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他以未受伤的左手拉着她朝住家反方向走。
“去哪?”彭璐只想上楼睡觉,庆幸今天上晚班,还能补上几小时睡眠。
“吃早餐。好不容易把那个借酒装疯的女人安抚好了,也看着她睡了,我们不是该补充一力吗?”他拉着她转进附近一家西式早餐店。
“今天什么班?”等餐点送上的时间,他问。
“晚班。”
“那还好。”他看一下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可以让你补眠。”
她忽然想起一事。“昨晚你本来要出门?”
“听到你的脚步声,还有关门的声音。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在那种时间出门,我总是要问看看你要去哪吧。”服务生送上餐点,他停顿一会,才又说:“当初决定搬出来时,你妈有交代我要多帮她注意你居家安全。”
彭璐拆着免洗筷包装袋,才想起他的手伤,遂将筷子先给了他。
她点了萝卜糕和女乃茶,他吃的是加了荷包蛋和薯饼的铁板面套餐,搭配茉香绿茶。她低眼吃了一口,余光觑见他执筷的左手动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喂。”他一声喂,她抬眼,接着朝她勾手指,发出一种近似在逗弄宠物的声音。
“干嘛?”她瞪着他,嘴里塞着萝卜糕,右颊鼓成了圆。
“我这样没办法吃。”他左手握筷,夹不起面条,表情很无奈,但说完见她只是盯着他看,他提醒:“我曾经背一个女学生上下学,背了近两个月呢。”
她恍然大悟,随即取饼他的筷子,为他夹起面条。报恩这道理她是懂得的。
何大爷摇头。“你这样太没诚意,你坐对面离我这么远,是打算让我边吃边掉?”他拍拍左侧那张椅。“坐这里。”
她皱了下鼻子,不甘愿地挪位,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见她这模样,他心情大好,一亲芳泽的蠢蠢而动……慢!一亲芳泽?念头方闪,他也一楞,盯着她瞧的眼神深而沉。
彭璐夹起面条放在免洗汤匙里,吹凉了些,才凑近他嘴边;她另一手手心朝上,半举在他下巴下,怕面条掉落。她盯着他的唇,看他张嘴将那口面全数吃进嘴里,他则是看着她盯着他唇的那双低垂的眼睛。
真的是因为太熟悉了,所以忽视了与她之间的感情?那么她呢?是否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偷偷恋着一个他不知身分的男人,所以不曾认真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有发展可能?
彭璐抬眼时,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稍楞,疑惑问:“怎么这样看我?”
“喔,突然发现你素颜比较好看。”秀眉弯弯,眼睛圆而明亮,白晰的皮肤看着相当光滑细致,难怪对面的大学生房客老对着她喊美女。真要说缺点,大概就是眼下的淡青色阴影。
未曾听过他对她外貌有过评论,她耳根发热,低眼夹面条好避开他令人心慌的注视。
“所以你干嘛老是顶着国剧脸去上班?”何师孟冒了句。
她圆睁秀目,一汤匙的面条送到他嘴边,他张口时,她拼命往他嘴巴里塞进大口面条。“什么国剧脸!你才川剧脸啦!奇怪欸你。”
他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引发一阵呛咳,他偏过脸捣嘴咳着,似是相当难受。
她心疼不已,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拍他背。“要不要紧?吃东西笑什么嘛,都几岁了还这样……”
他摆摆手,慢慢顺过气了,才转过脸庞看她;他眼中有水光,似是笑出泪。
她又气又担忧,递出他的茉香绿茶给他。
他喝下一大口绿茶,意有所指:“国剧脸配川剧脸……满不错的。”
她没作多想,夹着面条喂他。他一口一口吃着,发现她只专注喂食,自己却没吃,他用他的左手,以一根筷子叉了块萝卜糕送到她嘴边。
彭璐楞半秒,推开他左手。“我自己会吃。”
“看在你那么辛苦喂我,我也该喂你,没道理我吃饱了你还没吃。”
“那你就自己吃,不要让我喂,我就能吃了。”
“我这样怎么拿筷子?”他晃动他的伤手。
她把薯饼以筷子分半,夹起半片送到他嘴边。“不能写稿、不能洗碗、不能夹面条,那你现在还能做什么?不会连澡也不能洗吧?”
他张嘴咬下薯饼,盯着她看,意味深长地笑着。
被看得心跳怦然,她别开眼,吃了块萝卜糕,慢慢地嚼。
“你对我洗澡有兴趣?”他似在挑逗,看人的样子有些风流。“欢迎晚上到我家来。”
她瞪大眼。“别开玩笑了。”
“又不是没去过。”
她不接话,静静地咬了口萝卜糕。
何师孟看她一眼,不知想起什么,慢慢敛起笑。
彭璐再次把面条递到他嘴边时,他忽然侧过脸庞,神色认真地看着她。“昨晚哭得那么伤心是因为想到那个男人?”
她放下汤匙,避开他目光,思索一会,她缓缓启口:“大概是因为听阿琴为一个男人哭得那么伤心的声音,心里舍不得她,也有点……有点舍不得自己。”
为什么她们爱着的男人爱的是别人?是这句话,教人神伤。
她想起陈淑桦的一首歌。
是否女人,永远不要多问,她最好永远夭真,为她所爱的人。
只是女人,容易一往情深,总是为情所困,终于愈陷愈深,可是女人,爱是她的灵魂,她可以奉献一生,为她所爱的人。
“不知道这样喜欢着一个人,究竟为了什么。”她声若蚊蚋,不知是自问还是问他。
“你没想过让他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吗?”她为何不告白?
她摇首。“发现自己喜欢他时,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不想他为难。”
“所以为难你自己?”他看着她,目光深深。“为什么不放弃?”
“有啊。”她笑了笑,神情略带感伤。“我知道他交女朋友时,想过放弃,
可就是会想他,想得很难受。”在南部读书那几年情况稍好些,会思念,但不至于时时刻刻想着他;她后来谈了一段短暂恋情,对他的思念是放下的,可一毕业回到家里,碰到他的次数多了,好不容易较平静的心又起波澜。
“感情真的很奇妙,一开始只是偷偷喜欢,觉得能看到他就好,但慢慢地,发现自己愈来愈贪心了,想看到他之外,也想和他说上几句话,就算是没什么意义的对话也好,至少会觉得自己离他不是太远……”她目光低垂,唇边抿着浅浅的笑容。
她如此死心眼,他可还有机会?“所以我说,你这样是在为难你自己,难道打算守着他一辈子,不试着尝试另一段感情?”
“也要遇到喜欢的啊。”她笑一下,夹了面条送到他嘴边。“我是真的打算要去相亲了,你妈之前不是说要帮我介绍吗?我等我妈跟我通知时间,如果和对方谈得来的话,也许明年就嫁了也说不定。”该清醒了,别让自己落得像阿琴那样的下场。
“……”他张嘴吃下那口面,食不知味。
“回去记得一定要把脸洗干净,就算没上妆,只有上润色效果的隔离霜,还是要有卸妆的动作,因为产品内含有色素,不卸的话会有毛孔阻塞问题。”彭璐站在展示柜后,细心为顾客说明。
“等痘痘的情况改善后,可以用我们另一款的产品,它也是针对敏感肌肤所研发设计的。”她自展示柜后走出,将手中装有自家商品的手提纸袋交给客人。
耳边已响起每晚打烊前固定播放的打烊歌,她不再赘言,甜甜笑着。“谢谢你喔,产品使用上有问题的话,可以过来找我或是我同事。”她客气有礼地欠身,与顾客道再见,眼下忽现一双男式黑色皮鞋。
她直起身,抬眼一看,是吴主任。她轻点下颔问好:“主任。”
“最近业绩很不错,看得出来你很努力。”吴主任永远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模样。
她腼腆地笑。“谢谢。有业绩我才有奖金。”
“也是。”吴主任笑一下。“工作当然该努力,但是也该排时间好好休息。”
“我知道。”她抿着甜美的笑。
“平常下班后,有什么休闲活动吗?”
她想了想,轻摇首。“没有。睡觉算吗?”
“美容觉?”他目光含笑,样子很斯文。
“嗯。”她笑得很不好意思。“有充足的睡眠,才有好的皮肤。”
他微前倾身子,细看她的脸。“很细致的感觉。”
他突如其来的靠近与称赞,令彭璐有些不习惯,她浅浅地笑着。“谢谢。”
“除了睡眠,没有别的兴趣了吗?”
她想了一下,才想开口时,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璐璐,晚安曲都唱完了,还不能下班吗?”不知何时到来的何师孟,立在约五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她。
彭璐圆睁美目,讶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迈步走近,在她面前站定。“等你下班。”
“啊?”她错愕,像看外星生物般地看着他。
“啊什么啊。”他探出左手揉她发心。“下班了吧?”
“……”她眨眨眼。“还要等一下。”
“喔。”他点头,侧首看向西装男。“你客人也有男的?”
“他是我们的楼管。”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吴主任先开口:“我先去忙了。”
何师孟目送他背影。以为穿西装装斯文就魅力无穷吗?看他和彭璐有说有笑,绝对不安好心,道貌岸然的家伙,哼。“那个男人要追你?”
“只是楼管,每天来巡巡看看,都会说上几句话的。”彭璐收拾着方才为客人做试用的瓶瓶罐罐。“你来这里做什么?”她才不相信他是来接她下班。
“刚不是说了吗?我来等你下班。”
她顿住,怔怔看他。
“我晚餐没吃,等你下班一起去吃。”
“都这么晚了,怎么不自己去吃?再说我晚餐吃过了。”
“因为我突然想吃火锅。”他半举他伤了手指的右手。
她瞬间明白他意思。明明不抱期待,心里仍感到失落,她在心里叹息,勉强笑了一下。“你先到停车场出口等我,我等等就过去。”
彭璐从地下停车场骑车上来时,他站在出口转角处看着她的方向。
她靠近他时,问:“你怎么过来的?”
“小黄。”他平声应,长腿一跨,坐到她后座。
后座下沉时,她问:“要去哪里吃?”
“什么?”他没听清,身子靠近她。
她戴的是半罩式安全帽,他忽然贴近,声音就在耳畔,颈侧还有他温热的气息,她不禁轻颤了下。“你、你要去哪里吃?”
“你说你晚餐吃过了?”
“嗯,在员工餐厅吃过了。”这时间车流不多,她车速略快,耳边呼啸而过的是风声和他在风中散去的低沉嗓音。他就在后座,路稍有颠簸,他身体便会擦过她的,她心跳就会开始失速。
“你会饿吗?”他下巴几乎靠着她的肩。她随风后扬的发丝在他面上滑动,微微地痒,还有一点点淡香。
“不会。”心思全被他占据,哪还能感受其它。
“那就不吃了。”
“不吃?”没听错吧?
“对。反正我家里还有泡面,你等等帮我煮碗泡面就好。”
她还真帮他煮面了。站在炉火前,彭璐看着锅里将滚的开水,在心里自问她这是在做什么。几个月前,全是因为他和丁琪臻分手,掳心他心情不好,一个人会胡思乱想,她才每日上门;现在他看起来已从那段逝去恋情的低落情绪中走出,她又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为他煮面?
“想什么?”何师孟倚着吧台桌缘看她看了好一会,她背着他动也不动,他遂喊她,她未应,他上前站到她身后。
耳边突如其来的低语吓了她一跳。她回首张口想责备几句,一转头对上他放大的五官,瞬间意识到两人之间近得都能呼吸到彼此的气息时,她两颊红透。
“你……你吓我一跳。”她怨怪了句。
“谁让你不理人。”他留意到她眉眼间的倦态。
“哪有。”
“喊你好几声,背对着我也不应声。”
“可能没听到吧。”她转过身,看着已沸腾的开水。
“我要加两颗蛋。”在她动手将分离出来的蛋黄入锅时,他开了口。
她没应声,绕到冰箱取了颗鸡蛋,将蛋白留在碗里,蛋黄滑入锅。
“蛋黄要熟,但不要太老。”他依然站在她身后,视线越过她肩头,看着锅里的黄色圆物。
他从坐上机车开始,总贴在她耳后说话,不知是面前蒸气熏热了她脸颊,还是他的举止令她脸腮升温,她想她的脸一定红了。她把面体放进锅里,小心翼翼地以筷子拨动面条,不敢回首。
待面条煮得五六分熟了,她放入蛋白,汤再次滚开,熄火上桌。
他在家用餐喜欢看电视,她把他客厅的长矮桌拉近沙发,冒着热气的大碗公搁在桌面,还备了汤匙和叉子,方便他以左手食用。她坐在一旁,等待他用餐后的碗筷清洗。她占据沙发角落,打了个呵欠,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
何师孟不是没发觉她的倦态,只是自私地想与她多相处一些时间,但见她打起盹,也于心不忍。他放下卷面条的叉子,靠近她,轻拍她脸颊。“很累吗?先回去休息吧。”
睡眼惺忪,彭璐眼里的他,此刻五官模糊,她意识尚未清明,急急起身。她低语:“啊,你吃完了吗?我去洗碗。”
她说着就要取走汤碗,他抬手拉住她。“不是,我还没吃……”话未竟,她身形一晃,竟是往后跌坐他腿上。
这一跌,彭璐完全清醒,她双手撑住他大腿,试图起身,再次被拉回,这一次,她丝毫不敢挪动半分。
柔软的身躯靠在身前,他几乎压抑不住拥抱她的冲动;他翘着两根伤指的右手轻轻扶上她的腰,低头凑到她耳旁,鼻尖轻抵她耳际,似在嗅她发香,又像在摩挲她敏感的耳廓,他音色略低地开口:“你要去哪?”
他声音好近,说话带出的热息拂在耳畔,就像贴着她耳朵说话,她心跳紊促,声若蚊蚋:“洗、洗碗。”
“但我还没吃完。”感觉她不自在,他放开她手腕。“明天再过来帮我洗。”
“……喔。”彭璐拎起包包,起身离开。
进到电梯里,她从镜面中看见自己红透的左耳,伸手抚了抚——他刚才是不是吻了她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