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隐身在夹间里的陆忠贤心如刀割,亦心痛如绞。
要不是亲耳听见赵氏所言,他实在无法全然相信先前靳雪鸿跟他说的那些事。今早,靳雪鸿说是想在安阳开铺子,请他为他物色几家店面,他不疑有他,便跟着靳雪鸿出门了。
路上,靳雪鸿告诉他,他以为仍在昏迷的女儿诗妍已经趋醒,还说诗妍搭乘的马车会发生意外全是人为,当他问及为何诗妍已苏醒,却还要佯装昏迷时,靳雪鸿却说只要他今晩借故不与赵氏同床,前往诗妍房间躲藏,就能知道真相。
为着靳雪鸿口中的真相,陆忠贤以到碧山寺与住持秉烛夜谈为由,制造不在府内的假象。
黄昏时,他从正门离开,入夜后,再乔装由后院小门进到府内,前来长女的小院,并见到经趋醒的女儿。
当他询问女儿细节时,她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最后只这么说道——一
爹,女儿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但若今晚蛇出洞了,您必会看见真相。
诗妍的回答就跟靳雪鸿一样充满玄机,为了尽快得到答案,他暗自期盺着女儿口中所谓的蛇出洞。
他等了又等,终于等到了蛇出洞,而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这条蛇竟是他一直以来疼爱及信任的继室。
在夹间里听见赵氏跟诗妍的对话,一字一句都像是利刃般插进他的心窝。他以为替一出生就没有母亲疼爱的诗妍找了个视她如己出的继母,却没想到这个继母处心积虑的想夺走她的一切,包括她的性命。
他太震惊,而且与其说是愤怒,其实更多的是痛心和失望。
这些天,陆诗媚病了,府里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传言,关于女鬼什么的,他总认为是无稽之谈,还要赵氏立即找大夫为陆诗媚看病。
没想到陆诗媚的病,全是因为赵氏的恶毒而导致,身为母亲的她,居然将女儿往地狱里推。
他的血液像是停止流动了,他的身体好冷好冷。
陆忠贤颤抖着声音道:“赵氏,你好狠毒的心!”
一见丈夫从夹间里走出来,赵氏脸色一白,惊恐又心虚。“老、老爷……”
“别叫我!”陆忠贤恨恨地瞪着她,痛心疾首。“你这毒妇!”
“老爷,我……”
陆忠贤走上前,颤抖的手指向她。“我待你不薄啊,你为何如此狠毒,竟想置诗妍于死地?她自懂事以来就只有你一个娘,亦真心疼爱异母妹妹,可你因为私心,不只自小编输诗媚错误的观念,让她将诗妍视如仇人,还拉着诗媚做了这么多的坏事,你、你的心让狗给吃了吗?”
“老爷……”赵氏百莫辩,只能一次一次的唤着老爷。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都听见了。”陆忠贤实在太痛心,一个晕眩,踉跄了两步。
“世叔……”靳雪鸿急忙上前扶住他,神情冷峻地睨着赵氏。“赵氏,我已经找到当初帮你在马车上动手脚的工匠,也就是你那个在杨记做事的远房外甥李一春,而他也经认罪,你罪证确凿。”
“一切都是你……”赵氏眼底燃烧着怒火。“不,是你们!是你跟诗妍那丫头设计我!”说着,她突然自地上一挺而起,冲向了陆诗妍,一把掐住陆诗妍的脖子,疯了似的咆哮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靳雪鸿见状,立刻大步向前,一把抓住了几近疯狂的赵氏,然后一个振臂将她摔在地上。
赵氏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靳雪鸿神情冷厉。“你终究难逃法网。”
赵氏自知已走到末路,颓然倒下。
当晚,赵氏被押进了衙门大牢。
凌晨天未亮,衙门来了差役,说赵氏在牢里咬舌自尽。
虽说她罪有应得,但听闻此事,陆忠贤跟陆诗妍还是感到心痛难过。
而同样被押至大宇候审的陆诗媚,听闻母亲自尽的消息,当场情绪崩溃,彻底的疯了。
陆府上下因着这事,全都心情沉重。
花厅里,陆忠贤、陆诗妍及靳雪鸿正商讨着将赵氏的尸身领回安葬之事。
虽然气恨赵氏的所作所为,但毕竟共同生活了十余年,感情还是有的,再说,人死了,万事已矣,亦没什么好追究怀恨。
“等一下我便遣人去衙门你继母领回来……”陆忠贤沉沉一叹。“她虽然有邪心,但这十几年来还是有照顾你的……”
“爹,我明白。”陆诗妍点点头。“顺道把诗媚也带回来吧,她已经疯了,咱们不能让她在牢里受罪。”
“也是。”陆忠贤问道:“关于诗媚,你有何想法?”
“我就要出嫁了,诗媚也不适合再待在陆府,毕竟她曾做出那些事情,我担心大家会轻贱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咱们替她找个地方疗养吧!”
陆忠贤赞同地道:“这样也好。”
“对了,爹……”陆诗妍又问道:“老马和碧水都是因我而无辜受害,我想给他们家里一些补偿,行吗?”
“当然行。”陆忠贤想也不想地便答应了。
“谢谢爹。”
陆忠贤看着一旁安静不插话的靳雪鸿,语带试探地问道:“贤侄,你可有什么想法?”
靳雪鸿淡淡一笑。“这儿是陆府,世叔做主便行。”
“这次多亏了你,否则诗妍就……”想到女儿差点被害死,陆忠贤又是一叹。
“不过……诗妍说她是在什么向姑娘死时醒来的,谁是向姑娘?跟这事又有什么关系?赵氏又为什么杀害那位向姑娘?”
陆诗妍面有难色地看着靳雪鸿。“雪鸿,说吗?”
“但说无妨。”靳雪鸿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世叔能明白的。”
看他们两个神神秘秘的,陆忠贤越来越疑惑。“到底是怎回事?”
陆诗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爹,您还记得我为什么去景安吗?”
“当然记得,你说是要去什么向氏古董店买古董……咦?那向姑娘是……”
“她叫向丽平,是向氏古董店的小姐。”她说。
陆忠贤眉心一拧。“你继母和对方也不认识,为何要杀害她?”
“其实严格说来,继母也没杀了她,因为早在母将她沉进春溪之前,她已经死了。”
陆忠贤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跟什么?”
“爹,你听我说,但你可千万别太吃惊……”陆诗妍轻轻握住案亲的手,娓娓道出事情的始末。
陆忠贤听了她昏迷这段时间的各种奇遇,惊讶得张大了嘴,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惊奇的问道:“世上真有这种事?”
“是呀。”她恬静一笑。“要不是遇到了,女儿也很难相信。”
陆忠贤点点头,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须臾,他慈详地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这还真是妙不可言的缘分,你本来是要去向家的,没想到真的去了向家,还成了向家的女儿。”突地,他神情一暗,“不过,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一定很伤心吧?”
陆诗妍与靳雪鸿对视一眼,隐约察觉到他的感慨。
陆忠贤抬起眼看着女儿,“你继母死了,诗媚疯了,你也要嫁人了,为父的我能够感受到向家夫妇的失落及寂寞……”
“爹……”陆诗妍眼眶一热。
是呀,她继母走了,诗媚因为发疯也即将送往它处安养,而她又即将嫁往靳家,从此之后,她爹就一个人了,想着,她满心不舍。
“世叔,”这时,靳雪鸿开口了,“今天我一直想跟您讨论一件事儿……”
陆忠贤微顿,“贤侄请说。”
靳雪鸿轻声一叹,“陆家遭此巨变,世叔想必心情还无法平复,我跟诗妍婚期在即,恐怕世叔一时半会儿是还适应不了女儿不在身边的寂寥,所以我想,世叔不知道愿不愿意一起到景安去?”
闻言,陆诗妍也难掩惊讶和惊喜,“雪鸿,你是说”
靳雪鸿朝她温柔一笑。“你肯定舍不得让世叔一个人,所以我想把世叔接到景安一起生活。”
她感动又激动地望着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陆家在安阳的宅邸苞庄子,可以找管家暂时照应,世叔要是在景安住腻了,随时都可以回来。”靳雪鸿又道:“若是世叔习惯景安的生活,到时再想想如何处理安的产业便是。”
准女婿愿意接他同住,陆忠贤雀跃惊又喜。“贤侄,你不嫌我是个累赘吗?”
“世叔何出此言?您是我的长辈,又是诗妍的父亲,我的岳父大人,我怎会觉得您是累赘?”靳雪鸿浅笑,“您千万别担心给我添麻烦,我在景安早已购置一处宅子,前前后后共五座院落,您一定能住得非常舒心自在的。”
陆诗妍一听,差点喜极而泣。“爹,真是太好了!您就来景安同住吧!”
陆忠贤点点头,感激之情全在含着泪的眼眶之中。
真相大白,陆诗妍也已平安回魂,靳雪鸿决定立刻启程回淮城,准备迎娶她过门的事宜。
在等待靳家上门迎娶的这段时间,陆诗妍也须协助父亲处理许多事情,例如为诗媚找个可以安心疗养的地方及可靠的人照护,以及找寻合适的人选代替陆忠贤管理陆家产业。
靳雪鸿启程前一晩,他来到陆诗妍的小院。
“雪鸿,你回到淮城需要多久时间?”
“约莫五到十天吧!”他说。
“是吗?”她想了一下。“那么看准了日子,再来安阳又要多少时间?”
“这得看父亲选的日子了,但应该不会太久……”说着,靳雪鸿眼底闪过一抹黠光,笑视着她。“怎么,不想跟我分开那么久?”
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才没有。”
“瞧你离情依依的样子……”看她羞红了脸,他更兴起逗她、闹她的念头。
“已经离不开我了是吗?”他伸手揽着她的肩。
陆诗妍满脸通红,羞赧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厚脸皮”。
靳雪鸿不以为意,将她紧紧的搂在臂弯里。“放心,我很快就回来接你,往后你想离开我可难了,好好把握这段没有我纠缠着的自在日子吧!”
这番话既甜蜜又热情,听得她耳朵都热了。
“说真格的……”他突然一脸认真地注视着她。“你自出生便与我订亲,这么多看来,你有没有担心过?”
“担心什么?”她傻气地望着他。
“担心自己未来要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呀。”他说。
“倒没想那么多,爹做主的事,我就从了,爹总不会害我吧?”
他浓眉微微一蹙。“难道你没期待或想像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见过,要如何想像期待?”
“你七岁那年见过我,总有一点想法吧?”靳雪鸿神情认真地凝视着她。
陆诗妍思索了一下,问道:“其实我不太记得你的样子了,在万宝斋看见你时,我也没想起你是谁呀!我当时才七岁,哪里会想记住一个男子的模样?”
听着,他有点小小沮丧地道:“那可说不定,我就记得你……”
“你哪里记得?你不是说其实也没印象了吗?”
“可我记得你发亮的、有神的眼睛,还有你那挠眉心的习惯……”说着,他做了她那个动作。
她一怔。“咦?你……”
“我第一次看见向丽平时,见她做出这个动作,便立即想到了你……”他有些抱怨似地说。“你瞧,我把你深深记着,可我连让你留心的地方都没有,这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她不以为意地笑道:“当时我眼中只有那只蟠龙转心瓶,哪里还能看见别的?”
靳雪鸿觉得好沮丧。“唉,原来我不如一只瓶子。”
“那才不只是一只瓶子,是罕见的蟠龙转心瓶!”陆诗妍正经八百地道:“尽避我后来经手或拥有了那么多好东西,可心里却始终忘不了那只蟠龙转心瓶。”
他微挑起浓眉。“噢?”
“那只蟠龙转心瓶是前朝一位名叫靡实的名家所烧制,而且据我所知,这世上就只有一对两只……”她懊恼地皱起眉头。“如此珍贵的物件,却让我摔破了一只。”
“靡实?”他挑眉。“我还真不知道那只蟠龙转心瓶这么了不得。”
“可不是吗?”她瞥了他一眼,难掩失望及自责。“现在想起来,我的心还是好痛呢。”
他温柔地看着她,见她一脸惋惜又感慨的样子,他脸上浮现一枺淡淡的笑意。看来,她是真的很在乎那只转心瓶呢!
“唉……”他故作失落地一叹,“这十年来,你心心念念着那只蟠龙转心瓶,却把我这个活生生的美男子忘记了,真教人难过呀。”
见他还真的有点受挫失望,陆诗妍也有些抱歉,连忙讨好道:“没啦,其实我一直记得有个温柔又好看的大哥哥呀,只是忘了有多好看而已……”
记得他好看,却又忘了有多好看?听见她这番解释及澄清,靳雪鸿真有点哭笑不得。
她有些不安的瞅着他。“雪鸿,你不会真的往心里去吧?”
“会,我心痛极了。”他故作受伤,用手抚着心窝。
陆诗妍连忙伸手去揉揉他的心窝,“不痛不痛,以后我只记着你了。”
听着她这么可爱的一句话,靳雪鸿忍不住笑了,再一次将她紧紧搂进怀中,发出一声幸福的喟叹。
“虽然这么说好像很对不住你死去的娘,但是……”他由衷地道:“我真的很高兴她当年拼死生下了你。”
陆诗妍心头微受撼动,抬起脸来望着他。
他低头,深情地注视着她,眼底有着微微闪动的光。
“她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你的生命,所以……我会永远的爱护你、照顾你,绝不辜负你的。”
听见他这令人动容的承诺,她瞬间落下感动欣喜的泪水。“雪鸿,我娘一定是知道你是个这么好的女婿,才会不惜赌上性命也要将我带至人世吧。”
靳雪鸿轻柔的揩去她脸上的泪珠,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轻捧起她的脸,低下头,在她的唇上下温柔又炽热的一吻。
“诗妍,等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