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班前一刻,一通前所未有的私人电话出现了,管观才知道原来机器人还有私事,或说,还有另一面。
“四维航空业务副总室,您好。”管观接起电话,甜甜地招呼着。
“哈啰!炳啰!”一个男子愉快地喊着。
“您好?”第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楼下总机也没过滤,让管观意外。
“啊!”对方像是在笑。“我找我二哥。”雕是讲中文,但外国腔极重。
“不好意思,请问您哪位?”
对方用连珠炮英式英语自言自语一阵,只是声音甚低,管观只听到他似乎是又忘了什么。
“我是伊森,我找我二哥罗善渊。”那人礼貌地说着,笑意甚浓。不待管観转接,紧接着又问:“你是我二哥的秘书?叫什么名字?刚才很抱歉。”
“我姓管。伊森先生请稍等。”管观不等对方反应,随即按内线确认:“罗先生,有位伊森先生来电。”
罗善渊沉默一阵,才叫她转接。
避观转接了,她本来就好奇,更何况她上司习惯不关门,正好可以偷听。
她听见机器人先是笑了一阵。
“谢啦!”他说,跟着又笑,“倒是不用。嗯……是吗……你知道就好……嗯,你也知道?消息倒是灵通……没错,我会先到荷兰……你什么时候放假……嗯,刚好一道……对,反正机票不用钱……我到了跟你联络……顺道一提,你中文退步很多……嗯……”
避观越听,耳朵拉得越高,不由自主猛眨眼,只觉得办公室里头那人一定是被鬼附身了,不仅声音热络,语音里还始终保持笑意。
“不需要。”机器人又恢复有点抓狂的语调。“嗯?你敢!”机器人停顿片刻,像是叹气。“好,等一下。”
让管观意外的是,内线响了,机器人找她。“管观?”
“是。”
机器人迟疑一阵,才又开口:“有个冒失鬼要向你道歉,你听一下。”
避观还不明就里,机器人就挂了内线,转过原先那线电话给她。
“您好。”管观接起,礼貌询问。
“管小姐,你好。”是那位伊森。“我刚才忘了和你先打招呼,不好意思。”
“没关系。”管观好笑回着。
“我的另一个名字是罗善时,听过没?”对方听起来十分愉悦。
“听过。”管观也笑了,大概是罗善时的笑声有感染性。
“那你会原谅我吧?”罗善时,又名伊森,笑声带着调皮。
“不敢不原谅你。”管观笑得嘴咧开。
“哈哈!”伊森笑了一阵。“先前电话被转来转去,让我头晕,一直说重复的话,我二哥的手机又没接,才害我这样,其实也是因为我人在外面,手机又刚好没电了,他要找我也找不到啦!”
“喔。”管观好不容易插嘴应了一声。伊森中文发音不标准,且说得又快又急。
“我要和你道歉,我二哥却想不帮我转接,很可恶吧,他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很难沟通!除非你很坚持,他才会投降,这样好像叫做耍赖还是无赖吧,我二哥之前有这样讲我。但是我不管告诉他,不帮我转接我就重新打电话。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当他的秘书没有吓跑,万一因为我没礼貌而辞职,那可不行,所以我一定要和你打招呼。”
“好的。我知道了。”管观还是只能这样应,挂着不由自主的笑。
“管小姐,你叫什么名字?”问得热情而不轻浮。
“观。观世音的观。管观。”
“观世音的管观?”电话那头的人又重复练习了两次。“管观,我八月初会到台湾,到时我请你到我们店里喝一杯,你说好吗?”
“嗯?”有人约她一个多月后喝酒?
“我们开了一家店,可以请你喝一杯。”伊森十分热络。“我的意思是,假设你受不了我二哥,要辞职的话,先等半个月再说。”
“为什么?”管观好笑问着,抬眼一瞥,发现机器人站在办公室前,与其说是皱眉,不如说是快吐血模样。
但伊森仍是滔滔不绝。
“我二哥半个月后要出差不是吗?然后有三个星期都不在,你就不需要忍受他啦。”
“呃……”有人仍在皱眉,一副很想叫她挂电话的模样。
“我会和他一起回台湾,到时你还在的话,我就可以请你喝一杯啦!”
“呃……”
“你说呢?”对方又问啦,像是催着她答应。
“呃,伊森先生,你二哥正站在我前面。”管观小声回着。
“哈!”伊森笑声朗朗。“我就知道!他怕我乱说话,一定忍不住了。你记得,再两周嘛,扣掉假日,才十天而已。再忍个十天他就出差了!”
“我尽量。”管观收起笑。
“好的。现在让我和他讲话吧。如果我不跟他道歉……因为我吵着跟你讲话嘛!如果我不跟他道歉,他以后会假装不在,不接我电话。”
“好,请稍等。”管观微笑,按了保留键。“罗先生?”
机器人皱着眉点头,转身回办公室,显然不会追究她这个无辜者。
接下来的电话内容,管观只听到机器人冷冷地回着:“嗯?”、“嗯!”、“你没有?”以及“嗯。”,那通电话便被挂断了。
避观扬起嘴角,抬手看表,原来已经五点三十五分啦,已是下班时间。她忍住想偷看机器人的冲动,只是笑着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罗善时的来电,让管观知道了机器人的极限。担任他的秘书以来,再重大的状况,她都没见过机器人想杀人、一副想抢过话筒直接挂掉的表情,如今有幸得见,她实在禁不住微笑。
原来机器人的极限是想杀人而不能杀,不是因为杀不到对方,而是因为对方是他很喜爱的人。
而且还真有人像她一样,以逗弄机器人为乐似地。只不过伊森的道行比她高,不怕机器人发动防卫机制扫射。
欲言又止,是机器人此时的模样。
她明白他为何欲言又止,因为罗善时很皮让他不好意思。
“罗先生,”管观带笑起头,她决定不要让他继续执着于那件事情,所以开口:“生日快乐。”
经手整理、准备过他的一些数据与文件,她对上司的基本信息一清二楚,包括生日电话地址学经历役籍护照签证父母名字等,她也曾讶异原来他不是她以为的孤僻洁癖星座而是属于恋家宅男,那时她曾笑着想:原来星座一点都不准。
针对他的生日,她猜他不是会接受拍马屁的人,两人的交情也不宜让她送什么,但一句祝福应该是很合适的。
听到她的祝福,他有点惊讶,脸上慢慢漾起淡淡的笑容。
避观突然发现,她喜欢他的笑容,她想,她之所以喜欢,是因为她让他笑。
“谢谢。”他顿了一顿,“以后罗善时打来,你替他留言就好。”
避观差点笑出声,机器人还在记恨啊。“是不需转接的意思吗?”
罗善渊看了她一眼,表情像是在笑,却非常不明显。“我开玩笑的。”
咦!机器人在开玩笑?管观微笑了,才想追问确认,电梯抵达二十二楼,张学森加入了。“罗先生、管秘书。”带笑打招呼,站在中间。
两人皆点头响应,只是管观附加微笑,机器人表情生硬。
一路无语,机器人仍是有让场面变尴尬的本领。
抵达一楼,两人让高阶主管先行,机器人转头看了管观一眼,才大步迈出。
“今天是你老板的生日,你知道吗?”张学森带笑轻声问,以眼示意,眼神飘向大厅。
她只是微微点头。
瞥向张学森示意所在,是四维航空三巨头会合的画面呢。三巨头说的是罗总裁和他那两个位居副总的大儿子和二儿子。罗家父子一般高,两个儿子都像老爸一样英挺,只是面带微笑这点,机器人没遗传到这方面的基因。
三人低声交谈,老大拍拍老二的肩笑着,做爸爸的也面露微笑,跟着三人一道踏出,进入高级轿车。
自始至终背对管观的机器人,在进入车前,转过头来望向管观和张学森一眼,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意涵。
“听说罗家今天有晚宴。”张学森笑着说。
“原来有很多消息啊,可惜我都听不到。”管观打趣道。
张学森笑得含蓄,瞥了管观一眼,指着外头的大雨。“管小姐回家吗?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咦!避观没看外头的雨,反而打量笑若煦暖阳光的美男子。她走桃花运了?
“只要你家不是在新竹,我应该都顺路。”张学森笑着说。
炳!意思是只要路程比新竹近他都乐意喽?管观笑了。“这么好啊?”
“嗯。”张学森还是笑着
避观笑了。“好吧!劳你的驾了。”
“你等一下,我把车开来。”美男子笑道。
“你的车不会是黄色的吧?”管观带笑眨眼问。
“是。免费出租车。”美男子嘴角上扬,说完即步开。
避观望着张学森的背影。难不成她真走桃花运?她收起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美男子的笑容里有股忧郁,而她大概知道原因何在。
几分钟后,看着日系车驶到她身前,管观想,再撑几年,美男子应该能进阶成为白马王子。张学森并非出身豪门,但外表俊秀、能力卓越,爱慕者一堆却不花心,是业务单位最受好评的单身汉。
但一向爽朗幽默的美男子近来却偶尔露出忧郁的神情,无论是在会议上或是工作时,这是管观观察到的。应该是因为机器人把他留校察看吧。
“管小姐,你听过流言吗?”上车后不久,张学森带笑问着。
咦!避观转头看他侧脸,解读出他所指的。“有啊。狐媚惑主。”
他转头看着她的笑,也微笑了,先问得她家方向,才又开口:“你还真听过了。好消息是,最近流言变少了。”
咦!她才刚习惯了说。“是吗?”她笑着问。
“嗯。”张学森收起笑,点头。“罗二少早处理了。”
避观皱眉,机器人有做什么制止流言的动作吗?
“电子商务新任经理。”美男子替她解惑了。
咦!人事调动和制止流言有关吗?她侧头想着,原任经理被调任罗家老大的财管部,新任这位是前四维大饭店的客服副理,机器人拔擢他是因为要让整顿更顺利,难不成还有别的用意?若说那人是机器人的人马,就会了解机器人替她说话遏止谣言……是这样吗?
“自己的人马再加上新八卦反制,大概是这样吧。”美男子又说。
“以新流言取代旧的?”管观疑惑。
“嗯。八卦要好听,得要情节精彩,财管副总室那边的现在是大热门。”
炳!“没人跟我讲我都听不到呢。”管观好笑道。
“也没什么。”张学森收起笑,“绯闻这种事,若是真有其事才更有戏剧张力,而且还高潮迭起呢。”
避观了解了。罗家老大花名在外,他的八卦内容绝对比行事低调、作风无趣的机器人有看头。原来机器人很奸呢,虽然这对她是好事一件。
“管小姐?”沉默片刻,张学森又开口,“你觉得罗二少是怎样的一个人?”
丙然来了,要探口风啊。她轻轻一笑,虽然很想帮他,但她不能随意泄漏。
“该说他很严肃、很细心吧。”她自觉这样的提示应该够了。
“嗯。”张学森点头。“是非常细心。”
美男子说完后随即沉默,脸上带有不安。对此,管观有些不忍。
真被机器人盯上了,会很可怜吧!想到尽避张学森优秀,机器人却从未称赞过他,虽没损他批他,但态度冷淡,还想挑毛病。
心里隐隐觉得以机器人这般公私分明的原则,若是美男子被针对,只怕是有原因的;但有时看机器人这般铁腕冷然,她还是不免觉得,难道事情没有更平和的解决方案吗?
当然,她的层级低加上资浅,看到的层面窄,所以见解才会是这样,凡事都有不同的观察面向。
因有人迟到而取消开会一事,芊汝就有不同看法。
“他只用生气来表达准时的重要性,我觉得啊,他根本是大好人好不好!嗄?你不懂喔!傻管观,你想想,如果连迟到都没关系的话谁要傻傻准时?还有,一堆主管等开会,浪费的时间成本谁埋单?比较制式的做法是迟到记点算绩效啦!不过你觉得用这个来管经理级以上干部不会太好笑吗?所以我说啊,如果他光扮黑脸凶一下就达到目的,实在太划算了啦。”
当时听到好友的论述,管观才学着用不同面向去思考机器人的管理方式。
不过不管怎么说,无论机器人的出发点为何、手段应用技巧是哪种策略,
反正管观发誓,她绝对不要与机器人为敌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