,一辈子成不了大事。
“若你我不是手足,”五皇子将注意力转到曹振轩的身上,上下打量着他,纵使受了伤,他依然直挺挺的站着,“四皇兄,我应该会很喜欢你。你聪明、宽容、风度翩翩,但就因为你太好,所以我不能留你。”
他下药毒死了二皇子,打算今日杀了曹方宁嫁祸给曹振轩,最终弑兄的曹振轩也是死路一条,至于体弱的三皇子,他根本从没放在眼里。
但现在,看着苍白的曹振轩舍身救了曹方宁,让他的计画有变,他的剑直指着曹振轩,冷冷的笑着,“四皇兄,这支箭上有毒,纵使叶柏天在这里也救不了你,我就好心送你一程,以免你受苦,之后我会送你妻儿上路,让你们一家三口在黄泉路上相逢。”
曹振轩的眼神一冷,暗暗将藏在衣袖里的匕首滑落到掌心,而五皇子将利剑刺向他时,他正要将匕首射出,却没料到原本瘫坐在地上,一脸木然的曹方宁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拿起方才刺杀曹振轩不成而被打落的剑,大叫着冲过来。
五皇子难以置信看着对方将剑直接刺进了他的身体里,鲜红的血流满了曹方宁的手。
他吓得立刻松手,不停的发抖着,“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我不是窝囊废,我不是!我是太子、是太子!”
庙门被从外头踢开,曹风带了一票士兵冲了进来,曹方宁像疯了似的跑出去。
“快去将大皇兄追回!”
曹风立刻派人去追,自己则上前扶住了曹振轩。
“我活不了……”就算到死,五皇子依然不知悔改,“你也是……死路一条!”
“我才七个月就出生,之后一直被太医细心的养着,如你所言,柏天确实不在这里,但这些年来,他用三皇兄身上的毒研制不少解毒药剂,我日夜服药,早已百毒不侵,你要不了我的命,黄泉路上,你自己,一路好走。”曹振轩冷冷的目光看向躺在冰冷地上,脸上犹然带着震惊的五皇子。
这世上为了达到目的每个人都得付出代价,只是五皇子的贪婪使他丧失了心智,而这个代价就是他的命。
“原以为这次带着人马可以大显身手,谁知道才走到半路,就说事情已经解决了,本公主可以打道回府。”高娃公主在温暖的屋子里嗑着瓜子,口气里带着满满的遗憾。
“难不成公主真要动刀动枪,见了血才开心?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将事情圆满解决,这才是最高等的智慧,”韩秀芝在一旁喝着热茶,语带满足,“不愧是我家王爷!”
斑娃公主闻言,做了个鬼脸,“嫂子,别在那犯恶心!表哥是不错,但最好的还是我夫君!”
韩秀芝忍不住取笑,“你羞不羞啊!人都还没嫁,就称人家夫君了。”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喜欢就好。”
韩秀芝看着高娃公主一脸幸福也感到欣慰,窗外的雪已停,后天便是过年,虽然京里的事消停了,但这个时候曹振轩更是走不开,今年,看来是等不到她的夫君回来团圆了。
似乎看出了韩秀芝的落寞,高娃公主说道:“嫂子,等过完年天气好些,你就可以带着安然回京跟表哥团聚了。”
“这可不成,你表哥再重要也没你的喜事重要,”韩秀芝掩去自己的失落,拉着她的手,“我还得喝完你的喜酒才能走。”
“你若舍得表哥,我乐意之至!”高娃公主才不知道什么娇羞,她爱了就是爱了,“你叫表哥快点请旨让我嫁了,我等不及了。”连这种话都大刺刺的说,韩秀芝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着窗外,她幽幽一笑,几个月都等了,不差这短短的日子,只要他平安,终会回到她的身边,只是她真的好想他——
在安然的床上陪他玩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睡着韩秀芝才回房。换了衣服,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正要入眠之际,却听到房门口响起了声音。
她揉了揉眼睛,困惑的坐起身,“秋儿吗,什么事?”
门被推开来,但进来的不是秋儿,而是曹振轩,她看着他,眼里闪着光亮,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他们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说话。
然后他对她浅浅一笑,她蓦然湿了眼眶,立刻掀开被子,直接跑向他。他上前几步拥她入怀,她被他抱得太紧有点呼吸困难,但她不在乎,瞬间喜极而泣。
曹振轩日夜心驰,只为了赶回来看她,他的吻轻柔的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泪眼朦眬的回吻,“我以为你赶不回来了。”
他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本王答应过你。”
“你想我吗?”
他忍不住一笑,“你明知道。”
“你一定累了,”她拉着他,“饿吗?我叫秋儿准备。”
他摇了摇头,“只想抱着你,好好睡一觉。”
她替他更衣时,看到了他肩上的伤口,双眼微睁,正要开口,就听他说了一句,“没事。”
“永远都是这句话。”她长叹了一口气,手轻抚过伤处,“这该是最后一次了,我不想再看到你身上有伤。”他俯身轻轻吻过她的额角,无声的给了承诺。她浅浅一笑,与他躺在床上,她紧靠着他,他的身子结实,温暖又令人安心。“你看过安然了吗?”她轻声的说:“他长大了不少,小手、小脚总是动个不停,精神很好。京城的事——”
她说了一串,没等到回应,抬起头一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不眠不休的赶路,只为了早日见到她,他应该很累了。露出一抹笑,轻柔的伸出手拥抱着他,不一会儿她也酣然沉入梦乡。
或许是因为曹振轩回来了,所以她睡得特别踏实,等她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身旁没了人,她立刻坐起身,正好看到秋儿进屋。
“王妃醒了啊?”秋儿端了盆热水,“都快晌午了。”
“王爷呢?”放眼没有曹振轩的身影,她不由得心慌。
“在小主子房里。”
韩秀芝起身,随手将放在一旁的披风给披到身上,连头发也没梳便往安然房里走。秋儿连忙跟了上去,“王妃,奴婢先伺候您更衣。”她好似没听到,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曹振轩正抱着孩子坐在床上,孩子一双像极他的大大眼睛静静的看着他,望着如同自己翻版的孩子,一股骄傲油然而生。
“怎么穿得如此单薄?”纵使孩子再重要,但一看到韩秀芝,儿子自然就摆到一边去,他将安然交给女乃妈,上前拉她进屋。
“我怕你又走了……”
“傻瓜!”
无数寂寞的夜里,她担惊受怕,他竟然说她是傻瓜,眼眶一红,她转身就跑,曹振轩连忙追了上去。
只见她冲回房里,坐在床上生着闷气,他径自躺上床,双手枕着后脑,闭上了眼,没理会她。
发现他没任何反应,她没好气的看着他,故意轻推了他一下,可他翻了个身,依然不为所动,于是她不悦的直接坐到他身上。
他终于睁开了眼,“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关起门来,就我们俩,你得听我的!”
曹振轩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低下头,轻咬着他的下唇,“这些日子我担心死了,你却说我是儍瓜!”
他翻身将她牢牢的压在身下,“对不起。”
听到他的耳语,她垂下了眼,“我可能一辈子都成不了那种温顺的妻子,没关系吗?”
“人各有命,本王注定娶你这样的妻子,我不但不后悔还很高兴娶了你。”
平时不会说甜言蜜语,现在说这话又再度打中了她的心。
他的手轻触着她的唇,他的触模使她喘息,彼此缠绵,两人在一起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