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予百思不得其解。
昨儿个从庄子回到疏郢城,冯珏送她到铺子后,只丢下一句文大当家的事交给他后就离开了,甚至连多看她一眼也没有。
打从那天他险些轻薄她后,他就没再正眼瞧她,可昨儿个她一直隐约感觉到他冷沉的怒气,想不透自己是哪儿惹他生气了,况且他之前像是下了决心要与她划开界线,怎么又突然跨过了界线?
“夫人,今儿个不开张吗?”茱萸进厨房,就见自家夫人坐在里头发呆,内馅已经准备好了,可面粉还和在一块没揉成团。
“要,当然要。”方静予赶忙回神,动手揉着面团。
茱萸觑了她一眼。“夫人是在想昨儿个冯二爷说的事?”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他要怎么处理大爷的事,因为她知道他一定办得到,如今她比较想厘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可偏偏他是个教人难以读透的人。
“夫人,皇商真有这般大的本事?现下如果要查大爷的事,得要进府衙的,可知府会卖他面子吗?”
方静予沉吟道:“大内采买都是经过皇商,而冯家除了是大内指派还可世袭的,是以地方官必定会礼遇他几分。”
“照这么说来,大爷的事也许真能沉冤得雪?”
“也许吧。”她应道。
“希望一切顺利,凶手明明就是二爷,可咱们却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方静予低头不语。是啊,这才是最难办的,就算冯珏有本事让知府重新开审此事,但什么证据都没有,又能拿文二爷如何?
别说大爷,她甚至怀疑公爹也是死在文二爷手上。当初大爷的身子好转,公爹将手中的权力下放,没多久赋闲在家的公爹就因急病去世,再后来,等到她欲成亲时,文二爷又谎称大爷不要她了,更是差人将她带走,让她在半路上出了祸事。
待她回到文府后,她将这事告诉大爷,大爷从那时便开始对文二爷诸多防备,处处限制着他,甚至到最后就连庄子都不让他经手。
直到一年前,大爷因为染上风寒静养,谁知道愈是静养愈是糟,短短一年就撒手人寰,要说是因为病势来得凶猛,她才不信。
想到这里,方静予不禁叹了口气,如果当初她能找到蒙御医替大爷看诊的话,也许就能救回大爷了,可偏偏那时蒙御医进京去了。
命运就是如此,仿佛逃不过注定。
如今,没有人证物证,就连大爷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文二爷的罪?
“夫人,你怎么了?”茱萸瞧她沉着脸不发一语,不禁担忧那冯二爷其实没那么大本事。
方静予摇了摇头。“没事,那些莱菔你都处理好了吗?”她打起精神干活,暂时将这些烦心事抛到脑后,横竖冯珏那里要是有什么消息,应该会通知她一声。
“刨丝的刨丝了,切块的切块了,已经撒盐了。”
“羿儿呢?”
“在房里写字,我跟他说他要是没写满一张,不准他踏出房门一步,你就不知道他那哀怨的神情有多逗人。”茱萸说着忍不住笑了。
方静予想像儿子那张表情丰富的小脸,不由得笑柔了眼,古灵精怪的小子,真不知道到底像谁。
“好了,咱们先处理这些面团,一会儿我再去腌菜。”
两人在厨房里费了点时间处理好面团,方静予又赶忙到后头腌菜,掂算了时间,赶在正午之际开张。
包好馅的饼才刚下锅前,便有客官上门,几人先是站在外头打量,闻到阵阵香气后,鱼贯进了铺子,偏偏有几个人的动作比他们更快,几大步跨进铺子里,二话不说地开始翻桌砸东西。
方静予赶紧将茱萸拉到身后沉声喝道:“你们是谁!扁天化日之下竟敢胡作非为?!”
“咱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文大夫人必须跟咱们走一趟。”带头的人一说完,使了个眼神,身后的人立刻上前要逮人。
方静予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包围。
爱衙里,知府大人在衙役的通报下,大步来到前厅,一见冯珏,立即扬笑招呼道:“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将冯二爷给吹进府衙,怎么没先差人跟本官说一声,好让本官为冯二爷洗尘。”
冯珏噙着轻浅的笑意朝他作揖。“大人,许久不见,如今见大人满面红光,想必是在疏郢城过得顺风顺水极了。”
王正清,几年前还是个小的户部侍郎,干了几份不错的差事,蒙皇上青睐,发派到疏郢城担任知府,真要说来,他与他算是有几分交情的。
“还成还成,哪里比得上冯二爷的春风得意,不但将城东冯玉收于麾下,更得冯玉之妻常宁县主之福,和摄政王攀上了交情,这点本官可是远远比不上。”王正清虽远在疏郢城,但京城的消息他可从没错过,也许哪天他又做了件大事,传回京城,拿了高评,说不准皇上又将他给召回京了。
自然,对于冯珏,几分拍马是必要的,毕竟当年他能调到疏郢城,冯珏是出过力的,在和户部的合作下给了他许多方便,让他在皇上面前出尽风头。
“说哪儿去了,我和冯玉是同宗,不过是分久必合的道理罢了。”
“冯二爷说的是。”王正清从善如流,往一旁的高背椅一比,先行落坐后,问道:“今儿个冯二爷来到府衙,是有什么事吗?”
就他所知,这些年冯珏甚少来到疏郢城,否则他要是知情,肯定会使尽办法作东,搏点交情。
“是想跟大人询问一件事。”
“尽避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个住在疏郢城的故友近来离世,听说是病逝,可我那故友这些年身子养得不错,说是突然病逝,我是有几分不信的,打听之下,听说仵作是有验尸的,我只是想知道死因是否单纯。”
“不知道冯二爷的那位故友是谁?”王正清努力回想近来有哪个大人物离世,但还真的没有。
“文又闵。”
王正清闻言,神色微变了下。
“看来大人的记性很好,都几个月前的事了,还记得呢,既是如此,那验尸结果是如何,大人必定知晓。”冯珏耐着性子等着。
王正清沉吟了半晌才道:“这……本官依稀记得是病逝无误。”
敝了,就他所知,文家和冯珏并无交情,还是说是透过冯玉,冯玉专收文家庄子的莱菔,这事他是知情的,可是透过冯玉……这未免不合理。
“确实?”
“确实。”王正清说得再诚恳不过。
冯珏微眯起眼,又问:“病因呢?”
“本官记得好像是……心病,当初大夫说过文当家急病发作时是心病特有的表征,所以死于心病懊是无误。”
冯珏轻点着头,靠近了王正清一点。“大人,我想跟大人做件买卖。”
“冯二爷爷尽避说。”
“我呢,前些日子收到文大当家的信,信里交代了一些事,让我不得不走这一趟,可我迟了时候才到,他人已经走了,而且走得不明不白,一个心病而逝的说法说服不了我,我希望大人好生想想,到底是想得到皇商为靠,还是要为了一个小小的文家与我作对。”
王正清的眸光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他很快又镇定下来。“冯二爷说哪儿去了?冯二爷该是清楚,本官向来是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本官所查所知的结果就是如此,总不会糊涂行事的。”他说得再诚恳不过,心里却暗恼着,文又闲当初没告知,文当家和冯珏的交情深到冯珏会插手管这浑事。
就冯珏所言,他再傻也不会挑文家当靠山,可问题是文又闲这事做得天衣无缝,况且事情又过了这么久,没凭没据的,冯珏也不能拿他如何。
但他也不是不能做得漂亮些,方便两面讨好。
“所以只要我查到证据,大人愿意让文大夫人击鼓申冤吗?”
王正清笑得有些虚。“自然是成的,要是冯二爷认定此事有冤,要审又有何不可。”反正事情是文又闲干的,他顶多只能要文又闲小心行事。
“看来大人是知晓文大夫人曾经击鼓申冤,但府衙却不受理一事。”
“岂有这事?一会儿本官把人找来问问,要是有谁胆敢不让百姓击鼓申冤,本官绝对严惩。”
瞧王正清说得很像回事,冯珏也无意戳破他演得太假。“原来大人不知情。”
“本官要是知情,岂会不审?”
“那么大人可知在文大当家离世后,文大夫人及其子皆被赶出文家?”
“怎会有这事?”王正清眨眨眼,像是诧异极了。
冯珏扬起眉,笑了笑。“说来也巧,我喜欢吃莱菔饼,碰巧在市集旁的巷弄里找到一家专卖莱菔饼的铺子,也因而知道文大夫人竟然抛头露面卖莱菔饼,那光景,教我真觉得愧对故友所托,我竟然连他的遗孀孤子都护不了。”
“岂有此理!文家岂能如此对待文大夫人,等会儿本官就差衙役亲自送文大夫人回文家,看谁有胆子再将她赶出府。”王正清义愤填膺地斥道。
“大人不觉得文大当家一死,文大夫人及其子就沦落街头,这事极不单纯?”冯珏捺着性子道,一方面是要借王正清的口告诉文又闲,他正在插手这件事,文又闲要是个识相的,最好安分点。
“冯二爷的意思是……”
“大人,我呢,从就在高门大院里走动,那些高门大院里的戏法我看得比谁都透彻。”冯珏点到为止,随即起身,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其实,我本是无意插手管他人的家务事,可谁要我那天才刚到疏郢城,正在品尝莱菔饼时,亲眼目睹有人找碴砸店,带头的人直言要找文大夫人……唉,疏郢城的风纪向来不错,怎么会有人光天化日之下砸店呢?大人,这事要是传回宫中,可真是大大的不妥。”
王正清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语一变再变,最终只能硬着头皮道:“冯二爷说的是,这事本官必定详查。”蠢蛋文又闲,怎会连办点小事都这般不机伶,这事要是透过冯珏加油透醋地传到朝中,他可是死定了!
“是该详查了,大人。”冯珏意味深长地道。
他很清楚王正清是个自诩清廉,油水却捞得比别人还多的贪官,如果他贪得连谁才是真正的角色都分不清,那只能怪他自己太笨了。
当冯珏踏出府衙外,尔刚随即快步向前禀道:“二爷,吴勇传来消息,说又有人上门找文大夫人麻烦。”
冯珏神色一凛,问道:“她没事吧?”
“没事,吴勇说连根寒毛都没让人碰着。”
冯珏这才稍微安心了,接着又问:“人可逮着了?”
“逮着了。”有他们在,岂有逮不着的道理!“不过,好像铺子里方巧有客人,也出手相助了。”
“是吗?”冯珏哼笑了声,随即又踏进府衙。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文又闲那个不长眼的想死,他就成全他。
铺子里,刚煎好的莱菔饼一块块地盛到盘子里,茱萸端盘上桌,一边感激地道:“今儿个多谢几位爷儿相助,这是咱们夫人招待的,尽避吃。”
她从临接的位置一路送到最末一张桌,不断向众人表示感谢。
“姑娘客气了,况且我的随从帮得不多,是后头那些人相救的。”男人有张俊雅面,扬笑如清风拂面。
“都一样的,还盼爷儿不嫌寒伧。”方静予走来,送上两碟腌菜。
方才要不是这位爷身边的两个人出手相助,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能暗骂文二爷太过大胆,竟想光天化日之下掳人。
“岂会寒伧,我和我的随从都很喜欢吃莱菔饼,就是因为一时嘴馋了,才会从京城赶到疏郢城尝鲜。”
“是吗?那您尝尝,要是喜欢的话,我再多给您准备一些。”
男人笑着,咬了口莱菔饼,随即面露惊艳地看向她。“这味道我吃过!”
“是吗?”
“十年前我还待在疏郢城时,我家有几处庄子,而总庄头的妻子就有把好手艺,那味道和这相似极了。”他说着,催促着身旁的随从一道品尝。“今儿个来到疏郢城,不虚此行。”
方静予被夸得笑意轻扬。“既是如此,您可要多吃几块,这里头包的莱菔品质是一等一的好,打丰水庄来的。”
“丰水庄的莱菔收成了?”他问。
“爷儿也知道丰水庄?”
“我知道丰水庄是属于皇商的,可我记得那儿的莱菔要是收成了,全都是送进大内,而这时分,应该还没采收才是。”
“是还没采收,是我挑了一些刚熟的。”
“喔……所以你和皇商有些交情,要不怎么拿得到送进大内的莱菔?”
“这说来有点话长,因为我……”
方静予正要开口,瞥见外头有辆马车停下,如她所猜,下车的人是冯珏,只见他大步走进铺子,目光扫过她,再掠过铺子里的人,突地他视线一顿,惊讶地定在那个俊美的男人身上,他正要开口,那位爷儿便扬起手制止。
“冯珏,好久不见。”男人笑若温润美玉,黑眸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