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被他冷淡的语气吓退,夏叶依然笑咪味道:
“你雕的花鸟栩栩如生、美丽夺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蔬果雕刻,我看了很喜欢。”
沈易脸上不见半点欣喜,表情依旧冷淡且默然不语。夏叶不在意,想了一下道:
“我爹很疼我的,等会儿我让爹多赏你些银子作为交换,你能不能再雕些花鸟送我?”
“不行。”沈易再度开口,却是拒绝。
夏叶楞了一下,很讶异竟有人听到打赏而不动心,换作是其他人,早乐得眉开眼笑点头答应了吧?真是怪人一个。
“那我付银子给你,让你雕一只,总成了吧?”她不放弃道。有种愈是得不到愈想得到的心态。
“不行。”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我不愿意。”沈易冷冷道。
夏叶再次楞住。
纠缠半天,说得她口都干了,他竟还是无动于衷,一次又一攻拒绝她,看来想砸银子说服他根本行不通,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跟钱过不去啊。
她知道有些人个性固执,有很多规矩;好比家里的罗厨子罗叔,厨艺很好,脾气却有些古怪,不过待她倒是很好,她想吃什么只消说一声,罗叔是有求必应,不像眼前这男子,给钱也不要。
哼!一定是他太高傲,其他人看不惯、排挤他,才会孤单一个人在这儿吧?
夏叶怨怪地想,随后忽然想起爹曾告诉过她,天底下最难说服的就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人,他们想要的东西往往比钱财还难取得。
当时她不明白地问:他们不要钱,要什么?爹一笑回答:那得问问他们的心了。
问心?人心复杂,如何能问得出来?不过是蔬果雕成的花鸟,摆几天就腐坏了,何苦执着非要不可?既然他不愿意,她也不想勉强。
夏叶转念一想便不强求了,随后她想到另一个问题,问道:
“你刀工那么好,想必厨艺也不错吧?今天筵席上哪道菜是你作的,能不能告诉我?”
筵席上的每道菜都很美味,不知哪道菜是他作的?是以刀工精细见长的糖醋桂鱼?还是外酥里女敕的富贵鸡呢?
沈易抿着唇,看向她道:“若是我回答了姑娘的问题,姑娘能否还给在下清静?”
他……他这是嫌她烦?!
夏叶闻言,气得脸颊都鼓起来,好似一只被惹怒的鸡,想冲上前狠狠啄他一啄。
可她很快便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论先来后到,后到的她的确打扰了他的休息,离开也是应当,便忍了下来,爽快点头道:
“好。”
沈易淡淡开口道:
“我只雕刻蔬果,煮食不由我负责。这样的回答,姑娘可满意?”意思是:满意的话,请滚。
他回答了她的问题,可夏叶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气闷,好似被人耍了一样。她本来已经吃饱了,可是这会儿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便决定到前头去再吃几道菜。
这时候应该上甜品了吧?吃甜食最能消除烦恼跟解气了,夏叶决定宽宏大量原谅他的无礼,不跟他计较。
好,吃东西去!
他是无依无靠、在街边乞讨的乞儿,受尽白眼与无数的苦楚;他以为自己会乞讨到死的那一天,如同前些日子死去的老乞丐那样随便一张破草席卷了埋在乱葬岗,连个墓碑都没有。
忽然有天,一个男子问他愿不愿成为他的徒弟,不但可以填饱肚子,还有地方可住,不必再乞讨,只是会很辛苦。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苞着男人回家后才知道他是个厨子,姓周,是家饭馆的老板,还收了两个徒弟。
洗净身子换上新衣后,除了稍微瘦弱外,他看起来跟一般孩子没有两样,再不是衣衫破烂、脏兮兮的乞儿。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沈易。”他怯怯不安地回答。
男子微笑,模了模他的头说:
“好,以后你沈易就是我周东石的徒弟了,待会儿会有个正式拜师的仪式,在此之前我先带你认识几个人。”
随后,周东石带着他来到饭馆后院,有两个少年正在做事,他将他们叫到跟前,指着脸形方正的少年说:
“他是你大师兄,叫赵青。”说完,又指了一个身材较胖的少年说:“这是二师兄,叫吴念。”
“大师兄、二师兄。”沈易对着二人喊道。
周东石对赵青、吴念两个徒弟道:“他叫沈易,是为师刚收的徒弟,你们身为师兄,以后要多多照顾师弟。”
“是,师傅。”二人恭敬点头。
“你们认识认识,彼此熟悉一下,师傅先去忙,等会儿再过来。”他拍拍沈易的肩膀,转身走了。
师傅一离开,赵青与吴念的表情立刻变了,他们打量了沈易几眼,眼神带着鄙夷。
“师弟?乞丐才不是我们的师弟!”赵青语带不屑道:“师傅是老糊涂了吗!怎么随随便便去街上捡了个乞丐当徒弟?”
吴念嫌恶地皱了皱鼻子说:
“乞丐又臭又脏,身上还有脏病,师傅也不想想,要是害饭馆的客人吃坏肚子怎么办?”
“我看咱们还是离他远点,免得有虫子跳蚤什么的跑到身上来,害我们也跟着痒死。”赵青说着后退了几步,伸手在眼前挥动,好似在赶走讨人厌的害虫。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嘲弄,丝毫不留半分情面,沈易气得握紧拳头才能压下猛然升起的怒火。
原来……即使洗去身上的脏污、穿上干净的新衣,在旁人眼里,低贱的乞丐始终低贱,是被人踩在脚下任意践踏的泥,什么也改变不了。
沈易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厌恶地想。
两人又冷嘲热讽了一番后才转身离开,一点跟他说话的意愿都没有。
“你肚子一定饿了吧?这给你吃。”
一道脆女敕声音响起,沈易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双手高举的托盘上有一碗饭与一盘菜。
白米饭!是白米饭啊!他不知道已有多久没看到一整碗白米饭了!
沈易瞪大眼,贪婪地盯着白米饭,口水一下泛滥成灾,白米饭的香气让他饿扁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得很响。
连下好几天雨的缘故,他乞讨不到半文钱,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昏花,只能拼命喝水填饱空空的肚子,上一次吃东西还是三天前半个发霉泡泥水的馒头。
“菜是我炒的,才刚起锅,还热呼呼的喔!”小女孩大声强调,就怕他没听到。
“你炒的?”他视线从白米饭暂时移到旁边那盘黑黑的、不知道原来食材为何的菜,怀疑地问:“你……年纪这么小,会炒菜吗?”她年纪小小,又矮不隆咚的,连灶台都构不到吧?
小女孩笑嘻嘻,点了点头。
“我当然会炒菜啊!我爹有教我喔。你别看我年纪小,我拿得动铲子,只是火候不好控制,菜有些焦了。”说到最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爹说他今天会从外面带一个哥哥回来,所以我赶快去厨房炒了一盘菜要给哥哥当见面礼,那个哥哥就是你吧?”
爹?收他为徒的那个男人是她爹?
沈易看着那盘黑黑的菜,皱起了眉头,很想说他只要吃白饭就好。
举凡馊的、霉的、泡脏水的食物他都吃过,顶多闹闹肚子,吃不死人。可眼前这盘菜岂止焦,还糊烂成一团,真吃下肚,会肠穿肚烂吧?
小女孩把盘子举高一些些,衡量了下跟自己眉毛差不多高度后,微笑道:“你说,我这样把盘子举得跟我眉毛一样高,是不是就是举案齐眉啊?”
他没读过书,字不认识几个,不明白她口中的举案齐眉是什么意思,只是默默看着她。
见他只是看着,迟迟不动筷,她催促道:
“快吃吧,饭菜要趁热吃才好吃,饿肚子是很难受的。”她眼里满是热切的邀请。
那个男人收养了他,是他的师傅,且还是这女孩儿的爹,两位师兄讨厌他,是指望不上了,那么他要与师傅的女儿好好相处才行,虽然很不想吃那盘菜,他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吃一口,不要辜负她的好意。
本想用手抓,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不再是乞丐,不用怕有人来抢食物,得赶紧用手抓往嘴里塞。
他规矩地拿起筷子夹菜,一放进嘴里,立刻呸呸呸地全吐出来。
恶!好……好难吃啊,这什么味道?又甜又咸,菜还半生不熟,吃起来像烂糊的布,好怪的味道!
他怒得筷子一丢,气冲冲道:
“你是故意的吗?!”看他是新来的,故意作难吃的菜整他,给他一个下马威,简直比刚刚那两个嘲笑他的少年还可恶!
“故意什么?”女孩脸上满是疑惑不解。
见她装无辜,他更不满了,怒道:
“你少装了!你拿这盘难吃的菜给我,是故意整我,想看我出丑,好取笑我对不对!?”
“难……难吃吗?”小女孩看了看托盘上的饭菜,又看了看他,忽然觉得很委屈,眼里很快聚满泪水,欲掉不掉的,“我很努力很努力炒菜了,这盘菜真的……很难吃吗?”
以为被整,沈易很生气,怒火还在身体里上下乱窜,可看她泪眼盈盈的模样又不像是装的。
“很难吃!”他恨恨地从嘴里吐出话。这是他吃过最难吃的菜,馊饭都比这盘菜好吃。
她扁了嘴,委屈道:“爹爹说吃到好吃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变好,一整天都会很开心,我希望新哥哥可以一整天都很开心,所以到厨房炒了一盘菜想给新哥哥当见面礼,让他吃到热腾腾的菜会很开心。”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我不是要笑你,我……我是想让你笑……”结果她的见面礼非但没让新来的哥哥笑,还让他很生气。
听完,沈易的怒火渐渐平息,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孤寂冰冷的心竟一点一点地暖了起来。
自从爹娘去世,他沦为乞儿后,师傅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她,是第二个。
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她依然自责地说个不停:
“对不住,我以后会努力把菜作得更好吃的。你是爹爹的徒弟,那……那就是我哥哥了,你会对我好吧?其他两个哥哥对我很坏,都笑我。等你学会作菜,也教教我好不好?”
扮哥?!叫得真顺口,他都还没同意呢。本来不想理会,可是见到她愧疚的表情与笑容,竟让他有些不忍心。
她脸上的笑天真又……温暖,暖暖地在他身体里漫开来,渐渐融化了他冰冷的心。
“你爹不是有教你作菜,何必要我教?”他奇怪地问。
她摇摇头,很生气道:
“爹是教我作菜,可是他没有收我当徒弟。爹说姑娘家不要当厨子,爹爹也很坏。”
沈易眉头更皱了,此时若有小虫子飞过,肯定会被夹死。
不再挨饿受冻,吃得饱穿得暖,不过半年时间,沈易长高不少,原本瘦如竹竿的身体长出了肉,不再是那个初到知味楼时矮小瘦弱的孩子。
为摆月兑过去,早日出人头地,沈易比别人花上更多心力与时间,拼命练习从师傅那儿习得的厨艺。
当他亲手作出第一道菜,师傅尝过味道后赞许地点头,这令他高兴得不得了,于是迫不及待地去找师妹,想让她也尝尝看。
看着易哥哥手上那盘油亮翠绿的菜,周容盼眼睛一亮道:
“哇!你跟爹爹一样厉害,炒出来的菜还是绿的。”不像她炒出来的都是黑色的。
“本来就该如此,也只有你会炒成黑色。”接连被称赞,沈易语气里掩不住骄傲与欢喜。
周容盼吞下一口菜后,笑咪咪道:“易哥哥炒的菜好好吃,又鲜又女敕,让人想整盘吃光光。”
听到师妹的赞美,沈易很得意地笑了,比被师傅称赞还欢喜。
“易哥哥第一次炒菜就这样好吃,比念哥哥跟青哥哥厉害。等易哥哥成为厨子,作的菜会让吃的人开心得笑吧!”她一脸羡慕地说。
笑?沈易楞了一下。
周容盼难过地垂下嘴角说:
“我也好想让人吃了我作的菜会笑……”她笨手笨脚,老学不好厨艺,作的菜每个人都说难吃,还吐了出来。
沈易不是很懂师妹的心愿,他只想作出能赚很多银子的菜,从没想过吃的人开不开心。谁吃他的菜是笑是哭干他何事?菜能吃就好,甚至好吃就好,不是吗?
师妹心思单纯,只想让吃到她作的菜的人笑,她每学会一道菜都会端来给他尝味道,为了很多原因,他从未拒绝过,再不想吃还是会勉强吃一小口,努力忍住没吐出来,然后告诉她味道如何、哪里不对,建议她下次怎么作才会好吃。
“怎么样?这次好些了吗?可有进步?”周容盼战战兢兢地等着他评论,下次好努力改进。
沈易忙喝了口水,冲淡嘴里那股难言的怪味,才道:“这回你火候没控制好,又太快起锅,这菜没有熟。”
“喔。”周容盼很失望,但也只难过了一下下,很快又信心满满地告诉自己下次会作得更好。
沈易看着师妹,模模自己可怜的肚子,不知道这次的菜吃了会不会像上次那样跑好几回茅厕。
他实在不懂,师傅厨艺高超,是他看过最好的厨子,为什么所生女儿的厨艺却这么糟糕?
师妹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还喜爱作菜,可惜在这方面却笨拙得惊人,丝毫没有一点天分,难能可贵的是师妹很执着,屡败屡战,一遍又一遍练习,从未放弃过。
这样努力勇往直前、温暖天真的师妹,随着那一道道难吃的菜,烙印在他心上。他告诉自己,往后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能放弃,他一定要成为御厨,称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