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路说远不远,在说说笑笑之中,马车驶进一条铺了细石子的石头路,看得出刚铺上去不久,路面还有点新,石缝间没夹杂污泥,也未杂草丛生,十分的平坦。透过窗子,温千染等人远远瞧见一座庄子在前头,远看是不大,但马车一驶近……
双喜惊呼,“天哪!小姐,左三少爷是不是搞错地方了,我们走到别人的庄子?”要赶紧走,免得引人误会。
同样惊呆了的温千染回神后有几分了然,错愕的双目渐渐染上暖笑,菱形小嘴悄悄的往上勾。
“没错,是祖父帮我买的庄子。”祖父太宠溺她了,她受宠若惊之余又有些小骄傲,老狐狸也挺狡猾的。
“可是这庄子太大了,在京城近郊没有万两银子以上是买不起的,小姐你只有三千两。”双喜担心小姐欢喜过了头,真把别人的庄子当成她的。
“染染你钱不够吗?没关系,我借你,回头我跟我娘拿,你喜欢我们就买下。”她要的他都会给她。
“左三少爷,你不要再火上浇油了,我们小姐都看直眼了走不动了,你再出言鼓动她,她就真的不走了。”双喜着急得满头大汗,又不敢强拉小姐离开,心里很慌。
“有钱难买心头好,又不是没钱,一会儿找庄头问问,看东家是谁,商量商量一下。”还是孩子心性的左晋元根本连价格也不问,直接决定要买下庄子给温千染,不管花多少银子。
正说着,一名庄头模样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衣衫上沾着草汁,容貌敦厚。
“是千染小姐吗?小的是这里的庄头,叫丁四,管理庄子四周的田地。”丁四搓着手,笑容腼腆地问。事前温赋派人来说过今日温千染会来,有庄户认出了马车,告诉了他,他才急忙过来相迎。
“这庄子是我的吗?”金色阳光打在温千染圆润的小脸上,看来神圣又纯净。
丁四以为看到观音菩萨座前的玉女,眨了眨眼才回神,恭恭敬敬地连忙说:“是的,老太爷让小的把房契、地契交给小姐,从今日起小姐便是庄子的主人。”
温千染欢喜得说不出话来,跟着庄头进了庄子,见到庄子里的景物后,更是震撼不已,久久无法平静,余波荡漾,喜得她找不到东南西北了,直想蹦得一跳十丈高,朝空大吼一声:祖父,你真行,我服了你!
温大学士宠孙女的手笔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他也不瞧瞧小豆丁孙女今年才几岁,一站起来的个头还没他大腿高呢!放在别人家里可能没开蒙,还赖在女乃娘怀中撒娇,他却大手笔的送了值万两的庄子,他也知道小孙女年岁太小了,买下一座庄子没法面面俱到,因此事先安排好所有的事,不需要她费一点心。
虽然他是有心借此补贴三房——三房手头上还过得去,并未缺到银两,可和其他已成亲的房头比起来,还是稍微紧迫了些,真要遇到事儿是捉襟见肘,所以他借此帮扶了一下,让五个儿子日后的生活不至于相差太大,各有各的舒心,不过最主要的仍是因为对象是温千染,他才做了出人意表的决定。
温赋怎么也没想到平日爱笑爱闹的小孙女居然能一口气拿出三千两,以五岁的幼女而言,那是一笔很大的款项,更相当于三房一半的财产,再加上她所说的一番话皆是为家人着想,更让他感慨,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思,当祖父的他为何不成全呢?于是便有了眼前的情景。
“千染小姐,你往左看有个大荷塘,老太爷已让人种了藕种,放了小鱼小虾和螃蟹苗,过几个月你再来瞧瞧,最迟入冬前便能收藕、收鱼……”丁四指着注满河水的荷塘禀报。
只见目前水面上什么也没有,就是一片水汪汪,映着天空的蓝,鱼儿小得不到孩子的小指粗细,至于虾和蟹呀是完全看不到,一眼望去是深浅水色,但是温千染看了,心涨得满满的。
祖父什么都为她处理好了,原本她还苦恼要上哪买小鱼小虾来放,藕种要去哪买,贵不、她银子够不够?必要时得跟爹娘商借,让爹去操持,先把地弄起来。
可是她一来,已经什么都弄好了,稻田已插上手掌高的秧苗,田里的佃农弯着腰除草,巡田水,捉吃幼苗的田螺,一个个挽起裤脚打着赤脚,不曾抬头的来回。
“老太爷说了,京郊附近找不着和庄子连在一块的上好水田,所以他问了相熟的人,请人相让,只是地方有点大,有五百亩。”对他们一般人而言是很大,但在权贵眼中不过是鼻屎大的小地方。
“三千两买得起吗?”温千染忧心的问。
闻言,丁四笑笑不回答,又指了指八十亩大的庄子,“老太爷让人前前后后种了一千两百棵果苗,小的估算能成活一千棵左右,若是不足明年再补种,左边还有一块十亩的空地,老太爷说让小姐种菜玩儿,小姐吩咐一声小的就打发人买菜苗来种上……喔!后面有条溪流,小姐想养鸭子也成……”
她摇着头,做事不能想着一蹴而就,祖父为她做的已经太多了,凡事要一步步来,一口吃成胖子会胀死。
“我想问这里的地原本是谁家的,他们怎会割爱?”靠山,离京城近,又有清澈溪流经过,京城附近的田地大多是皇亲国戚或高官大臣的,没点关系是有钱也买不到,就她自己来说,若非周转不灵,她死也不会月兑手,这儿的地理环境太好了,叫人爱不释手。
丁四露齿一笑,“肃亲王的,他一年前到了封地,想把这地儿处理掉,可是小姐你想,亲王府的庄子和田地有几人敢接手,不少人还在观望,老太爷一开口就成了。”
温千染一听立即恍然大悟,莞尔露齿,说是买,还不如说是送。
肃亲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排行第八,今年三十有二,封肃王,封地在川蜀一带,有五子二女,妻妾数名,他和皇上都当过祖父的学生,有师生之名,老师想买他的地他还不拱手送上,哪肯收一文钱?
肃亲王能活到就藩,温赋出力不少,他感念其恩惠和教导,让府中长史亲自把地契送到温府,温赋不肯平白受赠,言明是小辈的心思,和长史争执了一番以半价成交,五千两购得。便宜了他的小孙女了,温赋当时是这么想的。
“人手是之前肃亲王府留下的佃农,偷奸耍滑的已被小的赶出去,仗着和王府沾亲带故,作威作福的小的也没留下,余下的都是老实的庄稼汉,起不了风浪。”
丁四这话说到温千染心坎底了,她就怕仗势欺人,自以为是亲王府的人便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的当自己是土皇帝,做得少,要得多,还要看他们脸色,一不高兴还会胡搅蛮缠,把别人辛劳的结果强行夺走。
肃亲王她见过几回,是个玉树临风的帅大叔,他还送了她一块价值不菲的血玉龙凤佩,可惜是宫制的,有皇宫工匠局记号,卖不得,皇家的赏赐只能收着当传家宝。
“丁四叔,我想在那里盖座八角凉亭,你让人用青石板铺条小径,下雨时不湿鞋。”处处是风景,处处是诗意。
温千染想,过了几年果苗长成果树了,她便能在树下乘凉,一壶茶,一轮明月,清风徐徐吹来,荷塘月色,轻舟摇曳,果子结实,荷花送香,她在微风中酣睡,好不惬意。
“好的,小姐,小的明儿个就让人弄。”丁四本来敬畏的是温大学士,对年仅五岁的小主子是有点怠忽,可是一路介绍,瞧见她进退有度的言行谈吐,心中不由得暗惊,此女虽年幼却已有乃祖之风,日后不容小觑,于是,他收起蔑意,态度更为恭敬。
“染染,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瞧你都流汗了,日头不大也晒人,一会儿晒黑了。”她白白女敕女敕的多可爱,像剥去皮的桃子,水女敕多汁,晒成黑桃子多可惜。
满头大汗的左晋元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俊秀的脸庞多了几条污痕,他不在意地咧嘴直笑,摊开的双手上就放了十几串红得发黑的桑椹,有些早熟的桑树已经挂果,他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些,其他还是青色的,没他指甲盖大。
“左三哥,你为我找吃的呀!”原来他进了庄子就跑得不见人影是为了这个。
温千染笑得眉眼弯弯,就着他的手拎起一串颜色喜人的桑椹往嘴里一放,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来,她笑意更浓,像是被抚顺毛的猫儿,整个人都透露着开心和满足。
“嗯,你喜欢我就替你找,只是不太多。”他重重一点头,满脸的笑让人觉得天青水也青,心情都开朗。
“小姐,你不能吃太多,会胃痛。”稳重的双福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姐喜欢吃,可是身子不争气,太酸太辣的刺激物都承受不住。
左晋元一听,顿时急了,“那你别吃了,免得肚子痛。”
“没关系,才一点点而已……”吃得正欢快的温千染蓦地睁大眼,愕然地看着“鳄鱼”大张嘴。
“没了,我全吃了。”手心沾着红汁液,他得意地仰着下巴,腮帮子鼓鼓的,一副求表扬的样子,大口咀嚼。
他……他脑子的洞越来越大了,得补!
“左三哥有没有听过因噎废食?”她才吃三口耶!温千染恨恨的盯着嘴边夺食的恶人。
“有呀!指人因为怕噎着了就不吃饭,这人太笨了。”他边说边笑,浑然不知她在隐射自己。
是呀!笨到天怒人怨,脖子上顶得那一颗头颅纯属观赏用!很无力的温千染决定不理他,“左三哥,我想在庄子多住几天,你趁天黑前先赶回京里,以免城门关了进不去。”
“我陪你。”左晋元摇摇头,声音嘹亮地答,不管两个护卫开口劝阻。
看他一脸坚持,心知他的牛脾气一起就改变不了,她一句“不用了”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头吩咐两个丫鬟为今晚的留宿做准备。
前一世的温千染很忙,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快被剥夺了,因此一有难得的假期就往户外跑,上山下海全凭心情,旅途中手机绝对不开机,让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她,她享受独自一人放纵的快乐,孤独但无负担的旅行。
所以她忘了如今的自己只是个五岁小女娃,留宿的决定会惊动多少人,看到完全符合自己想像的庄子,她心中激动得只想放开自己,在田梗中奔跑,在林荫间寻幽探秘,到荷塘边戏水,迎着风,在风中大声呼喊……
温千染想做的事很多,但什么事也来不及做,左晋元的侍卫之一一回京便去了温府说明,下衙回家的几个温家男人全急了,没有一个放心小糯米团子夜宿城外庄头,而且左家混小子也在那里,他们更忧心忡忡。
一个九岁,一个五岁,两个孩子能发生什么事?有点理智的都不会担忧这个,可是温家男人不管,杀红眼的飞奔出城。
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祖父,亲爹,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的兄长,还有刚从国子监放学的五叔,温千染哭笑不得。
“祖父、爹、大哥、二哥、五叔,你们也来玩呀!”温千染乖巧地一手拉着祖父的手,一手扯扯父亲的衣袖,笑得好不开心的看向大哥、二哥、五叔,好像见到他们她就无比高兴,笑容如桃花开得灿烂。
她这副模样取悦了温家男人,他们取消了胖揍左晋元一顿的决定,让他逃过一劫。
“还玩?都乐不思蜀了。”一瞧见孙女清澈无邪的大眼,温赋喉头的哼声转为宠溺的轻笑。
“庄子哪有家里好,我哪能乐不思蜀?我就是想看看祖父多宠我,鱼呀虾的,螃蟹都帮我买好了,明年我请你们吃八两重的大螃蟹,不辜负祖父宠我。”她嘴甜的将祖父捧上天。
“你当是养猪呀?要是有这么好养,大螃蟹就不会那么贵了,你这丫头太贪心。”温浩培往她脑门一戳。
“祖父,五叔欺负人。”告状她最会了,她的靠山有好几座,不用白不用,谁能跟她比。
温赋眼一瞪,“老五,你能不能长进点,这滑头你老子我都舍不得碰一下,你敢动她?”
温浩培缩缩脖子,笑嘻嘻地闪身躲到他三哥身后。“我就碰一碰嘛!染染肉肉的很好戳……”
“不许戳——”
除了温赋、温浩斐和两个哥哥齐声抗议外,还多了一道特别生气的声音,温家男人的几双眼睛同时不善的瞟向不知死活的某人。
温浩斐哼了声说:“小子,染染是我们家的人。”没他的份。
脸涨红的左晋元理直气壮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哼!八字没一撇的事。”温赋冷哼。
“就是嘛,谁晓得你有没有福分。”温大哥冷笑。
“我们养得起妹妹。”温二哥冷嗤,认为他配不上玉雪可人的妹妹。
“哪里凉快哪里待,没过门就什么都不算。”温浩培冷言冷语,脸上有如结了霜。
左晋元气得跳脚,“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染染是他的!
“言而无信又怎样,自个儿没出息能怪谁。”温浩斐补刀。
“你……你们……”武将本就不如文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别说一人力战群雄了,光是一对一左晋元也占不了上风,温家人向来言语锋利,多少朝官被杀得片甲不留。
看不下去的温千染出言解围,“爹,娘怎么没来?”
一说到沈芸娘,三房父子都眉开眼笑,连老爷子严峻的面容也柔和了几分。
“你娘又有了。”温浩斐欣喜地说。
“我又要多添一个弟弟或妹妹了?”她娘也太会生了,五个孩子要顾还不累死?温千染真是又喜又忧,看来赚钱大计要赶紧进行,毕竟家里可是又要多一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