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子任就算不是个神,也离仙人的境界差不多了。
一切正如他所料,官兵在围困“大风寨”八日、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后,终于认输退了兵。
“大风寨”逃出生天之日,正是商子任离寨下山时。
他不忘和每一个人告别,告诉他们日后进出寨子的正确方法,还有维持阵式正常运作所须注意的事项;这份叮咛当然也包括了沐紫鸳。
他没有问她要不要一起走,待她一如其他人,不见丝毫特别。
这也无可厚非,他们毕竟还没成为真正的夫妻。
可沐紫鸳却觉得沮丧,经过八日的朝夕相处,她对他的感觉改变很多;但可惜,他似乎并未有相同的感受。
他大概是不喜欢她吧!可那又为何要待她如此温柔?是因为温柔是他的本性?
好烦,人心好难明白,她体内的焦躁感快要满溢成灾了。
寨里的人都不敢问他们小夫妻问究竟发生何事,就怕这口一开,会被她的眼泪给淹死;只有商子任不怕。
他温柔地将她请到一旁。“沐姑娘,小生就要告辞了,离去前,须不须要我替你向老寨主求个情,请他允许你与你的心上人双宿双栖?”
他的表情很诚恳,诚恳到让她好想宰了他。“多谢商公子关心,但不必了。”她撇开头,不信他蠢到如此境界,竟完全不怀疑她的谎言。
“既然如此,那小生告辞了,沐姑娘保重。”长身一揖后,他不再行动,默立她身前,”脸温和而有耐心的笑,仿佛在等待什么似的。
可她很生气,刻意地垂眸不看他一眼。
商子任也不在乎,只是站着、等着,像在包容一名无理取闹的小女孩般地容忍她。
她不必看他,就能觉察出他身上正散发出一种柔若春风的气息、十足舒人心肺;但那已不能满足她,如今她想看的是他的热情,专对她而发的炽热感情。
“沐姑娘,我要走喽!”他轻声说了句。
她体内的焦躁爆发。“那就走啊,还杵着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得以结识沐姑娘是商某今生最大的荣幸,告辞了,祝你与你的心上人永结同心。”说完,他真的走了。
她瞪着他的背影,浑身发抖。
他居然敢对她说这种话,大白痴,她要有心上人早走了,还会八天来紧跟在他身边、忧心难安吗?
数一数,这八天来她救了他几次?
把他救下木柱、替他运功疗伤、喂他丹药补身、阻止他滥尝百草把命丢掉……没有她,他恐怕死了不只十次啦!
可瞧瞧他是怎么待她的?他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里嘛!
算了!他走了也好,我少个麻烦。现在要去闯荡江湖还不晚,终有一天,她会成为武林史上第一位女盟主,走着瞧好了。
“对不起,爹,女儿有些不舒服,我先回房了。”既已打定主意抛下他,她便不再留恋,索性把全副精神都用来计划成名大业。
“女儿,你没事吧?”沐英雄忧心地望着她。“你的脸色好难看,是舍不得商子任吗?”
“爹,”沐紫鸳温婉低言。“自古以来,儿女终身就是听凭爹娘作主。如果爹认为女儿该嫁商公子,女儿断无怨言,若爹觉得商公子不好,女儿便不嫁,留在寨想,侍奉爹爹。”
“他也不是不好啦!”沐英雄一脸为难。“只是一桩好好的喜事弄成这样,大伙儿都觉得不吉利。”因此商子任开口要走时,所有人都同意了。
“女儿可以理解爹的苦衷。”转身倒来一杯热茶递给沐英雄,沐紫鸳温言浅笑抚平了他眉间的皱撸“爹就别想大多了,女儿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沐英雄松下一口气。“其实那商子任人不错,可惜有点儿呆头呆脑,做事情瞻前不顾后,爹也不是很喜欢;过些日子,爹再给你找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喔……”
沐紫鸳听不见了,沐英雄的话让她想起商子任的呆头呆脑。他一天到晚出错,弄得自己狼狈不堪,没有人跟着他、保护他,他会不会出事?
还有,他总是为了救人而奋不顾身,标准的滥好人一个;万一哪天碰上一个恶徒,狼心狗肺陷害他,他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又或者,跑来个坏女人欺骗他呢?先骗他的人、再骗他的钱,等他一无所有后,便谋财害命……“哦,不——”她不敢再想,只觉浑身冷汗直冒。他不能出事,哪怕这天塌了、地陷了,她也不要有见到他死于非命的一天。
可他又不喜欢她,离去前,连求她一句一起走都没有,难道还要她亲自追上?那多丢人!
还是不要理他好了……但万一他因缺她保护,而给人害死了呢?
可恶,她矛盾又不安,原先的坚持全给打碎了。
“怎么办?”她想追上他,却又拉不下脸,只是好气、好气,好想接他两拳泄油火。“对了,我可以去揍他泄愤啊!何苦在此忧虑难安?”哼!她绝不是舍不下他,只是想出气罢了!
离开“大风寨”后,商子任走得很慢。
不是留恋不绝,而是在等待,他知道沐紫鸳的奇异性格,也晓得她满口谎言,但他不想拆穿她,她的一些想法、作为……非常有趣,他很喜欢。
记得他爹娘临死前说过,他这人要野心没野心、要魄力没魄力,想来是无法将商家产业发扬光大了,因此商家的一切将交由他厉害的妹夫去掌管,而他,不过是个吃闲饭的。
他不在乎,本来嘛!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行,却做什么都不精,他唯一称得上专长的,只有觑透人心一样。不须费太多的精力,只要与人交往片刻,他就可将对方心思捉模到八成。
但这却不是件好事,看透太多人、心底层的喜怒哀乐后,他变得老成,一颗心如古井不生波。
他没有强烈的情绪波动,总以旁观者的姿态笑看人间无常,任人赞他好心、夸他无私、骂他愚蠢;他都不在乎。
这样的日子很平静,他也很满足,直到碰上沐紫鸳,她同时包含了坚强与软弱、善良与自私的矛盾性子让他开了眼界;这才知他以前真是过得太无趣了。
他承认自己被她吸引了,尤其爱看她“变脸”的模样儿,那是天底下最有趣的画面,他百看不厌。
他知道她对他亦有感觉,只是那份情感还不够深厚到让她甘愿为他放弃大好梦想。
所以他对她施了一点儿小小的诡计。他假装完全没发觉她的伪装、忽视她对他乍起的情愫,百般激起她心底的焦躁,逼她不得不在他与梦想中做个选择。
啊,他真是恶劣——
他不想强迫她,要她自己想通。倘若在她心底,他的存在是必要的,他希望她主动追来,届时,他会张开双臂,接纳她完完整整的全部。否则,他也愿将思念沉淀,一心只求她过得更好。
其实说到底,他还是冷情无心的,因为他一直是被动地等待,将所有的选择权都丢给她,任由她去烦恼。
她究竟会做何选择呢?他太好奇了,因此才会拖慢离去的脚步,想亲眼看看她的决定。
缓缓地、缓缓地,他像只龟,爬进了栖凤镇里唯一一间客栈。
“啊,救命——”迎面,一只茶壶飞了过来。
他侧身闪了过去,常有人说他爱管闲事,天晓得根本是闲事老爱招惹他。
“唔,哇——”才这么想着,一道窈窕的身影从客栈内笔直朝他冲了过来。
“公子救命!”那是个清秀可爱的小泵娘,手上提着一只花篮,看来是个卖花女。
“别跑啊,小美人。”紧追在卖花女身后的是名锦衣公子,手持摺扇,本应是风度翩翩,但配上一副色欲薰心的模样,就变成恶心了。
商子任呆站着,任由卖花女将他往前推向对面的锦衣公子。“公子救我。”她满脸的泪糊在他后背。
倘若此刻在他身旁的女子是沐紫鸳,她一定会抢在他身前,把那好好恶整一顿。而且紫鸳哭归哭,绝对不会眼泪与鼻涕横流。商子任想着,觉得背后一片黏湿,怪恶一把的。
“公子,求求你救救小女子。”卖花女又将他往前推了一步。
适时,锦衣公子追了上来。“喂,小子,识相的就问边去,别妨碍本公子与小翠姑娘相好。”
他也想闪啊!问题是卖花女紧捉着他,他走不了嘛!加上要解释这么一堆很麻烦,他索性张开双臂、成护卫状。“不知兄台贵姓大名,追捕这位姑娘意欲为何?”
“哪儿来的酸书生?”锦衣公子狠啐一口。“书呆子,本公子贵姓范,我爹正是本县县令,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将小翠姑娘交出来,我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否则,我就告诉我爹,将你关进大牢。”
“原来是范知县的公子,不知大人近来可好?那件女子失踪案应该已经破了吧?”唇角斜勾,商子任漾起了一抹莫测高深的浅笑。
“你认识我爹?”锦衣公子面色突白,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拿他爹当克星。
“很熟。”知县大人是商子任的上司嘛,岂会不识?
“你到底是谁?”锦衣公子怕他是县令之友,若将今日之事告诉县令,他可有得苦头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