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仗了?”
到边关有战事,定远侯府的众人反应不一。
对于男人而言,保国卫民,奋勇杀敌,浴血沙场快慰平生,男子汉当如是。
已有多次上战场与敌军对阵的定远侯世子左晋阳显得很平静,阳刚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宛如只是要带兵到外地操练,不躁不急,不疾不徐,对于朝廷的调度冷静看待。
但是他的妻子宭山郡主柳依依却十分躁动,坐立难安,拉着丈夫的手就不肯放开,泪眼汪汪的不让丈夫离去,还说要去向皇上求情,能打仗的人多得是,为什么要他去。
排行第二的左晋开却是一脸喜色,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想赶赴边关立功,年仅十七岁的他刚成亲不到三个月,妻子是御史之女,虽然不忍分离,仍含笑为他整理行囊。
倒是一旁不必上战场的左晋元郁郁寡欢,半晌不说话,最后拿着长枪便跑到练武场练习,足足练了个多时辰,练到手臂都举不高,豆大的汪珠布满额头和脸上,他擦也不擦地任由水滴从面频上滑落,滴湿了干燥的地面。
他在发泄心中的愤怒。
“够了,想让这双手废掉吗?”
一道颀长身景徒走了过来,夺下他手中的长枪。
“大哥……”左晋元语气哽咽。
神情关爱的男子拥住快和他一般高的弟弟肩膀,“若非胡人来袭,大哥也不愿远离你们,在风雪中作战。”
从京城赶到边关已是十月初了,北方冬天来得早,只怕已经开始下雪了,他们要和敌军交战何其困难。
他预估最少要打上半年,等明年春暖花开时,为了生存,胡人也得回到草原放牧,养肥生羊。
“为什么?”他从喉间发出低咆。
知晓他在问什么的左晋阳面有涩意,“因为我们左家不能没有后人,我跟你大嫂只有一女,我们长房无嗣,你二哥又刚新婚未久,只怕也未有喜讯,我们左家只能靠你,你必须留下。”
左家家训四十未有子方可纳妾,因此定远堡府并无妾室、通房的存在,在子嗣方面难免就少了些。
“那就让二哥留下呀!他刚娶二嫂,怎好让他们夫妻分隔两地,两人努力点,明年小侄子就来了。”他又不是专生小马的公马,怎能什么都不让他做,只守在府里当窝囊废。
“你二哥有带兵的经验,南夷山那一带他去过,他知道哪里容易设埋伏,哪里近水源,哪里瘴气重、毒虫多,他不能不去。”打仗靠阅历,并非一鼓作气往前冲便能一潜攻占敌营。
左晋元不不甘心地看着大哥,“要不,大哥你别去,我代你出战,你是候府的世子,以后这定远侯府是要传给你儿子。”
左晋阳为小弟的天真失笑,“就因为大哥是长子才更要义无反顾,不能退缩,七皇子……”他话说到一半,忽地停顿。
“关七皇子什么事?”怎么又扯到他。
“他十五岁了。”左晋阳意有所指。
“那又如何?”
“再过几年他就开府,到时候要选皇子妃,谨妃娘娘是由我们定远侯府出去的,若我此时还留京,只怕会让皇上猜忌。”认为他有所图谋,想借由七皇子的婚事暗中牟利。
“一件简单的事为何一扯上皇家便变得很复杂,之前我和自个儿的表弟多耶两句就引起议论。”左晋元气得咬牙。
那天他不过陪七皇子到西山皇家猎场打猎,五皇子一派的言官便参他结党营派,好在他官阶不高,只是个武信佐骑尉,小小的从七品而已,对政局的影响不大,可是七皇子却被罚禁足一个月。
在玉贵妃与五皇子的联手下,其它皇子和母族的往来皆被强行压制。
“三弟,这就是政治,这就是权谋,这两年五皇子的风头渐压过太子,皇后也急了,任何手上有权的臣子都想拉拢,所以我和爹都必须走,以免连累七皇子。”
左家的军权人人想要,偏偏左家出了个有皇子的谨妃,观望者都迟疑着,想着该铲除一个有威胁性的敌人,还是多一个手握重权的朋友。
听到这些,一心随军的左晋元沮丧不已。“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只跟着去,不上战场。”只是观战,从中学习实战。
“战场上刀剑无眼,无人能保证可以全身面退,我们不能心存侥幸,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两军交战局势随时在变,前一刻占上风的一方有可能因某种疏失面败北。
“小三,你还在纠结呀!别再烦大哥了,二哥陪你过过招。”左晋开话声落下,身影就掠进练武场中,抬腿一勾,红缨长枪滑至手上
“别闹了,他的胳膊肘都抬不起来了,生闷气瞎折腾,这吃到苦头了。”左晋阳小声地责备。
闷不吭声的左晋元低垂着头,眼眶泛红。
“呵!活该,自找的,让他留在府里是为了他好,像他这样的毛孩子杀什么敌,给你的小未婚妻送秋扇还差不多。”左晋开取笑两个小娃儿太缠腻,弟弟像个倒插门女婿。
这话惹恼了把心上人看得很重的左晋元,血气方刚的他刚好有一股火气发泄不出来,象牛一般朝着他二哥一头撞去。
“不许说染染,她才不用扇子,还有我不是毛孩子,我日后一定比你强。”他要变强,不能让染染被人看不起。
没想到他会像头蛮牛撞来,被撞得往后一倒的左晋开先是错愕,继而哈哈大笑岀声了。“有出息,二哥等你比我强,以后二哥就靠你了,要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干脆躺在地上,两手伸平,躺成一个大字,望着天,笑得爽朗,眼中有着征战万里的雄心壮志。
“你呀!不怕着凉吗?”左晋阳无奈的摇头。
“大哥,要不要躺一下,挺舒服的,蓝天白云,树上鸟儿叫,什么郁闷都没了。”心境开阔,神清气爽。
“随你疯?”左晋阳摇摇头,一副“算了吧,我还没疯”的态度。
左晋开又笑,“小三,你呢?”
左晋元哼了一声,还在记恨,“你说染染的坏话,我不理你,你反省反省。”
“呦!不会吧,还没过门就这么护着,你想当妻奴不成。”小三什么都好,就是太黏着温太傅府上那个小妮子。
“二哥,你想我把今天的话告诉染染会怎样。”他不是威胁,而是提醒二哥,让他想起他也有怕的人。
“别呀祖宗!那一个更是祖宗中的祖宗,不用刀也能让人生不如死,她那心眼多到我两腿直颤。”左晋开边说还边打哆嗦,想起难以磨灭的恐怖记忆。
左晋升当初也是调侃自家弟弟跟未来弟妹,说他们小小年纪就如胶似漆,温千染什么都没做,就端出一盘炸得酥脆的蚱,当着众人的面一口一口嚼得脆香,她那彷佛在品尝绝世美味的吃相让人忍不住吞口水,一个不察跟着她一口接一口的吃着。
但是没人发觉她耍了什么招,唯一一只奇鬼无比的臭虫入了左晋开嘴巴,他当下吐得差点断气,连续三天吃不下饭。
诸如此类的被整情况不止发生一回,每次花招都不一样,还整得让人气不起来,只想着如何破解,一再认为下一次绝对不会再上当。
可是……认识温家丫头十二年,打她会爬开始,左晋开就没逃过被整的恶运,,他常叨念着说这丫头成精了。
左晋阳跟左晋元都被他明显惊恐的模样逗笑,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三位少爷,候爷请你们到书房,有事交代。”刑管家弯着腰,面目沉肃,脚步沉稳不闻足音,他是个练家子。
“好,我们就去。”
代表回答的左晋阳拉起和衣躺地的二弟,再搭上眼眶微红的三弟的肩,三人成一列的并肩子步走。
到了定远候左征北的书房,别人的书房是摆了书架,放上一本本整齐排列的书,他却钉钩倒挂着刀,枪、剑、戟、弓、弩、矛、戈、斧、钺、鞭、叉、棍……
若非摆了张沉重的雕福禄寿三仙紫檀木案桌,桌上放了一刀纸、笔、墨、砚台,还真看不出是书房,倒像武器库房。
“来了。”说话的左征北正用一抉素净的软绸擦拭他的随身配剑——擎天剑,漆黑的剑身不见锋利冷光,有如一把生锈的钝剑,但其实锋利无比,吹毛断发。
“是。”长子左晋阳为首,两个弟弟分别在他左右后方一步,这是对兄长的尊重。
“来,我和你们说说,老大,你性格稳重,入城以后,守城的事我就交给你,你要守得住猛烈的攻击,不可掉以轻心,勿听信不确实的谣言,这一次领兵的是阿完骨烈。”
“什么,鬼将?”居然是他。
看见两位兄长脸色俱变,不知边关诸事的左晋元上前一回,“那人为何被称为鬼将?”有鬼神相助吗?
左晋开表情难看的说:“一是指他用兵出神入化,没人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冒出,又退到哪里,他常出奇招叫人应接不暇,二是他不留俘虏,全部就地诛杀,会用我们将士的血将白布染红,挑选不同人的骨头缝在那块红布上,排出一个骷骸头形状,当成旗帜。”
“他很厉害吗?”真想会一会。
“非常厉害,尤其擅长奇袭。”叫人防不胜防,他的人可以潜伏在草丛中一动也不动,等他们扎好营埋锅造饭时发出兽吼声,掀开覆盖的草叶抽刀,见人就砍,毫不留情。
“引蛇出洞。”左晋元脑海中出现这几个字便月兑口而出。
“你说什么?”
“攻战过第十三计打草惊蛇,疑以叩实,察而后动,复者,阴以谋也。”有怀疑就要侦察实情,完全掌握了实情再行动,反复侦察便可发现暗藏的敌人行踪。
听着似是兵法,眼含深意的左征北眉头微颦。“你从哪学来的?温太傅不可能教你兵法。”
“染……呃!我自己想到的,怕人奇袭就装装样子嘛!让人以为我们要扎营了,事实上我们在营地外布下伏兵,敌人一动我们就包饺子似的里外包来,看他们怎么飞出去。”左晋元想到那情景便乐得笑出声。
左征北和两个子都清楚的听见左晋元月兑口而出的“染”字,三人会意的互看一眼,那丫头懂的事真不少。
“染染有没有告诉过你如何走过结冰的河面而不摔个鼻青脸肿?”行军最怕冰天雪地,一个摔,其它人滚雪球似的跟着滚成一堆。
京城虽冷,但没到水面上结成一层层厚的冰,顶多是透明的薄冰,人一踏上去便会落入水里,因此,到雪深三尺的北地左家军就没撤了,难以适应。
“有呀,有一种刀鞋能在冰上滑行,几十里的宽度一刻钟就能滑到对崖,还有鞋底绑削平的木片也能滑,但动作明显慢上好几倍,另外是鞋子整个用稻草包实了,走在冰上不易滑动,如履平地一般……”
刀鞋?
“削平的木片?”
“削平的木片?”
“包稻草就不滑?”
左征北、左晋阳、左晋开思考起他说的话,心里想着何妨一试,成了于行军有利。
“在雪上也能健步如飞,有种叫雪橇的东西能载人,亦能载物,用狗拉车,快得不逊坐马车。”他比了比狗的体型,“要大只的狗,太小拉不动,还要特别教过的狗才行,不是什么狗都能拉车。”
“你试过?”左晋开感兴趣的问。
左晋元摇头,略有遗憾。“染染说京里的雪不够厚,飞不起来,而且人太多,会吓坏百姓。”
听到此,三人吁了一口气,这小子真是运气好,温家教出的孩子个个出色,尤其是唯一的嫡女,想必是温太傅的骄傲,他们左家得此佳媳就不会倒。
左家人都晓得温太傅因为宠爱孙女,爱屋及鸟,所以一有空便把左晋元拖进书房里,他不教中庸、大学,教的是心计,辨别人心。
经过如此教导后,左晋元能不动声色的与人交谈,故作高深莫测的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还能识破别人的暗算,反将一军,更甚者布局引君入釜,让有意对他下手的人自食恶果。
他明显地在成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身体、在心智上,他都表现出不逊父兄的能耐。
“对了,爹,太哥,二哥,染染有东西要我转交给你们,她说在被围困时或是敌多我少时非常管用。”他边说边手舞足蹈,显然十分得意。
“什么东西?”瞧他得意的,不就是小未婚妻的功劳,适才为了不让他随军还哭鼻子呢!好笑又好气的左晋阳摇着头。
“我去拿,在我屋里。”
一说完,他一溜烟跑出书房。
看到左晋元还有点孩子气的模样,父子三人都笑了,但旋即左征北又有些忧心的拧紧眉头,怕他一个人在京城无法应付诡谲情势。
左晋阳一看就父亲在想什么,劝慰道:“爹,别担心,有温太傅在,他不会让玉贵妃拿三弟当刀,虽然他常嫌弃三弟笨得可以跟猪结拜,但是带着笑意的眼神瞒不了人。”若不是三弟老和温太傅抢人,他会更中意这个孙女婿。
“是呀!爹,还有能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温家小丫头,你儿子不会有事,有事的是别人。”左晋开朝兄长一挑眉,意思是老的不如小的,小狐狸一出手,京城倒一半。
“你在胡说啥,什么搅得京城天翻地覆,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你当京兆尹吃闲饭的不成。”那丫头聪明是聪明,就是被宠坏了,一个十二岁的小泵娘也学人买地置产。
左征北并不晓得七万石军粮是出自温千染的庄子,还以为她只是小打小闹的闹着玩,打算等温千染来日入门后,规劝她不要抛头露面,谨守妇德。
不过左征北心里想是这么想,但没有女儿的他,从来也是宠温千染的“信众”之一,到时能不能真规劝得住,还有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