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花厅里的落九尘正听着下人回禀事情,一见阴曹进来,挥手让下人退下去。
他打量着阴曹,见她卸了珠钗,只用三色发带编了辫子,得体又不失礼,身上一袭缇花软云缎褙子,上面绣满白色小花,极为别致好看。
她来了,他便让人去传膳。
“我们今天可是要去玉凫阁?”趁着饭菜还没上桌,她赶紧问道。
她师父看起来随和,又知道她没见过世面,因此很多地方都不挑剔,可郭轸师兄可提点过她了,他说师父是那种食不言、寝不语的人,也讨厌人家没有时间观念。
很好,她昨天在酒楼可唠唠叨叨了不少话,今天又让师父等了那么久,希望他老人家不要生她的气才好。
“用过饭自然会带你去。”落九尘不怪她心急,她到府城为的不就是这个?
阴曹欢呼了声,端起仆妇送上的白粥,夹起煎得女敕黄的荷包蛋,本来是放进自己碗里的,随即看见落九尘那什么都没有的饭碗,很狗腿的把荷包蛋孝敬了他。
“师父赶紧吃饭,荷包蛋配着热热的粥,最好吃了。”她一年里可是难得吃上一回鸡蛋,只有生辰时,三花神婆会替她煎上两颗蛋,权当猪脚面线。
苞着师父,吃好穿好,就好像自己也是有亲人疼爱的孩子,她已经很满足了。
老实说落九尘并不喜欢蛋,无论是任何形式的蛋他一概不喜,可是看着伏在自己碗上的荷包蛋,又看见阴曹一脸的期待,他思考了片刻,把蛋白用筷子剔了下来,把蛋黄又还给了她。
“你那身板,多吃点蛋黄补补。”
在一旁侍候的仆妇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大了都不自知,至于小厮则是一副“我已经看过了”的识途老马表情。
主子都这般“高龄”了,他们这府邸的确是该有个主母了。
至于出身,那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主子喜欢。
用完饭,漱了口,落九尘遣退了一应下人,从宽袖里掏出一叠银票和一个金线蟠龙荷包。
“这是你那三两大红袍茶叶卖得的银两,总共五万两白银,全部是京里最大一家钱庄的银票,另外我还兑了一些零碎的银子,你要花钱也能拿得出手。”
他说得轻描淡写,阴曹听得心惊胆跳。
“你什么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五万两白银,虽然就几张薄薄的纸,但是那上头盖着的印、写的数字……始,你把我那三两茶叶吐出来!
“你不会是坐地起价吧,我不相信三两茶叶能卖那么多钱。”她用手指戳了戳那银票,谁来打昏她?
这些银子她就算想在树城,不,府城买间铺子,不只绰绰有余,还能买上许多间。
但是,也就一个晚上而已,师父是怎么变出这些银子的?师父不像无尘还是始懂法术啊。
“我昨晚邀了几个友人见面,他们都嗜茶。”一个一个身上削一点下来,五万两银子便有了。
历代以来,大红袍便是稀世珍品,只有武夷山上少数几棵,对于求之若渴的那些贵人而言,即便有银子也买不到,他昨日一拿出三两茶叶来,立即全都削尖了头的竞争,他们竞价起来,他便得利。
阴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这几年,觉得钱好难赚,连想填饱肚子都成奢望,谁想到始带她去找到的茶叶能卖到这种高价?
始什么都不说,但是他应该早知道这茶不是普通的茶,五万两,就算她什么活儿都不干了,吃喝玩乐,一辈子也花不完。
“这五万两银子够你买地,好好把那几株大红袍种上,来年茶叶收成可别忘了要送我几两尝尝。”阴曹那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的表情让落九尘很快乐,忙了一晚,看见她这样的神情,他觉得很值。
“就算几斤我都舍得,不,您以后想喝多少都包在徒儿身上!”她说得豪气万千,只差没拍胸脯了。
“你说的,往后可别忘了。”
“君子一言……不,是淑女一言,快马一鞭!”
“我记下了。”
当他们去到玉凫阁的时候,人家刚刚开门。
迸董铺子一大早的哪来的客人上门,不到未时,铺门一定是紧闭着的,不过玉凫阁名声大,也勤快,不同于府城的其它铺子,午时初就开门,不只搜罗古董,只要值钱的玩意都收,也因为种类繁多,尽避价钱都不便宜,顾客却只多不少。
玉凫阁有六扇门,看起来朴实,阴曹经过时闻到一股彷佛是薄荷的香气,给人通鼻醒神的感觉。
她承认自己是乡巴佬进城,不过她身边有个什么都知道的万事通师父,不知道的事情自然要问喽。
“这是沉香木。”
阴曹再无知也听过一两沉香一两金的说法,“好阔气,不怕被偷走?”
“不敢。”他说得简洁,却能听得出来那笃定和信心。
阴曹自己推测,能在府城开店,而且还是在这种黄金地段,东家绝对不是简单人物,人家当然敢用这样喜音的木材当门面,财大气粗之余也是警告宵小——你敢动歪脑筋,就准备吃牢饭吧。
这世间有种东西叫权势,能叫人生,也能让人死,还能让人生不如死。
跨过沉香木门,一个斯文的儒生出来招呼,看见阴曹的时候还没什么,随后看到落九尘,他倒抽了口凉气,结巴的叫了声“王爷”,接着俯首行礼。
落九尘啐了声,“没眼力的老家伙,一来就拆穿我的身分。”
阴曹转身就走,越过落九尘身边时却被他一把抓住。
“怎么了?”
她忍着心里的不舒服,瞥开视线看别处。“我想去别家。”
“玉凫阁是我的铺子,这让你不高兴了?”
“我不喜欢被欺骗,”她想挣开落九尘的手,却没有办法,干脆抬起头倔强的瞪着他看。
“卖谁不是卖,我没有事先告诉你这铺子是我的就怕你反感,你瞧瞧,你现在不是转头就想走了?怀璧其罪,我很无辜。”
他一脸“要杀要剐随便她”的表情,这么俊美的人摆出这样的神情出来,谁的心还硬得起来?
“你已经帮我卖了茶叶,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我的茶叶好,现在你却让我感觉那些大红袍是看着你的面子卖出去的……也许还是你硬塞给人家的,再加上这玉凫阁……我到底算什么?”
她心里知道有师父出手,比她自己找店家去和人家谈价钱要强上几百倍,甚至还避免了许多未可知的风险,可是,她也想靠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处处被安排好,这跟坐享其成有什么两样。
落九尘没有动怒,他只是好脾气的道:“那你意欲去哪一家?我让掌柜派个人随你去,你去比较看看,若是对方出的价钱比玉凫阁好,那我无异议,要是不好,欢迎你再回来。”
阴曹还是不满意。“你让玉凫阁的人陪着我去,都是同业,岂不一眼就被认出来?还以为我是要去砸场子的。”
“就你这脑袋瓜子——”落九尘轻笑。“知道、知道了,掌柜的,听明白小姐的意思了?要是个能信任的。”
掌柜的点头如捣蒜。“小的立刻去办。”
接下来落九尘也不理阴曹了,迳自看着掌柜吩咐人和她一起出门,他坐下来,模了下小胡子。“多疑的丫头,居然不信我,真叫人生气。”
铺子里无人敢答话。
他胸膛起伏不定,说不出是好笑还是好气,他摁了下眉心,把掌柜招过来道:“掌柜的,把铺子里最好的茶泡一壶来,今日我要坐镇玉凫阁。”
“欸”
说起来府城玉凫阁只是间分店,总铺开在京城,这掌柜的认得出主子来还是因为多年前他被提拔为掌柜时,见过一面的印象。
他哪里知道今天却因为一声“王爷”,坏了主子的事。
他这掌柜,怕是也要做到头了。
“敢问王爷,那位姑娘是来看物件还是手头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卖的?”基于多年做生意的直觉,他还是问了问。
“她手上有一块狗头金。”落九尘也不瞒他。
“那可是稀有的宝贝。”掌柜的拧了下耳朵,怕自己听岔了。“哎哟,怎么就让她走了?我这老糊涂!”
“她会回来的,等等她回来,你看着办,该给什么价钱一文不许多也不许少,不许夸张,也不许占她便宜。”他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她不想要他给的特权,那便公事公办,看她还能办扯出什么来。
“可那位姑娘不是王爷的友人?”王爷还亲自带上门,银子要是给少了,这王爷的脸要往哪里摆?
不过,他是老狐狸了,可不敢随便攀扯两人的关系,攀扯得好便罢,攀扯得不好,别说今日过不了关,饭碗恐怕是立马要碎了。
“这些事不必我教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落九尘瞥了掌柜一眼。
掌柜的自然打蛇随棍上。“玉凫阁是出了名的公平公正公开,小的自是知道该怎么做。”
点点头,落九尘没再吱声。
出乎落九尘意料的是,阴曹回来得很快。
她去了两家金饰银楼铺子,在第二家就将那块中型的狗头金出手卖了。
饼程很简单,第一家的掌柜见她要卖狗头金,又见她一个姑娘家,随身跟着的也就一个家丁,那狗头金太过诱人,以为她好欺负,开口就把价钱砍了一半,阴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谁知那掌柜竟露出恶人嘴脸,叫出了铺子里的护卫,阴曹也没在跟他客气的,干脆把始叫出来,给他来了个大风吹,始是隐身的,弄得那掌柜以为铺子里闹鬼了。
第二家铺子的老板倒是个老实人,不用始在她耳边透露她该卖多少银子,人家就很老实的给了个估算后的价钱。
“姑娘,不瞒你说,这狗头金是稀罕东西,价钱不定,多按成色来判断给价的,你别失望……”老板顿了顿。“一般狗头金的含金量都很高,你这块狗头金巴掌这么大,已经算是少见,老朽让铺子里的师傅瞧瞧这含金量有多少,再给你报价。”
“这狗头金不能离了我的眼。”她不呆,知道有很多商家会把典当或是贩卖的东西拿进铺子去,李代桃僵地调换了,然后拿回来还给卖家,说那不值钱还是假货。
这些个伎俩,她在树城见过许多,没道理来到府城会被诓骗。
于是老板让师傅当着阴曹的面测了含金量,然后报出了价钱。
阴曹往空中看了始一眼,见他说个可字,她就卖了。
落九尘听到她把狗头金卖了,得了七万两银子,又知道她卖给了哪家店,倒也没什么失落表情,反倒磊落的道:“那家铺子的店主是个实在人。”
“你不怪我把狗头金卖给别人?”见到师父的反应,阴曹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虽是师徒,可这一路上师父对她的照顾早就远远超出师徒的情分,就算人家有私心想要她那块狗头金又怎样?按理说,只要他敢开口,那炔狗头金她还真的留不住。
这年头,不孝长辈可是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