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是谁一棍子打上她的后脑,一阵头晕目眩,她看见天崩地裂,她回想起那些日记的内容……不是恶作剧!是即将发生的事实!
猛地,她摇晃母亲的肩膀,强烈反对。
“妈,不要去,我们就当作生命中从来没有过这个男人。”
只要妈不去,就不会死了,对不对?
妈不死,她不会去上海收尸、不会失踪,她们可以继续眼前的生活,对不对?
穷一点、困苦一点,但她们活得自在轻松,不会卷入任何意外,对不对?
没错,就是这样,只要她反对到底,只要利用妈妈对自己的罪恶感,她就可以及时阻止这一切发生。
“他是你爸,他生病了,这可能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特特……我真的想去。”
“是他先放弃我们,有什么资格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要求我们陪伴?”
“你爸只是想对我说一声抱歉。”
“有没有他的抱歉,我们都走过来了,只不过是声对不起,我们不需要。”
“我不想让你爸遗憾。”
“他早在选择那个女人的时候,就该遗憾了!”
宁宁倒完垃圾进门,听见妈妈和姊姊的对话,快步走到妈妈身边。
“不对,要去见爸爸,不管是不是最后一面都要去,妈妈去、我也去,我要看爸爸的样子,我要亲口问他,为什么不要我?”
宁宁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这是她想了一辈子的事,不许姊姊反对。
特特拉住宁宁的手,郑重告诉她,“宁宁,不管你愿不愿相信,事实都是——他为了一个女人抛弃我们,他需要传宗接代的儿子,他不要你也不要我。
“你不知道,当时妈妈有多悲惨,我们几乎要饿死了,那个女人和祖母拿走房子、存款,她们联手逼妈妈离婚。”
“妈妈坚持不肯,宁可把东西拱手相让,也要留住那张薄薄的结婚证书,如果不是小阿姨借我们钱,我们能不能活下去都难说。
“我们没有对不起杨家!,是杨家、是你嘴巴里那个爸爸对不起我们,他没有资格当我们的爸爸。”
“就算姊说的都是真的,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见他、质问他,让我看看那个比我更珍贵的儿子长什么样子?”宁宁激动说完,转头抱住母亲。“妈,带我去吧,我想见见他,很想、很想。”
李蔓君望着特特,眼底盛满哀求。
如果原本她不知道妈妈有多爱爸爸,在爸爸的“日记”里,她也该明白了。
妈妈不只是去探望他,她还想让她们姊妹捐肝,这辈子,妈妈始终抱持着破镜重圆的梦想在过活,所以她一定要去?所以死亡是她无法逃过的命运?
恃恃恨极怒极,难道没有一个办法让她们与杨慕生彻底切割?难道没有办法,让她们月兑离死亡魔咒?她真要眼睁睁看着妈妈走向死亡之路?
可妈妈和宁宁坚决的目光,让特特明白……就算她再反对,也阻止不了她们的。
心一点一点发凉,就这样了?再努力也没用?
命运是谁都无法抵抗的轨道,明知道前方断崖坍方,也只能顺着轨道往前、走向灭亡?
特特压抑隐忍的目光让李蔓君心疼,她知道特特曾经多爱父亲,现在便有多恨,对于慕生的背叛,特特受的伤害比她更深。
可是……她无法,如果这是慕生的最后一里路,她想要陪他走完。
李蔓君哀求道:“特特,不去看他的话,我这辈子都会不安。”
“为什么不安?是他对不起你,不是你对不起他。”她不懂,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劝不醒母亲。
李蔓君摇头。“不是谁对不起谁的问题,而是我无法摆平自己。”
“妈,已经那么多年,没有他,我们一样过得好,我们真的不需要……”特特试着再劝。
“是,没有他,我也可以过,可却是……再也过不好了。”
再也过不好?意思是行尸走肉?是生无可恋、死无可惧?母亲决然的口吻,让特特停止劝说。
明白了,没有转圜余地……特特垮下双肩,绝望升起,她缓缓摇头,转身往外走。
“特特,你要去哪里?”李蔓君喊住女儿。
“出去透气。”她必须想想,认真地想凊楚。
必上门,巷子里一片寂静。
特特闭上眼睛,跨开脚步大步往前走,她想,如果她现在先出车祸,是不是就能阻止妈妈的上海行?
会吧……可是妈妈却再也过不好了……
不行!杨特特!不要生气,不要急,不要害怕,冷静地把来龙去脉想清楚。
也许她可以找到蛛丝马迹,证明那纯粹是个恶作剧。
有没有可能是……某人不愿意母亲出现,拟出这样一个缜密的剧本?
有没有可能是,某人想从中牟取什么利益,才用蒋默安三个字撼动她的心。
因为一年后的信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邮箱里?根本不合逻辑,她怎能用一个不合逻辑的恶作剧,来阻止母亲的想望、宁宁的梦想?
她试着说服自己,但父亲日记里写下的点点滴滴否决了她的说词,她的头脑里面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冲撞,闹哄哄地转着,让她手足无措,抱着头用力转,她试着甩掉纷乱……
叭!喇叭声吓了她一大跳。
阿疆从驾驶座上下来,帅帅地靠在车门上,痞笑着问:“小姐,这么晚了,去哪里?要不要喝一杯?”
这一刻,特特突然理解,为什么爱情中总是有人可以趁虚而入。
因为当恐慌、害怕、窘迫挤压着自己时,会强烈希望身边有个强而有力的肩膀,若他不在,而身边恰恰有这样一个男人,心……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屹立不摇?
特特像看见救命浮木似地冲上前,紧紧抱住阿疆,往他怀里猛钻,眼泪鼻涕齐飞。
阿疆一愣……竟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多年来,特特始终避免让他认知错误,她用一条强而有力的绳索,把他控制在朋友范围内,可是今晚……她遇到什么事?又是蒋默安吗?
蒋默安肯定和她的泪腺有仇!
叹气,收拢手臂,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也不问发生什么事情,他很凊楚,特特只是短暂的脆弱,他只求这一刻停留得久一点。
她在阿疆怀里不管不顾地哭着,毫无形象。
她不知道自己哭多久,却知道眼睛肿了,因为再用力,她都没办法把眼皮给彻底撑开,视线范围只剩下平常的一半。
阿疆确定怀里的动静后,问:“哭够了?”
“嗯。”
然后……他怎没接着问?
特特抬头,“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什么事?”
“不要。”
随便猜也猜得出来,她又想起谁?过去几年她的心情低落,哪一次不是因为“他”?他又不是白痴,干么自找不痛快。
“你不问,我怎么跟你说心事?”
推开她,他满脸的嫌恶,指指自己的帅脸,说:“小姐,看凊楚,我又不是你的闺密,心事找别人说去。”
“你每次都这样,让我想要移情别恋都很难。”
“你会移情别恋?屁啦!你气蔓姨气得半死,可是你跟蔓姨就是一个样,都一样死心眼,那个男人再烂,你还是脑袋装豆浆,我在等,等你变成老姑婆后,看着人家儿孙满堂时,再来大笑特笑。”
特特有多气蔓姨,他就有多气她。
天晓得执迷不悟的女人多讨人厌,偏偏他就是抬不起脚,狠狠踹开这个讨人厌的女生。“你的专长是刨心碾肝吗?就算不当闺密,分享彼此心情,也是好朋友的义务。”
“NO、NO、NO,我不是哦,想当我的好朋友,智商至少要在六十以上。”
“郑品疆!你有没有一点点同情心?”
“对你?额度用完了!”
“你真可恶。”
“啊不然咧,你很可爱?”
横眼瞪她,感冒还没好彻底,就穿得这么清凉在外面晃,她是太担心病毒不肯二度造访?
被他几句话堵回去,特特扭过身,算了,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事,她不再说话,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在她的背后,阿疆满脸无奈,用力捶一下自己,对啦,他就是没本事不理她,就是没本事视而不见,就是没本事看她沮丧!
用力关上门,阿疆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往后拉,把她带到汽车旁,塞进车厢里。
阿疆坐进驾驶座,替她把安全带扣上,发动车子。
在经过两个红绿灯之后,特特才问:“你怎么会来?”
因为你没带手机,因为宁宁说你生气跑出去,因为你就是个空有自卑却没脑袋的女人……他有满肚子火气,可是面对她,却半句指控都说不出来。
“我到附近开会。”他随口敷衍。
特特一笑。“才怪,宁宁给你打电话了,对吧?”
他没回答,无可奈何地问:“说吧,蒋默安又怎么惹到你了?”
特特和蒋默安的故事,他已经听过无数遍,每段故事都甜得让他牙酸,他就搞不懂,这么幸福的回忆,为什么每次都招惹出她的伤心。
“这次不是默安。”
“不然呢?”
“是杨慕生。”
一个紧急煞车,郑品疆瞪大眼转头望她,不会吧,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抢先上映?
二0一七年六月十三日
你真的是等等的父亲吗?
一句话、十个字,蒋默安连续看过几百次。
这是第一封回信,回的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而是一个重磅炸弹,炸掉他所有的知觉神经。
他真的是等等的父亲吗?
是!但是他的运气不够好,等等来不及出世,另一个孩子抢在前面,“他”或“她”……顺利出生了吗?
如果顺利,为什么特特没有和郑品疆结婚?是发生了什么他无法预料的事?
他忍不住又回忆起过去……
“距离”对任何一对恋人,都是种折磨。
蒋默安和特特也不例外。
在六个月密不可分的同居生活之后,谁都不愿意离开对方。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蒋默安的东西大部分都已打包好寄往上海,只剩下一只行李箱摆在门口。
大行李箱旁边有个小行李袋,那是特特的,她的东西也陆陆续续搬回家!
屋子里,只剩下一个二手烤箱、丑丑的窗帘床单,和她种的两盆太阳黄金菊,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看着,就觉得凄凉。
所有事全安排好了,心情早就低落了两、三个月,他们都晓得,蒋默安毕业典礼过后,他们将面临什么。
但知道,却无法阻止。
特特不是个会乱发脾气的女生,但为这件事,她试探过也闹过。
她说:“你为什么总认为,到上海才有机会成功?”
他说:“我知道自己有实力。”
她说:“既然有实力,那么就算留在台湾,也会成功,为什么非要离乡背井、孤注一掷?”
他说:“留在台湾也许会成功,但等待的时间太久,我没有耐心,我需要一个够大的舞台,提供我快速成功的捷径。”
同样的话题,他们讨论过无数回。
他有足够的口才、资料、例子来证明他的选择正确,却没有足够的说词安慰特特不安的心情。
所以她闹过、气过,也冷战过,只是……当对手是他的事业未来,她从来没赢过,到最后,赢家总是他的耐心与坚持。
躺在床上,她枕着他的臂膀。
天晓得,心情不安的不仅是她,他也一样。
从明天开始,他将要面对的,不只是特特不在身边的寂寞,还有新环境的考验、职场的压力与竞争,他把话说得很满,可是谁敢保证他一定会成功?
想起家族的压力、长辈的轻鄙,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所以明天对他而言,他比特特更紧张、更担忧,只是他必须沉稳,必须不断告诉自己,他会办到。
特特很伤心,但不允许眼泪现形,眼泪是要流给在乎自己的人看的,而现在,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乎自己?
她知道,要求男人在事业与爱情之间做选择,叫做不自量力。
爱情是女人的生命,却只是男人的娱乐交际,她哪有能耐逼着他把爱情和前途摆在天秤上,还要求两边平衡?
既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更多的眼泪只会成为他的压力与不耐。
今天,是最后一夜,她不想让争执成为分离前的最后记忆。
蒋默安看着特特,如果她哭,他还可以找出适当的话安慰她,可是她不哭,只是惨白着一张小脸,她这个样子……让他怎么走?
起心动念,他问:“有没有考虑过到上海念书?”
特特沉默,她怎能跟他走?他的事业刚起步,养活自己都很难,她不能成为他的负担,更别说好的学校不好申请,而且她还肩负着家庭责任。
在他用理智对待“未来”与“等等”同时,她也只能用理智看待明天。
她说:“你去吧,我会努力打工,等存够机票的后,就去看你。”
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叫做乐观。
“我也会存钱买机票,但刚开始上班,必须全力以赴,恐怕短期内不能回来,所以你常来好吗?”
“好。”
“三年后,你毕业了,我也累积足够的资历,到时候情况一定会好转,我们再计划下一步。”
“好。”
“我一有时间就给你写信,你也要回信,如果我写的太少,你不要生气,我一定是忙疯了,你不要计较,多给我写信,好不好?”
“好。”
“我不反对你打工,但是要注意身体,记住,不管怎样,念书才是你最重要的事。”
“好。”
她不喜欢这种会让人掉泪的“分离式叮咛”,说过了,今晚她不想用眼泪制造他的不耐烦,因此她扑向他,狠狠地亲上他的脸,最后一天了,她要不管不顾、恣意狂欢……
去了上海之后的日子就像蒋默安预估的那样,为了被看见、为了明里暗地的竞争,他把所有的时间全都投入工作。
他每天工作超过十六个小时,他只是个特助,却因为尽心尽力、无处不周到,得到老板的信任。
他本来就是董事长指定栽培的重点人物,既然有本事,当然要给他额外工作,测试他的实力到哪里。
于是,在事业与爱情的拉锯战中,爱情输掉第二回合。
“默安,我有杨宁的消息了,我要马上出发。”章育襄一进来就飞快说话,神情愉悦、表情飞扬。
蒋默安却是一脸沉重,说:“杨宁给我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