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宝宝的名字为什么叫『阿吞』?是小名吗?”她另起话头,而这也是她从刚刚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是昵称。”杨咏梅微笑,“宝宝叫『怀暾』,所以『阿暾』啊、『暾暾』
都是小名。”
“为什么要取名『怀吞』?”虽然也有“气吞牛斗”这种充满气魄的词,但国小小朋友肯定只知道“云吞”、“温吞”、“慢吞吞”……
“因为要他永远记得他的救命恩人。”杨咏梅笑得好顽皮。
“谁啊?”看杨咏梅的笑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她吧?
“暾,是『初升起的太阳』,所以,晨晨知道喽……”
“真的假的?”赵晨曦苦着脸哀号。她哪承受得起啊!
“是真的。”杨咏梅收起笑脸,诚恳道:“如果不是晨晨送我到医院,阿吞会怎么样都很难说。”
“那是我该做的,”赵晨曦没无耻到敢自居功劳,“是人都会这么做。”
“但晨晨不是一般人。”
她懂她的意思,她们是仇人。“我是为着自己心安。”
“我也是为着自己心安。”杨咏梅温柔道:“从十三岁起,晨晨就是我的依靠,在心理上,你不只是我的朋友,更像是我的姊姊、我的妈妈……”
杨咏梅眼眶红了。
赵晨曦说不出话来,情绪在心里翻搅着。杨咏梅很快地拭了眼泪,换上笑脸。
“所以取『怀暾』这个名字,每当唤着『暾暾』的时候,我就彷佛得到了安慰,也有了力量。”
赵晨曦抿着唇,不知如何因应,想了半天道:“邱老师允许你这么乱搞吗?”
“邱老师知道我的心意,他支持我的做法。”杨咏梅又温柔一笑,“『暾』
字还是他翻字典找到的。”
真要命!为了她“晨曦”这个名字,邱老师竟把自己儿子命名为与厨余的“ㄆㄨㄣ”谐音的“暾”……
阿暾将来一定会对她“刻骨铭心”,咬牙切齿地怀念这个让他成为厨余的阿姨……
赵晨曦叹了一口气。
“能改名吗?”如果非要怀念她不可,那她退而求其次,“改成『怀晨』或『怀曦』可不可以?”
“不行。”杨咏梅却认真摇头,“邱老师说晚辈不可与长辈同名,这样是犯忌讳。想想如果阿吞将来不乖,我要骂他,不管是『晨』或是『曦』,都会牵连到晨晨,这样会对不起晨晨。”
难道把儿子取名厨余就对得起她啦?赵晨曦再叹一□气。看样子,这个“功”她是居定了。
“既然是为了怀念我,那我有权利表达一点意见吗?”她无奈道。
杨咏梅果然眼睛一亮。“晨晨请说。”
赵晨曦略一凝思,说道:“我建议改成『怀昭』。一来,『昭』与『朝』谐音,读音暗合『早晨』之意;二来,『昭』有『彰明』的意思,与阳光的灿亮相呼应。咏梅觉得呢?”
“好极!”杨咏梅立时眉开眼笑,“从今天起,阿暾就改名叫『怀昭』了。昭昭、小昭……”杨咏梅对着阿暾频喊。
赵晨曦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她真的觉得阿暾在听到这个新名字的时候,忙着吸女乃的嘴忽然停了0.5秒,嘴角往上弯了一下。
阿吞……不,怀昭真可爱!
赵晨曦心头洋溢着满满的母爱,为了可爱的怀昭,就算是掉进了杨咏梅的圈套里她也认了。
没错,她知道这是一个圈套,由杨咏梅和邱老师连手布下的圈套,以怀昭为诱饵,让她斩不断与杨咏梅的关系。可是,她能说什么?他们拿来交换的,是攸关孩子一生祸福荣辱的名字,如此的不计代价,她还能无动于衷吗?
接下来,杨咏梅顺水推舟地要她当怀昭的干妈,她也没有拒绝。
把怀昭抱回育婴室看着他睡着,赵晨曦离开月子中心,刚出玻璃门,就看到利瓦伊阳在那儿等她。
“咦?你不是说在楼下看书?”看他在等她让她有点内疚,来之前也没想到会待这么久。“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上来。”他笑着道,流露关切,“还好吗?”
“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言难尽。”
“那在路上慢慢说。”
她点点头,跟他一起去楼下取车,打开前门坐上副驾驶座。
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自然光迤逦洒入,予人柳暗花明之感。赵晨曦抑郁的心情因着自然景色的变化而开朗了些,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开口——
“我当了宝宝的干妈了。”
利瓦伊阳怔了一下。“喔。”
“不恭喜我吗?”她看他一眼。
“玫瑰姐开心吗?”
“不该开心吗?”她自嘲:“将来有人送终了。”
“每年过年都要多包一个红包了。”
她知道他在说笑,又道:“宝宝的名字是我取的。”
“好大的面子。”
“没办法啊!难道我真的要让宝宝因为我而被人叫厨余?”
“什么厨余?”
她把改名字的事说了一遍,他听得频频微笑。
“如何?”他笑完之后没有下文,她想知道他的想法。
“邱教授跟杨咏梅都满有心机的喔!”他说。
“是吧,”他果然跟她有一样的想法。“你也这么觉得吧!”
“不花一毛钱,就得到大作家取的名字,”他特别地一本正经,“我要得到这种福利,还得生十个……”
“谁在说这个啦!”她气得捶他一拳。
“不好意思我搞错重点,”他笑着道歉,“我只是觉得能得到玫瑰姐命名是莫大的荣誉,不但如此,宝宝以后每年还有玫瑰姐的红包钱可以领,邱氏夫妇赚很大。”
她一怔。对啊!她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她在乎的当然不是那红包钱,而是她为什么在帮孩子取了名字之后,就顺理成章地做了孩子的干妈?如果帮忙取名字的算命仙都像她这样,那早就儿女满天下了。
“所以,玫瑰姐很喜欢杨咏梅的宝宝了。”他又道。
她没办法否认。她想,应该是在看到怀昭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他了。所以追根究柢,不是取名字让她觉得自己对怀昭有义务,而是因为她就是喜欢他,所以才愿意当他的干妈。
“Aunny,我是不是很没有原则?”她觉得沮丧。
“喜欢一个人,也需要原则吗?”
“我怕我会因为怀昭,而和杨咏梅重新来往起来。”
“重新来往有什么不好吗?”
“我应该要恨她的。”
“当玫瑰姐说『应该』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恨她了。”
“不,我恨她。”赵晨曦坚定道:“我对她的恨依旧,只是我的意志被时间消磨了。”
“要恨一个人,也需要意志?”
“对。”赵晨曦用力点头,“不然,勾践为什么要卧薪尝胆呢?他就是怕吴国安逸的生活消磨了他复国的意志,他要保持着这种恨意,才能化悲愤为力量。”
“听玫瑰姐这么一说,我发现勾践也是可敬的了。”
听到“可敬”一词,赵晨曦心虚,嘴角抽动,“我也是直到此刻,才发现勾践可敬……”随即尴尬笑道:“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只注意到他鸟尽杯藏、兔死狗烹,觉得这人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不是个好东西。”
“所以玫瑰姐是做不成勾践的。”利瓦伊阳点头附和,“有些事,玫瑰姐是不会去做的。”
“是吧。”她不大确定地道。现在的她的确是这样,但她没忘记,她也曾经迷惘过的。
“记得有人说过,常人是『共享乐易,共患难难』;而帝王恰好相反,帝王本身就有过人意志,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不需要如此为难自己。”他又道。
赵晨曦咀嚼他的话,想了好一会儿。“可是,我总觉得我应该要继续恨杨咏梅。”
“为什么呢?”
“为着……”赵晨曦又想了一会儿,在脑中捜寻词汇表达她的想法:“社会正义,因果循环。”
利瓦伊阳笑出来。“玫瑰姐也固执得太可爱了吧!”
“怎么说?”听他说她“可爱”,她禁不住有点脸红。“做错事的人,本来就该受到处罚。”
“可是为了这种原因,让自己执着地去恨着一个人,辛苦的是自己。”
“也不完全是为了这些。”赵晨曦检视自己的内心,诚实道:“应该是我打从心里厌弃这个人,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瓜葛。”
“可是你们见面了,而且还说了话。”利瓦伊阳道:“一般说来第一面,应该是最困难的。”
“是。不过那时候我是怀着一腔愤恨去赴约,打算好好教训她,”她觉得挫折,“没想到局面的演变,完全超乎我的预期。”
“也许怀昭正是化解你们恩怨的契机。”
“不,怀昭不能跟这事混为一谈。”赵晨曦边想边道:“我不否认我喜欢怀昭,我也承认因为怀昭,让我与杨咏梅之间多了话题和互动,但这是怀昭为我与杨咏梅开辟出来的一条新路……对,还有邱老师……所以离开了这条路,我和杨咏梅之间仍是一条死路。”
利瓦伊阳若有所思。“杨咏梅也这么想吗?”
“也许她以为因为怀昭,我会与她重修旧好。”赵晨曦不确定道:“因为她有向我道歉。”
“但道歉是不够的,是吗?”
“我不知道。”赵晨曦想了好久,“我也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杨咏梅跟她道了歉,邱老师也出了面,还把他们的亲生儿子给她认了当干儿子,她真正是面子、里子都有了,一整个的喜剧收场,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是在她心底深处还是有着不甘心,总觉得有些事情没有说清楚。
“如果杨咏梅发生不幸,玫瑰姐会觉得比较好过吗?”他问。
“不会。”她摇头,“我不会希望她不幸。”
虽然在听到杨咏梅读了博士结了婚怀了孕之后让她有点不平衡,但也只是不平衡而已;她也有她自己的人生,不至于因为这样就怨叹老天不公。何况,杨咏梅也付出了代价,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几乎可以确定她的忧郁症就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邱教授的态度,让玫瑰姐觉得不舒服?”
“不,邱老师是好意,我知道如果我开口,他会愿意帮助我。”
今天赴约之前,她心里不无忐忑,但邱老师的态度化解了她的不安。邱老师的立场很明显是中立,他先离开,是为了给她们说话的空间;他不调停、不介入,是尊重她的意愿。她知道只要她开口,邱老师一定会像帮助杨咏梅一样地帮助她。
但她并不想向他求助。
邱老师不会偏帮杨咏梅,她知道。但要对着他抱怨杨咏梅与另一个男人的种种,然后让他用理智和坚强的心去消化这些抱怨,她还没有这么残忍。
“如果不想原谅,”利瓦伊阳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考,“那就不要原谅啊!”
“什么?”她一怔,随即有种受伤的感觉。她的固执,连一向体贴的他都厌烦了是吗?
“是啊。”他的表情却是一贯的恬然,没有任何厌烦或愠怒。“不是所有的
好意都必须接受,自己的心意比较重要。”
她又是一怔。“所以,你是叫我继续怨恨下去?”
“不是。我只是希望玫瑰姐听从自己的心意。”他道:“有些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就像我……那位朋友,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在外人眼中他或许很傻很痴,但他就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感动了她;虽然与他的一往情深相比,她觉得她应该算是自寻烦恼。
是啊!她是自寻烦恼,才会刻意要跟那段记忆过不去。他的痴心,是不由自主;而她的怨恨,却是要用意志来坚持。既然她能用意志让自己恨杨咏梅,为什么不能用意志让自己原谅?
她彷佛有点明白了。
“还好你不是我老爸,不然我一定会被你宠坏。”她故意叹了一口气。
“嗯?”他纳闷,对她这天外飞来一笔。
“不过姐挺安慰,你掌握了心法的精髓。”她教过他“顺着对方的心意说”,他这会儿就用在了她身上。
“有吗?”他终于明白过来,有些喜出望外的心情从他上扬的嘴角泄露出来,“我怎么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呢?”
“你帮了大忙。”真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谢谢,我很感谢。”
他面露温柔笑意,似对她的赞美颇受用,随即朝她一挑眉,温柔转作得意。
“所以,我是一个称职的助理了?”
“当然!”她金口褒扬:“利瓦伊阳是『赵氏企业』有史以来的最佳员工。”
“这个企业里面,现在好像只有我一个员工?”他故意闹她。
“有你这么能干的员工,我还需要请其它人吗?”她理所当然地回敬。
“冲着老板的赏识,这辈子我就赖定赵氏企业了。”
“好啊!你赖啊!”她才不怕他。
“好,打勾勾。”他立刻朝她伸出右手小指,“当老板的人,金口一开驷马难追。”
“专心开车吧你!”她笑着推开他的手,她才不跟他玩这种小孩子游戏。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做老板的人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专心开车啦!”她吓到,马路如虎□啊!
所幸很快就遇到了红灯。他踩住煞车,郑重其事地伸左手抓住她的左手,硬是伸出右手小指勾住她的小指,将他的大拇指盖上她的……
“成交!”他开心宣布。
“幼稚……”她睨他一眼。这种年纪的男人,幼稚起来还真幼稚啊!
“我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不愁吃穿?才30k哩……“好啦好啦帮你加薪啦!”
“谢谢老板。玫瑰姐真是最慷慨的老板。”他笑弯了眼。
她就知道。
不过很应该的,像他这种才貌双全任劳任怨善解人意还能扮演心灵导师的万用助理,不管加几k,真正都是她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