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俞睿渊真的帮梅水菱开了一间绣坊,而且是归在她的名下。
除了这件事让梅水菱感到意外,她更惊讶的是绣坊的名字及所在地。
曾经那间给了她工作最后又把她赶出去的绣坊,就是如今俞睿渊开设的这一间,那回的重生,梅水菱知道自己可能会害了那名教她手艺的绣娘,便决定要避开她改而选择去绣坊找一份工作,但试了几间绣坊,也不知是听说了她因为与人私通被赶出家门,还是她真的手艺太差令他们看不上眼,她一直没找到能给她工作的绣坊。
直到街上又新开了一间绣坊,她想着再试最后一次,便带着一些自己做的绣件过去,掌柜看了她的绣件后觉得她的手艺不错,才留她在绣坊里工作。
如今在同样的地点开设了同样名为“贻湘”的绣坊,这绝不会是巧合!
梅水菱有些怨怼俞睿渊,他还说不会赶她出绣坊呢!明明绣坊就是他开的,还有,那天俞睿渊说要开间绣坊让她管理,让她一时开心不已,现在看来他明明早有打算要开绣坊嘛。
那回的重生她可是完全没见过俞睿渊,他还不是开设了一间绣坊?
然而这间绣坊的巧合还不只如此,当梅水菱第一天到绣坊去时,就看见绣坊里的其中一名绣娘,正是当时教会她绣技的不婆。
不婆说是婆,年纪也只有五十多,小时候家里穷,爹娘就给她取了一个“不”字为名,现在大家才会叫她不婆。
不婆当然是不识得梅水菱的,但梅水菱却很开心能再次见到她,不过梅水菱忘不了不婆曾代她受劫的事,如果贻湘绣坊一定会遇上盗贼事件,那么如今的她不可能会去送绣件了,会不会有可能转而让不婆去送?
梅水菱立刻交代掌柜说绝对不能让不婆去送绣件,掌柜也不疑有他,毕竟以不婆的年纪,送绣件的工作的确轮不到她。
就当梅水菱以为一切都处理得顺顺当当的时候,她从成亲之后就未曾见过的公婆终于要见她了。
梅水菱心里忐忑,知道公婆找她去绝对不是好事。
去到了城西俞府,走过曾经熟悉的廊道,梅水菱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除了因为即将要面见她的公婆,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小的时候每回来此,都有着不好的记忆——俞睿渊欺负她的记忆。
“重新再回到俞府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
“当然记得,你老是欺负我,我怎么会忘记?”
明明就是她先讨厌他,才害得他不得不欺负她掩饰对她的心意……
俞睿渊正想反驳,刚好瞥见领路的奴仆在偷笑,这群奴仆在俞府工作几十年了,自然也记得他们两人儿时的事,看来在他人眼中,他以前真的时常欺负梅水菱,可他以为自己其实就是冷淡了些,有时嘴坏了些,也不至于能让她一辈子记着的地步吧?
俞睿渊就这么边想边被领进了大厅,他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情形,一名女子便扑进了他怀里。
“好久不见,想我吗?”
梅水菱瞪大了双眼看着,虽然她与俞书渊不是一般的寻常夫妻,但外人是不知道的,当着她的面就这么抱着自己的“夫君”,是要与她叫阵吗?
正当梅水菱这么想,就见那女子埋在俞睿渊胸膛的脸转向她,对她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梅水菱再不用怀疑,没错!这名女子的确是在与她叫阵!
俞睿渊没有一丝留恋的推开了那名女子,脸上也没有女子口中该有的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静岚,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已经不是那个十岁不到的小娃儿了,随随便便就扑到一个男人的怀里成何体统?即便你是我表妹也不行。更何况我不觉得才几个月不见,能称得上“好久不见”。”
冰静岚虽然被推开了,也看见俞睿渊刻意跨开一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但她还是不放弃的走近他,直到挽住他的手臂。
梅水菱留意了她的举动,她倚在俞睿渊的身上柔若无骨,走起路来揺曳生姿,那不是刻意造作的伪装,梅水菱低头一看,发现她有着比一般女子还要娇小的双足,难怪不用裹足便有裹足女子步行的风情。
梅水菱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想宣示主权,她似是不经意的穿入两人之间,顺势迫使郭静岚放开手,自己则挽住了俞睿渊的同一条手臂,接着带着点嘲讽意味问道:“睿渊,这位姑娘是谁?怎么才数月不见,说得好似几十载不得相见一般?”
“这是……”
冰静岚不痛快,嘴上便也不饶人了,她打断了俞睿渊的话,抢白道:“你没听过“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吗?这就是我思念表哥的心情……”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掩着嘴轻笑起来。“对不住,我忘了你可能书读得不多。”
这么明着嘲笑她又岂止是叫阵而已,根本已经提枪上阵开始厮杀了!但梅水菱无法反驳,毕竟她书的确读得不多,过去的她认为识字就够了,哪里需要读那么多书,会吟些诗词也只是因为她天生喜欢曲韵,和着音律吟唱罢了。
但俞睿渊可不容许他人欺辱他的妻子,他先是口气温和地替梅水菱解惑,“菱儿,她是郭静岚,是我姨母的女儿。”说完,他转向郭静岚,立即板起了脸。“静岚,我不习惯与你这么亲密,外人看了还以为我在欺骗小丫头感情,以后不许这样搂搂抱抱。”
“表哥真是过分,人家都说了我好想你。”
“既然想我,我成亲时你怎么不来?现在见也可以,静岚,这位就是我的妻子、你的表嫂,梅水菱。”
十六岁的郭静岚自小十分受俞夫人的宠爱,常常到俞府来玩的结果就是从小便暗恋俞睿渊这个表哥,怎知他居然娶了别人,她心碎都来不及了,怎么还有办法参加喜宴?
面对梅水菱,郭静岚自然也是充满敌意的,更何况她知道姨母及姨父并不喜欢这个媳妇,她自认为有靠山,更没必要假装友好了。
现在郭静岚被俞睿渊一再拒绝,生着闷气回到俞夫人的身边。
俞睿渊没想发难,最好这个灾星离他越远越好,他知道这个小丫头自小就倾慕着他,但他不可能有所回应,他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其它人——
俞夫人拍了拍郭静岚的手安抚她,今天要梅水菱来,可还有更重要的事。
见郭静岚安静了下来,儿子媳妇也行礼问安了,俞老爷想问的还是他最介意的事,“我听说睿渊他最近开的绣坊,是在水菱你的名下?”
梅水菱的思绪转啊转的,听公公这不满的口气,分明是把她当成想要骗取夫家财产的女人了,不过她能够理解,毕竟父亲当年在做生意时的确耍过手段抢了俞家的生意,公婆如今看她不顺眼也合理。
但是郭静岚看到她被训,是在得意个什么劲儿?这个郭静岚分明也看她不顺眼,应该不只为了替她姨父姨母抱不平吧?
梅水菱看了俞睿渊一眼,想必郭静岚对自己的敌意是因为某人。
“你看着睿渊做什么?还想着让他为你开月兑吗?”俞老爷更不高兴了。
梅水菱老实不客气的把一切推给了俞睿渊,毕竟绣坊真不是她向俞睿渊要的,“绣坊的事是睿渊决定的,水菱不会贪图俞府的产业,若爹娘不允,让睿渊收回便是了?”
“你已经迷了他的心魂,知道我们说不动他才刻意这么说的,是不是?”
这下她还成了蛊惑人心的妖女了?梅水菱当然觉得委屈,但想来她会嫁进俞府也不是因为情爱,又不免有些心虚。
“爹、娘,请别如此指责菱儿,在绣坊设立之前,她并不知道我是以她的名义开设的,那是我要给她的补偿。”
“她被赶出家门你收留了她,就是莫大的恩惠了,还要什么补偿?”
“菱儿是因为嫁给我才被她爹给赶出家门,我如此弥补她有什么不对?”俞睿渊握住了梅水菱的手,明示了他的决心。
冰静岚咬着下唇满是不甘心,表哥这般护着梅水菱,还那么亲密的牵着梅水菱的手,这些都让她嫉妒极了。
“你娶妻之后,都敢明着反驳我的决定了?”俞老爷气得只差没取家法打儿子一顿。
冰静岚看准了时机,说道:“姨父别气,表哥是让人蒙蔽了。”
这个郭静岚果然又把错怪到她的头上,梅水菱实在无奈,绣坊虽是在她名下,但终究也是俞睿渊出资,这事全绣坊的人都知道,难道她真能对绣坊动什么手脚不成?
其实她真的不在乎是不是能管理一间绣坊,甚至拥有自己的铺子,所以她实在不明白俞睿渊为了什么这么坚持,她不相信他对公婆说的是实话,真是为了弥补她,但又实在难以反驳他的种种行为。
看着他宁可忤逆自个儿的爹娘也要把绣坊给她,她想起了那回重生在绣坊工作的经验……那回她找了好几间绣坊都找不到工作,贻湘绣坊却用了她,会不会也是他如此独排众议的挑了她?
“爹,菱儿跟她爹不一样,她爹当时是背叛了你,抢了俞家的生意,但菱儿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是我知道她的绣技不差,想开间绣坊给她管理,她根本从没向我提过。”
俞老爷知道无法改变儿子的想法,幸好他纵横商场多年,也不是看不出儿子打什么主意,在儿子有了开设绣坊的念头时,他就把信任的人安排进去做了掌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便会先知情。
“我暂且就相信你的话,但别以为我不会关注绣坊的事。”
“我知道,爹不是安排人做了绣坊掌柜吗?”
俞老爷见自己的手法被儿子看破,难免恼怒。
俞睿渊也不是不气,毕竟他都自立门户多年,父亲却仍想着掌握他,但出于孝道,他不想忤逆父亲,更何况他也没什么怕人打探的。
“等等。”此时,俞夫人说话了,见俞老爷安排了人俞睿渊都不在乎,看来他已经让梅水菱给迷了心魂改变不了,既然如此,她就得安排一个变数。
“娘还有吩咐?”
“我要给静岚在绣坊里安排一份工作,静岚自小苞着她娘学绣技,可不输一般的绣娘。”
“可是……”
俞睿渊自然明白郭静岚进了绣坊只会兴风作浪,正要拒绝,然而一直被他握着的梅水菱的手却紧了紧,让他转而望向她。
“这是好事啊!你的表妹,我这个做表嫂的会好好关照她,你别担心。”
俞睿渊的所有不快,都在听到梅水荖自称表嫂之后一扫而空,见她向郭静岚宣战一般表明了身分,让他得意了起来。
她终于也意识到她不是他捡回来的奴仆、娶回来欺负的仇人,而是他的妻子了吧!
“好吧,就依你,不过为了公平,你不能让静岚少做些事,否则会让其它绣娘不满。”
“我知道,静岚才十六岁,就算再有天赋也缺少经验,我会好好教导她的。”
冰静岚可没想居于弱势,当下就反驳道:“梅水菱,你不也才十八,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静岚,你若不想唤我一句表嫂,到了绣坊你称我梅老板或俞少夫人我都可以接受,千万不要失了礼数,你也不希望娘举荐进绣坊的人成了笑柄吧!”
梅水菱得意的微勾起嘴角,她重生的日子加一加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岁了,她的绣技自然不是郭静岚能比得上的,但这种话可不能说,不过她是表嫂,对表妹“耳提面命”一番,不为过吧?
“你——”郭静岚气得说不出话来。
俞睿渊笑看了梅水菱一眼,同她向爹娘行礼道别,便领着她离去。
他的妻子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刁蛮任性的丫头了啊!方才应对进退得宜,他非常骄傲。
“你为什么不让我拒绝静岚来绣坊,你可知静岚是个灾星?”上了马车,俞睿渊立刻对梅水菱说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郭静岚,比起过去的梅水菱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才爹娘都气成那样了,要是再拒绝,你有好日子过吗?况且,要说灾星,我可是开山始祖,静岚斗不过我的。”
他被她的话给逗笑了,不过他也很欣慰,现在她已经可以自嘲了,看来被赶出梅府这件事,她多少也释怀了一些吧?
“不要委屈了自己,有事都要告诉我。”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梅水菱不是自大,她就是觉得那回的重生,俞睿渊肯定是为了帮她才让她进了绣坊工作,就像这回让她管理绣坊一样,至于她最后还是被赶出绣坊的事……既然掌柜是她公婆的人,肯定是趁着俞睿渊年前不在万安城的时候把她给赶出绣坊的吧!
“我再问你一次,你现在还是觉得,我要你嫁给我,是打算欺负你吗?”
“你欺负我时,我总是能忘了被父亲赶出家门的愁思,莫非,也是你故意的?”
“如果我说是呢?”
“可到底为什么?你又不爱我,为什么愿意帮我到这个程度?”
“你又知道我的心思了?”
“自然知道,就凭你从小到大欺负我。”
她又说他欺负他了,他真是气闷,“你也不想想你小时候是怎么对我的……”
“不过……”梅水菱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带着真切的感激之情。“我很谢谢你帮了我,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的当你的妻子。”
是啊!想到自己经历过的无数次重生总是下场凄惨,这回嫁给俞睿渊虽非自己所愿,但至少他给了她一个安定富足的生活,所以她决定要改变想法好好认识他、好好当他的妻子,他们之间没有爱无妨,当一对像朋友一般的夫妻也不错。
原来,那个小时候总是欺负她的大哥哥,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温柔又善良的男子了啊!
梅水菱嫁进俞府后,总是安分的待在自己的院落里,可是自从她知道俞睿渊是真心帮她后,她也很认真的做好主母的本分,就像她从总管那里听说俞睿渊婚后住进她的院落,就让人着手把他几年没整修的院落好好打理一番,今天正好完工,便想着去视察。
俞睿渊的院落里植着四季长青的翠竹,看不出如今已是深秋,屋子旁还有一株巨松挺立着。
喜欢苍劲的青松及葱翠的翠竹,他想必是个正直的人吧……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掩嘴轻笑,真是的,一开始他怎么就不老实说他是想化解与她之间的嫌隙,才会帮她的?
梅水菱进了俞睿渊的书房,看见了一室的藏书,她随意的浏览着,有些后悔过去为什么不多读点书,否则若能与他聊聊这些书的心得,两人之间定能更有话题。
接着她看见一支摆放在架上的笛子,她好奇的拿起来,这笛子看起来可不只是摆设而已,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去城西俞府时常常会听见的笛声。
初次去城西俞府,梅水菱就喜欢上那偌大的花园里的每一处景色,假山曲径别有洞天,在深处藏了座凉亭,还有那矗立几丈高的大树,偶尔会飞来鹰隼,但她最喜欢的是被豢养在一座鸟园里的几只黄鹂,会在夏日唱出婉转动听的说声。
她被黄鹂的歌声吸引,一下子就着了迷,直到不知哪里来的笛声吓着了黄鹂,黄鹂扑腾飞起藏到了鸟园的深处,也没了声响,虽然笛声十分悦耳,但或许是打扰到了她,她其实还抱怨过笛声几句。
现在想来……那便是俞睿渊吹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