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一夜的折腾,戚书雅终究回到了雅坊。
当她要走进屋里时,不知怎地突然却步,她站在门口望着屋里,忍不住又想起昨晚的惊魂,猛地背脊发麻,一阵寒颤。
不管你想起什么害怕的、愤怒的、不快的事情,便想着我。
突然,乔无惑的话窜进她脑海中,于是她闭上了眼睛,想着他的一切,说也神奇,她的心情果然慢慢平复下来。
“表姊?”忽地,周品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戚书雅猛地回神,张开双眼转头一看,不只周品洁,林楚琴也来了。
“你站在门口做什么?看你失神的……”周品洁走了过来,一手勾着她的手。
“我……没事。”
今天乔无惑出门前交代她,昨晚之事绝对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即便是周品洁及林楚琴,他说,在真相未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
虽然她不认为此事会跟她们有关,但既然乔无惑那般耳提面命,她也只好乖乖听从了。
“刚才进来时,看外头有个护院守着,是怎么回事?”林楚琴问道。
“是呀,表姊,你这儿别说是护院,寻常是连一个丫鬟都没有的。”周品洁也感到困惑,“是乔大哥派的?”
“嗯。”戚书雅点点头,“他说西小门地处僻静,怕我万一有什么意外,恐怕求援无门,所以才……”
周品洁不以为然地道:“西小门这儿能发生什么事呢?顶多是表姊煮布时烧了锅子吧?”说着,她自顾自地笑了。
戚书雅干笑一下,“对了,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她们两人住在不同的院子,几乎都是各行各路,今日却难得一同前来。
“我在来的途中遇到表嫂,就跟她一块儿过来了。”周品洁笑说:“瞧,为了我,表嫂还让秀玉回去多盛一碗红枣银耳羹呢。”
“别说了,咱们进屋里去吧。”林楚琴说道。
于是,三人及丫鬟小通、秀玉便先后进到屋里。
秀玉将端盘一搁下,周品洁便急着去掀汤盅,“哇,料真多。”
见状,林楚琴阻止道:“品洁,这一盅是给书雅的。”
“没关系吧,汤不都是一样的?”周品洁一脸疑惑。
“书雅经常煮布,也不晓得会不会吸进什么不好的烟气。”林楚琴忧心地道,“所以我在她的汤盅里特别加了清肺的食材。”
“原来如此。”周品洁点头,便将那碗汤端给戚书雅,“表姊,你吃吧!”
知道林楚琴如此费心,戚书雅很是感动。“楚琴,谢谢你。”
“别这么说。”林楚琴温柔一笑,“这也是报答你对我的好。”
“嗯,那我绝不能辜负你一番心意了。”戚书雅拿起调羹便开始享用起红枣银耳羹。
戚书雅不断想起那张花脸,总觉得很像在无极坊看过的那人,她心中有太多的疑惑,而她必须探究清楚,于是,她自己驾着小驴车进城,来到无极坊拜访苏霜白。
见她来,正在整理的戏服的苏霜白露出灿笑,“戚小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苏白已经知道她戚家孙小姐的身分,原因无他,便是单一行说溜了嘴。而对于她明明可以当个享福的小姐,却自己染织布品及制作各式对象挣钱,苏霜白是佩服又崇拜。
“团主,没打扰你吧?”
苏霜白揺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戚书雅的神情显得凝沉慎重。
见状,苏霜白意识到应是什么不寻常之事,也跟着敛起笑意,有几分戒慎。
“戚小姐请说。”
“团主可记得我第一次来的那天,园子里唱的可是《霸王别姬》?”她问。苏霜白想了一下,“是没错。”
“我想问……那霸王是无极坊的人吗?”
此话一出,苏霜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他不是无极坊的人,他是客串票戏的角儿,不在无极坊挂牌。”
“他不是无极坊的人?”戚书雅接着又问:“那么他住在开阳吗?团主知道他是什么人吧?”
苏霜白的神情又凝重了几分,“戚小姐为何突然打听此人?”
“呃……”戚书雅想起乔无惑的叮嘱,随便编了个理由,“是因为我觉得他很面熟,虽然画了脸,却觉得在哪儿见过……”
苏霜白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干笑道:“那人都画了脸,你还觉得眼熟?看来是令戚小姐难以忘怀的人。”
“虽说那人是票戏客串,团主也不可能让一个陌生人登台吧?”戚书雅委婉地道,“若他打得不好、唱得不好,岂不是砸了无极坊的招牌?”
“他只是个喜欢听戏唱戏的戏迷,看他唱功身段都不输那些挂牌登台的角儿,我才同意让他登台的。”苏霜白话锋一转,“对了,今晚有场好戏,不知道戚小姐可有兴致留下?”
戚书雅感觉得出来苏霜白言词闪烁,避重就轻,让她更疑惑,苏霜白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不了,我今天还有其它事要办。”她目光一凝,又道:“那么,我再跟团主打听个事儿。”
“戚小姐请说。”
“不知这开阳城,除了无极坊之外,可还有其它戏班子?”她问。
苏霜白想也不想便回道:“还有永胜号跟日丰兴这两家戏班子。”
“那么……苏团主可认识开阳城所有花脸?”
“同是梨园中人,自然是认识的,只是并无往来。”苏霜白说:“不知戚小姐想打探什么,但我恐怕是帮不上忙。”
“团主!”这时,有人喊道。
“欸,就来。”苏霜白急急回了一声,对戚书雅说道:“真是对不住,有点忙,请恕在下无法招呼孙小姐了。”说罢,苏霜白一个转身,匆忙离开。
看着对方急急离去的背影,戚书雅更添疑惑。
苏霜白在掩盖着什么?又在逃避着什么?为什么当她问起那花脸之事,苏霜白会近乎落荒而逃地走掉?
戚书雅一边思忖着,视线不经意往方才苏霜白站立的地方瞥去,发现了一方帕子。
她心想定是苏霜白落下的,急忙捡起想归还,可是当她看清了帕子,心头却狠狠一震。
“这……”
这是她第一次搭乔无惑的马车进城时,送给他的帕子,花色是她染的,上面的图样也是她亲手绣的,她绝对不会错认,
这方帕子为何会在苏霜白身上?苏霜白跟乔无惑相识?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戚书雅抓着那方帕子,眼神茫然。
她无心做事,昨晚也辗转难眠。
昨天乔无惑返回戚府时来看过她,她几度想取出帕子质问他跟苏霜白是什么关系,可是她竟然没有勇气。
以前发现男友劈腿时,她不吵不闹也不问,直接跟对方摊牌并提出分手。可现在,她竟因为害怕面对不堪的事实而胆小得连试探都不敢。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乱七八槽的塞满了东西,让她无法思考甚至无法正常生活正常工作。
苏霜白是无极坊团主,乔无惑是戚家掌握实权的大掌柜,两人的生活圈子重叠在开阳城内,说来若是相识也不足为奇。
但一个男人将随身的帕子给另一个女人,这怎么都让她觉得事不单纯。
他跟苏霜白只是泛泛之交吗?还是……有着另一种她不知道,甚至她无法接受的关系及牵连?
就这样深陷在猜疑之中,她太痛苦了,所以憋了两天,她决定去找寻真相,就算事实出乎她意料,就算真相令人痛心又难堪,她也要拿出勇气面对。
于是这一天,戚书雅驾着小驴车出门进城。
将车子停在城门附近的小客栈后,她步行前往戚家位在开阳城里的总铺,一般时间,乔无惑都在这儿做事。
连着两天,他的行程都没有异常,每天不是待在总铺,就是到各店号巡视,然后返回戚府。
第三日,他一整天都待在总铺,而她也在总馆对面的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盯了他一整天,掌灯时分,她发现小厮崇学跟一名随从步出总铺,马车就在前门候着。
她以为乔无惑应是要启程回府了,未料上车的只有崇学跟那名随从,乔无惑并未出现。
又过了不久,乔无惑走出总铺,步行离开。
戚书雅见状,立刻尾随其后,跟了一路,发现他的目的地正是无极坊。
他直接到了无极坊的后门,还跟两名正在后门忙活的杂役聊了几句,显见他并非第,次来这里,而且还与无极坊的人十分熟悉。
正当她思索着他跟苏霜白究竟是什么关系时,苏霜白走了出来——
两人面对面交谈,神情有点严肃,她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已足见两人交情匪浅。
不一会儿,两人一起进了无极坊,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天,无极坊没有演出,乔无惑肯定也不是来看戏的,那么他来无极坊做什么?
戚书雅在无极坊外等了好久好久,都不见他出来,她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可怕的想象,从别人口中听过的那些话也在她脑海中翻腾起来。
又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决定放弃,驾着她的小驴车返回戚府,回到雅坊。
躺在床上,她没有力气做任何事,像是失了神魂般。这是她第一次因为男人、因为情情爱爱,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饼去不管是被欺骗,还是遭到背叛,总还有工作及梦想支撑着她,可这一刻,她竟发现什么都比不上乔无惑带给她的温暖及伤痛。
他为什么跟苏霜白在一起?又为什么进了无极坊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现在想来,从前大家都谣传他在城中有个相好,那女人……应该就是苏霜白吧!
可他明明已经有了苏霜白,对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脚踏两条船?还是真如单一行所说,他与她在一起全是为了得到戚家的一切?
苏霜白知情吗?还是她完全被蒙在鼓里?
眼泪在她毫无自觉的情况下不断滑落,她哭了一夜,不知何时才慢慢睡去……
一早,妙如苑派人来传话,说是戚老夫人想和她一起用膳。
戚书雅稍微梳洗一番,用冷水敷了敷自己哭得浮肿的眼皮,然而成效不大。
前去妙如苑,一进花厅,戚书雅便发现除了戚老夫人及伺候的下人外,乔无惑跟崇学也在,戚老夫人跟乔无惑已就坐,桌上也已摆着几道清淡的菜肴,就等着她入席。
乔无惑昨晩有回来?他没在苏霜白那儿留宿?
看着他,她心窝又一阵揪疼。
“怎么一早就发傻?”见她站在门口不动,戚老夫人笑道。
戚书雅木木地走了进去,坐了下来,然后沉默不语。
戚老夫人跟乔无惑都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也发现她眼皮浮肿,像是哭过,戚老夫人向乔无惑使了个眼色,要他开口问她。
乔无惑看着她,神情一凝,“怎么了?眼皮肿到折子都不见了。”
戚书雅瞥了他一眼,马上又把视线移开,“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
她多想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看看他会不会因此心虚惶恐,但她竟懦弱到连直视他都办不到。
“怎么没睡好?”戚老夫人忧心地道,“瞧你,精神不济,面色憔悴……”
“女乃女乃,最近……忙了一点。”她胡乱说着理由。
闻言,戚老夫人蹙眉一叹,“我看你也别一直接单子,搞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女乃女乃,我知道……”她勉强挤出一抹笑,“等这些单子都交货,我会稍微休息一阵子的。”
听她这么说,戚老夫人稍稍安心。“我看,待会儿我就吩咐下去,让人给你熬一些益气强身的补品,女人的身子可是非常重要,体虚的话,往后不利生育。”
闻言,戚书雅眉心一拧。
生育?跟乔无惑吗?如果他有另一个女人,如果他不是真心真意的喜欢她,她如何跟他在一起?又如何跟他生儿育女?
“我说无惑。”戚老夫人趁机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把婚事办了,好了结我一桩心愿!”
乔无惑淡淡一笑,“这事不由我做主。”
戚老夫人转而笑视着戚书雅,“书雅,你……”
“女乃女乃,”戚书雅打断了她,“我对他的了解还不够深。”
此话虽然就是她寻常会说的话,但今天特别冷硬有敌意,而乔无惑感觉到了。
他神情凝肃地看着她,想起她到无极坊问过花脸之事。
那事,昨晚苏霜白告诉他了,戚书雅是在调查那日侵入雅坊攻击她的西楚霸王吧?她察觉到什么?她跟苏霜白说她觉得第一次在无极坊看见的西楚霸王十分眼熟,她……发现了什么吗?
她认为在无极坊所看见的西楚霸王,便是那天晚上入侵并攻击她的西楚霸王吗?
就算真的是,她今天对他充满了敌意,又表现得如此冷淡,与那事又有何干?
“女乃女乃,”戚书雅霍地起身,“我昨晚没睡好,真的很疲倦,恕我无法陪您用膳。”
“嗯。”戚老夫人点头,“你就先回去歇着吧!”
“谢谢女乃女乃。”戚书雅说完,旋身走了出去。
她前脚才走,戚老夫人便若有所思地看着乔无惑,“无惑,怎么了?你惹她生气了?”
乔无惑揺头,“绝对没有。”
“那我怎么觉得她今天对你特别有意见?”戚老夫人说。
他蹙眉苦笑,“原来您也察觉到了。”
她挑眉一笑,“我人是老了,但心眼还是透澈的。”她拍拍他的手背,“看看她去,别陪我这老太婆在这儿瞎耗。”
乔无惑点头,“那我先告退了。”
“去吧!”她笑说,“去哄哄我的宝贝孙女。”
他起身,崇学也习惯性的要跟上,他微顿,转头看着崇学,“你别跟了。”
崇学呐呐地点头。
“真是二愣子。”戚老夫人促狭道,“你去碍什么事?”
崇学抓抓头,尴尬的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