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走过身旁时,冯珏突地扣住她的手腕。“我突然发现你一直没名没姓的也不是办法。”
“二爷要给我取名吗?”她也想要个名字,要不大伙儿都是姑娘姑娘叫着她,有时她压根不知道是在唤她呢,况且二爷答允她留下,就是她的主子了,主子要替下人取蚌名是天经地义的。
“来福吧。”
李魁和他身后的尔刚闻言,不禁别开脸憋着笑。
“怎、怎么会是这种名字?”她愣愣地问。
“来福不好吗?”取莱菔的谐音,横竖这莱菔之所以吉利,不就是名字讨喜?莱菔来福,多念个几次,福不来都不成。
“可是咱们庄子里养了条狗,那条狗叫福来……”她小声地抗议。
“庄子里总是要讨几分吉利的,来福,福来,都好。”
她偷觑着他,瞧他脸色如往常,没有半点捉弄人的意思,可是……“二爷,换个名字吧,随便取都好。”她不要当来福,好像跟福来变成拜把了。
“怎能随便取?来福极好,就这么着。”冯珏淡淡地向其他人吩附道:“你们就跟庄子里的人说,从今天开始她的名字叫来福,别再姑娘姑娘地唤了。”
“二爷,真要唤她来福?”尔刚强忍着笑意问。
“我看起来像是在说笑吗?”
“二爷,我不要叫来福,要不叫福儿也应啊。”
“来福好,念着叫着,福就来了。”冯珏话落,便转身朝自个儿的院方向而去。
她追上前几步,冲着他的背影道:“二爷,再想想吧,其实有很多名字都很吉利的,要不吉祥也好,要不叫如意也行……我不要叫来福啦,二爷,你故意捉弄我的吧,你一定是故意的,我到底是哪儿惹你不开心了?”
冯珏完全不理会她,自然也没有停下步伐,惹得她不甘心的跺脚。
李魁看了尔刚一眼,低声问道:“二爷心情很好?”他怎么想都觉得二爷是捉弄她的。
“不,二爷心情不好。”尔刚道出他中肯的见解。“二爷不捉弄人的,当二爷会故意让人不开心,定是他心情不好,找人撒火。”
他跟在二爷身边这么多年了,岂会看不逶?一路上二爷绝口不提她,可回庄子必定先去探她,方才不见她在房里,二爷的眉眼沉得教他头皮发麻。
可她不过是犯头疼罢了,歇个一天也就够了,到外头走走又有什么不对?二爷为何要如此罚她?
名字很重要的,真的。
从此以后,她名唤来福,事情拍板定案。
有了名字,照理说要觉得开心的,可是当她端着莱菔饼进帐房时,脸臭得像是被欠了几百两的债。
冯珏窥着被刻意重放在案上的碟子,微抬眼就见她正瞪着自己,他将毛笔一搁,双手环胸与她对视。“谁惹你不快?”
她抿紧了嘴不语。
“嗯?”他问着,拿起了饼轻咬了口,饼皮酥女敕,内馅爽脆多汁,是莱菔特有的鲜甜,没有一丝生味。“这饼是你做的?”
“嗯。”
“不错。”
“真的?”原本臭到发硬的脸,一听到他的夸赞,随即喜笑颜开地凑到他身旁。“二爷,方才在厨房里,大伙儿都说我做的莱菔饼是一等一的好呢。”
“你倒是奇才,懂得种也懂得做吃食。”他三两口就吃完一块莱菔饼,他明明肚子就不饿,可是她做的饼就是教他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甚至拿了第二块吃了起来。
“哼哼,我还拿了叶子做腌菜,明儿个就能尝了。”她像是想到什么,又问:“二爷吃辣吗?”
“还行。”
“那么明儿个的腌菜,二爷肯定喜欢。”她喜孜孜地道。
“明儿个我要去疏郢城。”
“要去一整天吗?”
“去个几天吧。”
“噢……没关系,等二爷回来,刚好可以尝尝腌莱菔。”她算着时间,要他一回庄子就有腌莱菔可尝。
“你也一起去吧。”
“我?”
“顺便让蒙御医再替你诊一诊脉。”虽说她的气色已经好上许多,但这头疼的问题不能落下,得确切有效地治癒才成。
说起这事,她不由得神色一黯。“二爷,让蒙御医看诊,所费不赀吧?”她是后来听多儿提起才知道,后来那位大夫以前是宫中的御医,如今年岁到了,荣退回家的。
御医出诊、调配的药材……她都不敢问到底要价多少。
“你这般本事,往后赚了银子还我不就成了?”
“嗯,我知道了。”她就努力栽种莱菔替二爷日赚斗金。“啊,对了,二爷,东三间那几亩田,我瞧栽植得最好,留下一亩当种吧。”
“既是栽植得最好,为何要当种?”
“现在取一些品质好的种子,日后再栽下时,品质会愈来愈好,也比较不怕病虫害。”
“既然你这么说,就这么着吧。”
“我一会儿跟魁叔说去。”见她转身就要走,他下意识二把拉住她,她不解地回头望着他。“二爷?”
“你这段时日跟李魁走得太近了。”
她疑惑地皱起眉。“可是二爷不是要倚重我的长才?既是如此,我自然要将我所知的告诉魁叔,不是吗?”
“就算如此,也犯不着时时碰头,哪怕是在庄子里,迟早也会传出流言。”他面不改色地道。
庄子里发生的大小事,只要不影响农活,他向来是不管也不想听的,因为郝奇待在这儿,就是要疏通那些大小事。
“不会,魁叔待我就像小辈,没有非分之想。”她很笃定地道。“而且庄子里的人都很好,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其实她有点想笑,笑他想得太多,她和魁叔?唉,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她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他待她的好。
“你又知道了。”她才待在这儿多久,就将庄里的人性情都模透了?
“我当然知道。”顿了下,她轻声道:“二爷知道庄子里有个屠大娘吗?”
冯珏瞪着她没吭声。丰水庄里上上下下岂只上百,他哪可能记住每个人?
“屠大娘及笄时嫁给疏郢城里一家小铺子的管事,生了两男一女,这般听来该是不错,可实际上,屠大娘的相公迷上了赌,甚至将屠大娘给卖进了青楼,屠大娘不依,逃了出来,在外头流浪不敢回家,最终遇见了魁叔的大哥,两人相恋相守,随着魁叔的大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似美好,但有一天屠大娘的相公找上门,进官府告了魁叔的大哥,魁叔的大哥因而一病不起,在屠大娘被带回家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冯珏神色淡漠,不明白她说这故事的用意。
“后来,屠大娘知情后,心痛欲死,可夫家人不准她去祭拜,她一直守在夫家,直到她相公去世,孩子们都长大后,她独自一人在魁叔的大哥坟冢附近盖了草屋,白日就在丰水庄里做些零活,入夜就守着坟。”
“然后?”故事有点长,他只是想知道结果。
“照理说,屠大娘被夫家带回去后,哪怕被沉塘,都不会有人置喙,但大家需要她干活还赌债,所以留下她的命,而她在丈大死后,守的不是丈夫的坟,于礼大大的不合,遭人唾弃都不为过,然而丰水庄的人却接纳了这样的她。”
“所以?”
“我是要跟二爷说,丰水庄里的人都很好,有着柔软的心肠,不会生出什么蛮短流长。”如果可以,她也很想告诉他,那日她在房里摔着,哪怕他啥都没瞧见,他都已经毁了她的清白,这事多儿是知情的,可她从没在庄子里听到半句议论。
“所以你说了一个红杏出墙的大娘的故事,就是为了让我明白这一点?”
“不是红杏出墙。”这是重点吗?
“还不算是红杏出墙?”
“她不过是所嫁非人罢了,如果是二爷,你会将你的发妻卖进青楼吗?”初初听闻这事,她也觉得惊世骇俗得紧,可再仔细想,这逼良为娼的行径要是落在她身上,她也是非逃不可的。
冯珏闭了闭眼,连回答都犯懒。
瞧他不吭声,她又道:“屠大娘唯一的错,就错在出阁后恋上其他男子,可这又该如何说?有些事是由心不由人,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成就的是错误的一辈子。”
他微眯起眼。“你和李魁倒是聊得不少。”这些私密事她说得钜细靡遗,不是李魁说的,又会是谁说的?说也就罢了,竟也让她生起了这惊世骇俗的心思,李魁到底是在做什么!
“二爷?”为什么话题又绕到魁叔身上了?
“好了,下去。”冯珏不耐地赶人。
“喔。”她欠了欠身,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什么,又猛地回头问:“二爷,咱们明儿个几时走?”
他后悔了,可还是回道:“辰初。”
“知道了。”
瞧她离开的身影,他不禁抚着额际。
他这是在做什么,怎能将她带在身边?不该这么做的,可谁要她像张白纸啥都不懂,天晓得他不在庄子时,她和李魁走得有多近。
真是的,他做什么如此心浮气躁?
一下马车,来福一双大眼就不住地瞅着大街两旁的铺子,自然也没遗漏摆在铺子前的摊子。
她像个乡下姑娘初次进城,那样样好奇的神情,教冯珏不自觉放柔了目光。
待门房通报后,冯珏迳自走在前头。“走吧。”
蒙御医已经在屋里等候多时,他替来福诊脉,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问:“姑娘近来还会常犯头疼吗?”
来福想了下,回道:“不常疼了,只是一疼起来,比以往更厉害了。”
“是吗?”蒙御医垂眼继续诊脉,半晌后道:“可这脉象已是无大碍,也许姑娘头疼是跟记忆有关。”
“蒙御医的意思是,她要是再头疼之后,说不准会恢复记忆?”冯珏在旁问道。
“这点倒是说不准,医书上关于这病症着墨得太少,又或许该说人的脑袋最难捉模,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姑娘恢复得相当好,要是再犯头疼的话,记得服下药丸,缓解便是。”蒙御医说完,又问道:“药丸还剩多少?”
“还很多。”其实不多,但这药丸肯定要花费不少,她想精省点。
冯珏瞅她一眼,便道:“麻烦蒙御医再备上一瓶。”
来福慢慢地垂下脸,暗恼他怎么又多花了一笔钱,届时她要怎么还?
“这得要一点时间。”
“无妨,一会儿我要出城,约莫两日后会再过来。”
“这就好办了。”
谢过了蒙御医,本要搭马车出城,却见她一直望向街尾,冯珏问:“想去逛逛?”她笑得怯怯的。“会耽搁二爷的时间吗?”
“不碍事。”
他话一出口,负责驾马车的尔刚不禁瞪大眼。
到底是哪里不碍事?要是不赶紧启程,掌灯前进不了常县,就得要露宿外头,这天候会冻死人的!
二爷是不是忘了,他要不要提点二爷啊?
想归想,瞧二爷真的带着来福往街尾的方向走去,他只能将马车寄在蒙御医这儿,默默跟上。
只是……二爷真的很怪,明明有事在身,为何要将她带在身边?多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