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璐这一觉睡得很沉,再次清醒,房内仅余床边桌那盏小灯透着光。她看一眼闹钟,都十一点了。身上衣物透着湿气,不太舒爽,她找了干净衣物,准备沐浴冲澡,外头忽传来物品落地的碎裂声,吓了她一跳。她放下衣物,打开房门,空气中一阵类似热油温度过高的气味,她沿着通道往外头走去,看见厨房里的男人正举着锅铲,低首不知忙着什么。
她想起她曾经被电话和电铃声扰醒,然后他好像抱了她……
“醒了?”不擅厨艺,挥铲时一个没留神,扫到一旁的碗公,碎了一地。何师孟急着整理,一回身就见她楞在那里看他。“醒多久了?有没有好一点?”他疾步朝她走去。
“你……你在做什么?”她看看他,视线再越过他肩头看着炉火上那冒出白烟的平底锅。“是不是焦掉了?”
“啊!”他惊诧,快步回到炉火前,铲落一掀,焦味窜升。“真的焦了。”
“你煮什么?”彭璐走近,锅里已是焦黑一片,瞧不出原貌。
“煎葱花蛋。”见她表情疑惑,他苦笑。“我知道看不出来。”
熄火,把锅里焦黑的失败品倒进垃圾桶,觑见她抬脚似要靠近帮忙,他出声制止:“你别过来,地上有碎片,我先扫一扫。”
她退两步,指着阳台。“打扫用具在外面。”
他找来用具,边扫边说:“打了蛋,想要煎个葱花蛋,结果蛋液放进锅里了,但碗公也被我摔破了。”
“你怎么不出去吃?”她精神好了些,但气仍有些不足,声音虚虚软软的。
何师孟站直了身子,直勾勾看着她。“是要做给你吃的,外面买的不是太油就是太咸,你不舒服,还是吃清淡点。”
她傻楞楞的,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何师孟将打扫用具归位,再踏进厨房时,边洗手边说:“我煮了清粥,已经盛了一碗放凉了,我怕你没胃口,才想煎个蛋,想不到做菜还真不简单。”
“怎么会有米和葱?”她工作时间长,偶尔才下厨,农历年后忙至今,还没机会下厨做饭,米也早在年前用完。
“开车出去买的。”购物后接着打电话回家给母亲,讨教怎么洗米熬粥、怎么煎葱花蛋和豆腐;想不到听起来简单,真要动刀动锅,才知困难重重。他盯着桌面那盘被他煎得破破碎碎的鸡蛋豆腐。“那个……如果你不想吃也没关系,看你要吃什么,我出去买。”
他在她面前总是自信满满,少有这刻的无措,她有些不习惯,唇张了张,挤不出话。
“吃不下吗?至少吃一点好吗?什么都不吃,对胃不好。”他注意她神情,又问:“还是觉得不舒服吗?”
“没事,我好多了。”她看一眼豆腐和粥,说:“我等等吃好吗?我好像流很多汗,想去洗澡。”身上有一股汗味。
彭璐洗了发,还泡了澡,这一泡带去她身体疲惫,精神更好了些。踏出浴室才想往外头走,忽想起她失约一事,不知这时间妈睡了没?
外头传来大门合上的声音,彭璐起身往外走,恰好与正要进厨房的他对上目光,两人均是一怔。即使再熟悉,也未曾见过她刚沐浴完的样子,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她长发濡湿,粉颊红润,一双大眼蒙上水气,本就清秀的面容因为被水滋润过的关系,每分线条都浸了水似的,柔软干净,这样的她多了股娇柔和性感,他有一瞬间难移开目光。
他目光灼灼,她被看得耳根发热,开口打破这有些暧昧的气氛:“还以为你回去了。”
“去买东西。”何师孟别开目光,朝厨房走。“洗好了?”
“嗯。”她觑见他手中一袋沉垫垫,问:“买了什么?”
“小菜。”他翻着她的厨柜,找出几个小盘子,将一袋袋的小菜倒进盘里。
小菜?她凑过去,有米酱蛤肉、豆枣、九层塔炒蛋、酱瓜、炒猪肝、干煎鳕鱼、凉拌黄瓜和炒高丽菜。“哪买的?”
“环星后面巷子那家。”
她点头。“你煎的豆腐呢?”
“不要吃那个了,破破碎碎的。”他将所有塑胶袋扔进垃圾桶。
她目光绕了圈,在流理台上看见那盘被遗弃的豆腐。“但是我想吃豆腐,还是别浪费吧。”她走过去将盘子端过来,余光瞄见水槽里的锅子。“这是……”
他顺着她视线,“啊”一声,扭开水龙头,在锅里注入清水。“刚刚煮粥没留意,锅底焦了,泡水好像会比较好刷。”他望着她,急切道:“但你放心,我一发现焦了就马上换锅子,把上头没焦的换另一个锅子煮,所以那是能吃的。”
他手指向桌面那锅成品。
怕她不信,他重新盛了碗。“吃这碗吧,还是温的,原来那碗冷了。”
“谢谢。”她坐下,接过碗,抿了口白粥……还是能尝到一点焦味。
“怎么样?”他探究她神色。
她思索一会,笑道:“是粥没错,有粥的味道。”
她含着筷子,笑得可爱,他端起那碗凉粥,吞下一大口……他眼微瞠,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真的觉得好吃。”接收他目光,她迎视他,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夹了片豆腐吃起来。色泽不怎样,样子也不完整,尝起来的味道却是不错。
她不介意他糟糕的厨艺,这令他感觉愉快;他剔除鱼骨,把滑女敕的鱼肉放进她碗里。“吃得下的话就多吃一点。”
她看着那片滑女敕的鱼肉,心里又苦又甜,低喃:“我还以为你看不见我。”
“……什么?”何师孟皱眉看她,似她说的是外星语。“我看不见你的话,这么多年来我看到的都是什么?阿飘吗?”
她知道他不懂,也不奢望他懂。笑了笑,问:“你怎么会煮粥?”平时不下厨的人,别说熬粥的水量及火候都无法掌握,恐怕连怎么开火都是个问题。
“打电话问我妈。”他盛了第二碗白粥,吃得津津有味,像是饿了。
“你晚餐没吃吗?”她看着他的吃相。
“没有。本来打算洗完澡后去夜市吃,先接到你妈电话,说和你约好吃相亲饭,你没到,问我知不知道你人在哪里。我打你电话没人接,所以上来按门铃。我在门外听到你手机的铃声,心里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我本来还打算再没人开门的话,要打电话报警了。”
总觉得这男人近日面对她时有些不一样,一些举止令她浮想连篇。不说其它,只说这一夜就好,这个不爱进厨房、不擅厨艺的男人为她下厨,她要如何不被他感动?这刻又听他开口说他担心她出事,她吃着酱瓜,舌尖慢慢渗出甜味。
“报警也太夸张了。”她含着筷尖看他。
“万一你真的出事呢?”何师孟瞪大眼睛,冷着脸色。“你不知道独居女子更要注意安全吗?这个社会治安这么糟,搭个捷运都会被偷拍,我能不担心吗?”
她张了张嘴,只是红了脸,什么话也说不出。
“还好只是感冒。”他放下筷子,道:“说到感冒,你还有发烧吗?”他探掌触碰她额温,另一手贴着自己的额头。“体温好像满正常……这里有颗芝麻。”
他觑见她唇角有颗白芝麻,应该是豆枣留下的。
他手下移,捏下她唇角沾上的白芝麻。她目光从他手指上的芝麻挪开时,对上他眼神,四目交会瞬间,他们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他瞳仁深而黑,静深得像面海,她的心早已跌入其中出不来;也许是不想出来,因为难以自拔。她的喜欢、她的爱恋,都在这男人身上用光了,他眼里却没有她,她忽然悲从中来,眼眶迅速潮湿。
不想他发现自己的低落,她垂下眼,下巴却被轻轻捏住,还来不及反应,她被吻住了。她太意外,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她眨了眨眼,从眼帘下看见他的鼻尖、他的嘴唇;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被动地被他吻着。
他并未吻得深入,只在她唇上轻轻琢吻,他情不自禁,但也不想吓坏她。
离开她的唇时,见她傻楞楞地看着他,他心里愉快。拍了拍她脸颊,他微笑道:“快吃,吃饱再吃包药。”
“……喔。”她点头,捧起饭碗,低着脸蛋进食。
她想,刚才那一吻,他有几分认真?
“我还在想,你要是再不来,我就亲自上门去帮你修。”彭璐微弯身,专注地为胡芮琴拔除杂毛。
“这不是来了吗!”胡芮琴一派悠闲地坐在椅上。她不擅修眉,几乎固定每周来找彭璐报到,修整眉毛。
彭璐见她心情不错,问:“心情平复了?”从上次她吞药闹自杀至今也有半个月,彭璐没再见过她,但两人保持电话联系。
“不平复能怎样?”原闭着眼的胡芮琴睁开一只眼睛看她。“人生是自己的,难道我还要依他心情生活?那晚大概是脑袋浸了水,居然想要吞药自杀,现在想想都觉得庆幸,万一你们没赶来,我真死了那岂不是太冤枉了吗!”
听她这么说,彭璐安心不少。“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你搬好家了?”一次电话联系中,她知道她要搬离那栋屋子。
“哪那么快,之前都在忙找房子的事,昨天刚确定好房子,今天马上就来找你报到,你看我眉毛长这么长就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有多不修边幅了。”胡芮琴叹口气。“本来说好要办的同学会,因为许立言的事,现在要拖延了。”
“没关系,并不是订好时间才改期,所以不用急。”她拿起眉笔,将眉毛画得更完整些。
“我之前有在FB说我想办,所以有同学在问,问到底哪时要办……对了,你这阵子跟何师孟怎么样了?”胡芮琴抬眼看她。
怎么样了?彭璐一顿,不知怎么回答。前晚那一吻后,她没再见过他,他也未找上自己,连通电话也没有,只传了则讯息问她好点没。他没提那个吻,好像那一晚的事不曾发生过。也是,一个唇贴唇的吻而已,能代表什么?
“我跟他一直都这样啊,没什么好说的。”彭璐神情平静,不受影响地继续手中画眉的工作。
“一直这样……那你打算要一直这样多久?”胡芮琴皱起眉。“我觉得你们两个很奇怪,租屋要租楼上楼下,两个人也会一起去吃饭,怎么就没有任何进展呢?”
彭璐停下手中动作,与她对视。“其实我曾经后悔,后侮当初怎么会和他租同一栋房子。”
“我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她回顾当时。“那时候是因为工作方便,才想离家租屋,但我妈不是很放心,后来何师孟也提到他要租房子住,我妈开口让我们找找看有没有邻近的两间房,要我们当邻居,好有个照应,所以才租下现在的公寓。”她盯着手中的眉刷,又说:“我想过等他走出情伤,可以让人放心了,就准备搬回家。”
“不就是因为上班方便,才搬出来的吗?如果又搬回去,上下班不是很不方便?”
“也不是不方便,就是有点远。上班时间还好,早点出门就可——”
“啊,就是这一柜啦。”一名女子在展示柜前站定,面露喜色,她回首看着男人,扬声唤:“何师孟你也快一点。”
“何师孟?”胡芮琴顾不得眉毛只画了一半,转首看了看女子。看背影是身型匀称,穿着时尚,是走在流行尖端的女人;再顺着女子所望之处看过去,可不是她认识的那位何大作家吗!
女子像等不及,上前几步,勾住他手臂,往专柜走。“让你陪我逛个街,就这么不情不愿?”
“就是不情愿啊。”他无奈地说完,脚下忽顿。彭璐就站在展示柜后方,静静地凝视他;两日不见,她是不是瘦了一点?有没有按时吃药?
“我难得回来,连点面子都不给我,太不够意思了。”何莉妃拍了下他,松开他手臂,径自往前头走去。“小姐,你们公司最近不是有出一款美白面膜吗?有附美白精华液的那一款。”
彭璐笑得甜美,亲切地开口:“有,我拿给你看,请稍等一下喔。”她弯身从玻璃柜里取出新品。“你说的是这组净白面膜,比较特别的是,我们这一款商品,每片面膜都有附上美白精华,只要在敷上面膜后,把这个精华液挤在面膜上,就有加强效果。”
“这有试用包吗?”何莉妃上下翻看着包装盒。
“抱歉,之前有试用包兑换券,现在活动结束了。”她抿着甜笑,对于女子身后男人直勾勾的注目视若无睹。
“结束啦?那我怎么知道它好不好用?虽然我听朋友说这款非常好用,但每个人的肤质不同,总是要让我试用过,觉得好用我才可能买啊。”
“小姐,你第一次来专柜消费吗?通常是你有买商品,才可能送你试用品。”胡芮琴拿着眉笔将另一半的眉毛补上。
“也不一定啊,我平时在用的那个专柜小姐常寄试用品给我。”
“那有可能因为你是老顾客。”胡芮琴跑专柜跑多了,岂会不知这女子不过想占些便宜。“人家小姐也是领薪水过活的,公司不提供试用品,她当然没办法给你,你想要就花钱买。”
她搁下眉笔和眉刷,对着彭璐说:“你先忙,我去四处逛逛,等等回来。”
何莉妃也不是不明白要买商品才有试用品,不过是在试探看看有没有免费的可取用。她忽然勾住何师孟,看着他。“你妈不是说你有同学在这个专柜吗?能不能把她找来,让她算我便宜一点?”
何师孟楞了半秒,还未来得及做反应时,何莉妃已转首看着彭璐,开口要求:“小姐,他有朋友是你们专柜的小姐,所以我消费的话能不能给个折扣?”
“你也太敢开口了吧?”何师孟瞠眸看着身旁女子,他压低声音,说:“她就是我同学,叫彭璐,所以请你别为难她,她也只是领薪水的。”
“是你妈说你们很熟啊。”
“重点是她是领薪水的,不能随便给你折扣,你还听不懂吗?”
“懂啦懂啦,就是问问嘛,如果可以A到更多,那当然要A啊。”
他们低语交谈,不知说着什么,看起来相当熟悉,时不时还勾着手,看着挺亲腻,怎么她从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位女性友人?
“同学,既然你跟师孟是同学,那能打我几折?”何莉妃不甩身旁男人的白眼,兴致勃勃地问。
“璐璐,她是我——”何师孟想为两人介绍。
“唉呀,反正我们关系很好,所以你能打我几折?”何莉妃打断他。
彭璐微微笑着。“我们刚好有在办春季化妆品优惠活动,有限量四折的彩妆盘,还有六折的全能眼霜,满三千八还送市价两千元的旅行组。”她边说边将产品从柜里取出,摆在干净的玻璃桌面上。
“彩装盘打四折哦?也太便宜了。我能看看吗?”何莉妃精明的眼睛滴溜溜转啊转。“打四折还有满三千八送两千旅行组吗?”
这种精打细算的客人彭璐见识得多了。她笑了笑,道:“当然没有。四折已经是相当高的折扣了。如果你想要旅行组,可以带你刚刚问的那组面膜,我再推荐你搭配精华液,这样一组面膜和一瓶精华液,打完折后是5160元,可以送你一组旅行组。”
“如果我又买这个彩妆盘,能再送我其它试用品吗?像眼霜啊,还是……”
何师孟对化妆品毫无研究,也不懂为什么女人已经有多功效的精华液了却还要买面膜买眼霜买一堆有的没有的,一张脸不就那点面积?为了不影响其他客人,他走到角落,安静地望着她们的方向。
这两天他传过Line给她,问她好点没,她简短回复她好多了,便再无其它言语,也没有进一步联系。
她的回应不冷不热,他猜不出她心思,想再传点什么,又觉得一些话当面说更有诚意;他一面等待着那最适合表白的时机到来,一边频频留意手机通话和讯息,怕错过她电话,怕晚回她讯息,却未盼到她捎来消息。
那个吻对她而言没有意义吗?她究竟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