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你是我的天 14

她咬紧牙关,跑了一圈又一圈,完全不顾小腿肌肉正发出抗议。

“林郁青,你还没发泄够啊。”

他跟在旁边喊话,再跑下去肯定会猝死。

自从昨晚她怒气冲天地上楼甩上房门之后,他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楼梯口,生怕又让她给溜了。

这次闯的祸,足以让她躲到索马利亚,可他一点也不后悔。

凌晨三点多,打着盹的他被小冰的磨牙声吵醒,正好瞧见她闪出大门,于是急忙跟上。她没赶他,只是眼里的火更旺了。

没问她去哪,只是跟着七弯八拐,甚至当前方出现一堵墙,而她竟然翻墙而入,他也立刻跟进。真是绝配啊他们,连翻墙都一样利落!

接着,她开始跑了起来。

模黑慢跑是头一遭,但难不倒他,难的是要追上她。他腿长,但她速度快,尤其有源源不绝的怒气当燃料。

“停下来听我说嘛。”

“喜欢你才亲你,真情流露啊!”

“林郁青,你该不会又绿巨人上身了吧?”

她没搭理,反而瞬间加速,将他甩在后头,但没多久又被追上,而且他居然卯起来倒着跑,在前方挡住她的去路,她向左他便向左,她向右他也跟着向右。

“让!”

“除非你停下来。”

辣性被激了上来,她发狠用侧肩去顶撞他,逼他让路。

他没料到她会出此贱招,被撞后重心顿失双脚打结,但摔倒前仍及时拉住她,要死也得找个垫背的。

被拉住办臂的她惊呼着朝他回扑,于是两人碰撞后一起跌往地上——他背部着地,她则不偏不倚地迭在他身上。

他静止不动地仰躺着,当背部的痛楚消失后,唯一的知觉便只剰胸腔的颤动。贴得这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彼此的心跳,紊乱后逐渐趋于一致,在各自的胸口和谐共舞。

时间过去——

“让我起来。”她推推他,没反应,“喂,死啦?”

还是没反应,她以为他怎么了,赶紧抬起头,发现他原来装死。看着他闭得太紧的眼、憋得太可疑的嘴、幼稚得太过分的脸,她气消了!

究竟气他什么呢?锲而不舍地追寻?还是那彻底搅乱她心的吻?

或许,她气的不是他,而是久别重逢之后,竟发现对他的喜欢依然存在的自己。

蓦然,他睁开眼,瞳孔中立时出现了她。

她慌忙挣扎着起身,却被牢牢地抱着。幸好不是光天化日,否则姿势这么暧昧,就算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还气?”

“先让我起来再说。”

他不想放手,却不敢造次,一松手,她便敏捷地翻身坐起,但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气虽消了,话却还没讲清楚。

“你喜欢我?”她单刀直人。

“你不也喜欢我。”

她沉默着,终于放弃否认,“多久了?一个礼拜?”

“不止吧,从你是N4WDT,不对,从到处找你,也不对,怎么说呢?”

他以手枕头,发现感情的发生实在难以追溯,“有一天当脑中开始浮现许多有你的画面,我就猜自己喜欢你;后来一次又一次回想我们曾经共度的每个瞬间,让我更加确定对你的感觉。”

“背得挺溜的!”

“哈,被你发现,编剧大人写出了我的心声。”

“你有没想过,你的喜欢并不是喜欢,而是……”

“报答、补偿?”

“你没那么伟大。”

“怜悯、施舍?”

“我没这么卑微。”

“这不就对了。”

她又沉默着,只觉这事荒谬到难以置信。

“你呢,为什么喜欢我?”

“不告诉你。”

“想也知道,一定是被我的偶像魅力给迷住了。”

“少自恋。”

“不然就是因为我长得太帅,你情不自禁地坠入情网?”

“屁啦!”

“算了,喜欢就喜欢,何必想太多。”

喜欢就喜欢?

如果他知道自己一开始是讨厌他的,一定会气炸了吧,她想。

在美国养伤那半年,她天天被迫在网络上看到他,那副目中无人的痞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回台北后,阙羽丰安排她跟着剧组杀时间,无意中探见了他痞样底下的真面目。

喜欢,就这么开始了。

但她始终将它藏得好好的,甚至打算一直藏下去,只因为——

“喜欢不是件好事。”

“啥?”

“小时候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妈不会笑只会发呆,直到有一天听到了邻居的闲言闲语。我想,如果可以重来,我妈一定不会让自己喜欢上他。”

“拜托,我不是阙董,OK?”

“你比他更烂。”

“喂!你该不会中了媒体的毒吧,花心滥情那些都只是——”

“那些不是事实我很清楚,但我更清楚和你走在一起的下场,我不想那样。”

他百口莫辩。

无论是谁,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注定成为媒体的焦点、粉丝的公敌,不但隐私被摊开、恋情被唱衰,连他红不红也得概括承受。别说是她,连他自己都不想那样。

然而,不战而降——

“孬种!”

“就你有gets,行了吧,明知是死巷还硬闯的笨蛋。”

她一派轻松地站起来拍拍,话说开了,回去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他急忙跟着站起来。

“可是我喜欢你怎么办?”

“才初期,早治早好。”

“那你呢?你喜欢我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吧。”

“虽已病入膏肓,但我会跟它和平共存,反正早就习惯了。”接着,她悲天悯人地拍拍他的胸膛,“自作孽不可活,各自的喜欢各自负责吧!”

说完,毫不留恋地跑步离开。

他没跟上,只是望着她在破晓的曙色中渐行渐远的背影。

换他生气了!

从北到南四个小时,回报他的竟是“各自的喜欢各自负责”。林郁青,你最好是有这么洒月兑!

从原处翻墙而出,遍寻不着回头路,于是他开始横冲直撞,当终于找到她家巷口时天已全亮,街头早起的鸟儿惊喜地发现,今儿个的收获竟是从天而降的超级大明星。

迸!

他将门撞开,火气随之席卷而入。

“天哥,你——”小冰听到巨响,从楼上直奔而下,却被他的表情吓到,“怎么了吗?”

“你吃饱没事干,跑来这里做苦力?”他讥讽地看着小冰手上的抹布。

“早餐还没吃咧,哪有饱?是小妹睡不着在打扫楼上,我帮着做而已,天哥昨天不也扫了楼下?”

“哼,我是白痴。”他望着楼梯尽头,“人呢,在楼上?”

“出去买早餐了。”

他走到客厅坐下又站起来,再坐下又再站起来,藤椅被他折磨得嘎吱作响。最后,他泄气地说,“走了,回台北。”

“不等小妹吗?”

“废话真多。”

小冰识相地闭嘴,正想把抹布拿去放时,手机响了。

“喂……他没在睡……”小冰边说边用嘴形告诉他是冯鑫,“现在吗?最好不要……”

他一把抢过手机,粗声粗气地对起话来:“提早回去,嗯,马上走……如果不介意是张臭脸,我无所谓……少啰嗦,你安排就是……什么?!”

他突然狮吼:“谁规定刺激收视率非得用床戏?!我不……妈的!算我认栽。”

切!

接下来是连珠炮似的一串脏话,以及疯狂投手的一记暴投——

小冰飞扑过去,及时接住差点被砸在地上粉身碎骨的手机,呼,好险!

“天哥,冯鑫怎么说?”不敢问还是得问,助理注定卑微。

他面色铁青地说:

“两点拍Dodge夹页,晚上跟品森谈代言,明早十一点进棚录冬眠,下礼拜二杀青,就这样。”

“那……床戏,怎么回事?”问得诚惶诚恐。

“有个肚烂记者做了个叫『天神内幕』的专题,把我出道前的浪荡史给翻出来,还硬把打人事件扯在一起,所以这两天收视率下滑他们就说是我害的,叫我在床单上滚两下刺激收视。”

“跟李依依?”

“不然咧,恋人重逢干柴烈火。哼,走吧,否则来不及回去摆臭脸。”

“我这就去热车。”

小冰匆忙出去准备,他则在犹豫片刻之后,跑到楼上找纸条留话,一下楼却见她不知何时已悄悄站在门口,趿着夹脚拖、拎着塑料袋,看不出表情。

“要走了?”

心里的气又冒了上来,他尖酸地说:

“是啊,早点回去挂急诊,免得延误病情。”

空白着脸,她打他面前走过,将手上的胶塑袋往桌上一搁——

“早餐带着。”

看似叮咛,却毫无温度。

他就要走了,她竟只在意早餐,连句后会有期也不肯说、连送到家门口也嫌多余地立刻上楼。

气上加气,他冲向前去,两阶并成一阶地追上,趁她诧异地转身,重重吻上她的唇。

然后,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毅然结束。

她两腿发软,慌忙握住扶手,而他竟恶棍般地蹭着她的耳鬓:“临别赠礼,寂寥的冬夜拿来暖心正好。”

潇洒地转身,他轻快地拾阶而下,戴过客厅时看见桌上的塑料袋,头也没回地向后抛了句:“谢啦!但,各自的早餐各自负责。”

可惜,报复的快感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大门外头,闻风而来的乡民媒体正疯狂挤爆整条巷子,甚至蔓延到马路上。可怜急着上班上课的人,一大早就被卡在半路,进退不得。

“嘿嘿,天哥,要不是我,你今天肯定被卡死在那。”

“嗯。”

“不是我自夸,你这助理不是普通的机灵……”

“安静。”

“啊?”小冰委屈地瞄一眼,发现了他的疲态,“那你睡一下,待会儿才有力气工作。”

斑速公路上,他奄奄一息地摊在副驾驶座上,感觉厌烦从胃底窜上来。

一定是没吃早餐,害他得了胃食道逆流。各自的早餐各自负责?哼,任胜天,你可以再潇洒一点!

那袋早餐,应该够她撑过今天,可明天、后天、大后天呢?

在他杀出重围之后,人潮应该已经散去大半,但想必仍有企图取得独家专访的媒体继续守着,无处可逃的她只能躲在楼上,饿着肚子等待救援。

然而他有个机灵的助理,在他身陷“巷战”的时候,找来一票警察伯伯帮忙吹哨开路,但她身边连只会叫的狗都没有。

“辛苦你了,小冰。”

小冰受宠若惊,“说什么辛苦,我早认命啦。”

是呵,认命——

或许老天爷就是要他认命,才故意让他亲眼目睹喜欢的人被他的喜欢连累。

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他极力克制打电话的冲动。知道她好不好又如何,离她远一点才是真的对她好吧!

回到台北,他一进工作室,便摆着脸往休息椅上一坐,好像在跟谁呕气。

“不好意思,天哥累了。”小冰打着圆场,虽然自己更累。

“不碍事,先休息一会再拍。”摄影师好脾气地说。

等摄影师走开,冯鑫紧张地拉着小冰,给他看刚被po上YouTube的影片。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小冰疑惑地看着显然是隔着纱门拍摄的远镜头,惊叫:“又来了!而且还被拍到!”

“又来了?所以,这不是擦枪走火,是认真的?”冯鑫更加紧张。

“我也搞不懂他们……”

突然,小冰手中的平板被抽走,任胜天面无表情地盯着画面。临别赠礼,好极了,这下子她还有活路吗?

“吻别罢了,少大惊小敝。”他把平板丢还给冯鑫,“上工了。”

夹页很快搞定,反正怎么拍都是副死样子。接下来的代言谈得更快,冯鑫说了算,他完全不在乎。

深夜,他躺在床上,整个人累到骨子里,却老听到滴嗒声在耳边靠天。他霍地跳下床,把手腕上的机械表、床头的闹钟、墙上的时钟一古脑儿往房外丢,再跳回床上竖起耳朵,滴嗒声果然没了。

他乔好姿势入睡,半梦半醒间竟看见缩在角落饥恐交迫的她。惊醒后翻身再睡,这回浮现的是睨着眼对他说“各自的喜欢各自负责”的她。

叹口气,他拉过棉被抱着,恍惚中以为抱着的是她。

吼!到底有完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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