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时,傅远新见林宥箴不在位置上,他问:“宥箴不在?”
黄柏毅从屏幕后探出头“她开庭呀,你有事找她?”
“想跟她调卷证。”他松领带,将外套与领带挂上衣帽架,然后回到位子,利用等候警方送数据过来的时间处理其他案件。
“跟她调卷证?”黄柏毅纳闷,想来几秒,问:“你刚刚出去验的那一件,不会跟她手中的案件有关吧?”
“我怀疑是同个凶手。”
“什么案子?”
暗远新翻着明日开庭资料,头也未抬,“雨夜怪客。”
“他又犯案啦?”黄柏毅扬声问
“我怀疑是他,现在等警方调监视器出来,”他抬起脸,看着同事,“死者是湾视记者,陈尸的地方就在湾视附近,身上证件财务没有遗失,但是——”
“等等!你刚才说陈尸处,闹出人命了?”
暗远新点头,“死者身上有苹果面包和无敌铁金刚公仔”
“又是苹果面包和公仔?”黄柏毅惊讶,想了想,问:“是不是模仿犯案,上次郭检不是才遇到一个模仿雨夜怪客的案子?”
“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前后两者被害人都是记者,刚刚相验。法医怀疑是鼻腔出血倒流,才造成窒息死亡。所以我怀疑是同一人犯案,因为前一案件被害人仅受伤,这能证明也许凶手无意闹出人命。”
“是跟记者有仇?还是很讨厌记者?”
暗远新点头,“我也这么猜过,不过……”他轻笑了一下,“讨厌记者的人,好像还不少。”
黄柏毅啧了一声,“不说谁,我就是其中之一。先不说他们的学历什么的,但起码在追新闻是有点同理心行不行?反正我只要想到现在记者的素质……”。
他摇头,忽忆起什么,问道:“你有在脸书看到家族的聚会通知吗?”
“没有,最近下班都在整理宿舍,没时间登入”他低垂眉眼,翻看卷宗。
“你好像两次没参加了,这次总该出现吧?”
暗远新静了一瞬,道:“你应该知道我原则。”
“她没回复说她会参加”不指名道姓,但彼此心知肚明。
“上次聚会她也没说她会参加,后来不是出现了?”他在脸书看见那次聚会的照片中有张子洁。
黄柏毅不说话,只盯着他瞧一会儿时间。他纳闷的口气,“我说傅远新,我怎么越来越搞不懂你了,你昨晚不是跟人家约会吃饭吗?”
他错愕迎视,“约会?”
“不是么?子洁都把照片贴在她个人脸书上了,底下一堆学长姐恭喜你们咧。”
“什么照片?”
“你在翻菜单的照片,她就贴了你点餐的照片,写着你们正在晚餐约会当中,还贴了一个爱心呢?”
暗远新大概猜到是何情况了,八成他在翻菜单未留意时偷拍了他的照片,再上传脸书,这么做用意何在?能抹灭她用情不专的事实吗?
“有吃饭,没有约会”稍久,他低低开口:“我不喜欢解释感情这种事,但也不希望大家被误导,是她要还我东西,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我跟她约会了。”
“这是挽回手法吗?”黄柏毅说着说着就笑出声,“不是我要嫌,子洁的手法也太粗糙了,亏她还是律师,怎么就想不出更有诚意的挽回方式?”
暗远新微一扯唇,道:“我没想要复合,无论她怎么做,分手是事实,聚会我不会参加。”
那你难道要因为她一个人就跟其他学长姐断了往来。
“当然不是,只是昨晚吃饭时,她确实提了复合的事,我不想再和她有接触的机会。”
“要让她死心,你不会赶快交一个,她就会知道你的心真的不在她身上了,她以前在班上一向就很自信,大概自信过了头,以为你非她不可,才会找上小王,其实有时候我们私下也会说你对她太好了,什么都让着她,她你让习惯了,他就变得自以为是。
真是自己太让着她了吗?细细想来,似是如此,以往有了不愉快,即使是她较理亏,他仍是让着她,是否真因为他没坚持立场,才让她以为他什么事都能由着她,他也曾经对她处理事情的态度不认同,却不曾开口提醒,只因为他认为身为男性,该对她多点包容才是,是否就是这样的性子,让她认定他什么都能包容,感情走到这样的地步,或许并非全是张子洁的错,他或许也该当起责任。
见他不说话,黄柏毅紧张起来,“别误会,我们可不是在你背后说你坏话,只是真觉得你对子洁太纵容了。”
暗远新笑一下,不以为杵,“我知道,你别紧张。”
“那聚会你去还是不去?”
他稍思考,道:“我会考——”
“报告检座”一道男声响起。
“请进,”黄柏毅扬声
进门的是稍早在殡仪馆相验时的检查佐,他看了看两位检察官,直接走向傅远新,“报告检府,这是调出来的监视器画面。”检查佐恭敬地递上照片。
暗远新接过,一张又一张的看过,有凶手出现路边的画面,也有动手行凶的画面,“黑色雨衣雨帽,还有口罩……壮硕的身材……真是雨夜怪客?”
闻声,黄柏毅好奇的凑了过来。他看了看照片,“好像真的是同个凶手。不过他只露出眼睛,也有可能是另一个人”
“照片就这些?”傅远新抬眼看着检查佐
“这是最靠近命案现场的监视器拍下的,附近的监视器还在调画面,队长让我先把这个送来。”
暗远新只是低下头,再次细看照片。风雨交加的深夜中,影像果然不清晰,开他了一会,又问:“这是哪里拍到的画面?”
“湾视前那条马路”
“他家锁到了吗?”
“已经指认过,确定是高燕彦,现在还在我们局里接受讯问。”
暗远新点点头,道:“如果有新的画面,再麻烦你连家属笔录一道送过来,辛苦了。”见对方转身正要离开,他忽问,“还没请问怎么称呼?”
“哦,我姓游,游泳那个游,局里同仁都叫我小游”小游同仁笑了一下
“好,小游,路上小心”傅远新淡淡颔首。
小游才出办公室,刚下侦查庭的林宥箴随后进来,她看了眼那侦察佐的背影,才掩上办公室门,“是哪个派出所的?”
“是第五分局的”傅远新看着她,黑色镶紫边的法袍罩在她身上,显得她身形顿娇小,“他拿物证过来”
“昨晚发生的,好像是雨夜怪客犯的案”黄柏毅回座,一边补充说明。
“雨夜怪客?”正在月兑法袍的林宥箴讶然。睁圆了眼,问道:“确定了?”
“没有明确证据证明是同一人犯案,只是怀疑”傅远新看着她,只见她将法袍用衣架撑起,挂上角落衣帽架,她似是0很热,随手抽了几张面纸按压额头与鼻子两侧
“犯案手法相同吗?”她将面纸扔进垃圾桶。顺手在档案柜抽充了本卷宗
“是,不过这次的被害人没那么幸运,发现时已经死亡,”
她从翻阅的卷宗里抬眼抬脸看他,“死了?”
“我开庭了,你们慢慢讨论”黄柏毅接了法警室打进来,告知被告以到的讯息,抓了法袍,匆匆离开办公室。
暗远新应了声,重新看下她,“身上没什么致命性的外伤,也许凶手无意闹出人命,只是因为死者血液倒流喉咙,才造成窒息死亡。”
他拿起桌上照片,走向她,“你看这是凶手行凶画面,他握着凶器直接就攻击鼻梁”照片中可看到凶手握着疑似木棒之类的凶器在死者面上挥,可惜画面太暗,看不清是何种凶器
“死者倒地后,可能有挣札,所以凶手坐到他身上,用腿的力量压制死者双手;尸体上,也看到手臂有轻微瘀伤。”
林宥箴看着他手中照片,疑惑地回:“没有杀人的意图,但压制死者,这表示他是不想让死者离开,可是他也没有绑人的举动,那…”她像陷入沉思,轻蹙眉心的样子有几分严肃,模样专注不已。
他顺着她低垂的长睫往下看,她皛尖上还有一点汘珠,不禁就问:“你很热?”
“热。”她飞快看他一眼,目光重回照片。“虽然还在下雨,可是从侦査庭走回来的路上还是觉得很闷,大概是因为刚刚开庭时被被告气炸的关系。”
这种夏未初秋的九月底,即使有台风来搅局,气温仍不低,穿着法袍更闷,加上情绪有些激动,她从方才便一直感觉自己的背上一片汗湿。
“什么案子可以让你气炸?”他突然对她生气的样子有了探究的心思。
“网络恐吓。玩在线游戏起争执,恐吓要找告诉人的家人报复,杀光他们全家。”她微拾下巴,看着他。“学长,你看我。”
“什么?”他莫名其妙。
“你看我的脸。”她睁圆了眼,静候他反应。
他纳闷地将她的五官打量一回,赞许道:“很可爱。”
林宥箴愣半秒,耳根热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这音思。我是要问你,我看起来很不像检察官吗?”
她咬了下嘴唇,有点不认同的口吻:“因为被告丛头至屋都是轻蔑的态度。他看到我时,还很惊讶,问我是不是坐错位子?每问他问题,就回我一句『女亼懂仕么』,还叫我回家喂女乃。
许多侦查佐都会对男检察官抱有只会坐在办公室发号施令的刻板印象了,女检座被质疑能力绝非新鲜事。“你在这个岗位,第一次遇到因为性别和资历,而被瞧不起的状况?”
“不。警方那边会质疑我能力,被告我也遇过,只是刚才那个被告情况比较严重,重复好几次要我回家喝女乃,听来特别不舒服。”
“你想,为了在线游戏可以恐吓要杀光对方全家,表示是个情绪波动大,甚至不理性的人,那样的性子,如果待你有礼,那才可怕”
“就是觉得很不受尊重。虽然知道不用在意,但是在那个气氛下,问不岀话还被那种态度对待,火气就一直上来。”
“火气就一直上来?”他好笑地瞄她一眼,盯向她的唇,“难怪牙痛。”
“已经好了……”顺着他目光,她知道他看着她的唇,她有点不自在,把注意力拉回案子上,指着方才看的那张照片,道:“这个凶手,有没有可能在和死者说话?例如整告?”
照片是凶手的背影,坐在死者身上,微倾身,那样子像在对死者说话。
“我猜应该是在放苹果面包和公仔。”傅远新有不同的想法。
“放苹果面包和公仔?”放东西需要坐在死者身上?
“警方是在死者衣服内找到面包和公仔,我想凶手是因为昨晩风雨较大,东西放旁边可能被风雨破坏,才会塞在死者的衣服里。
她低首看自己手中那价旧案资料和照片。“两个被害人都是记者,这可以推测凶手有特定对象,但昰在案发现场留苹果面包和金刚公仔…”记者、面包、公仔,她怎么想都无法将这三样凑在一块,但一定有原因吧?
她再拟神细思,想着,被害人都是记者,凶手留下苹果面包和公仔。苹果面包和公仔……苹果面包、苹果面包?为什么不是红豆面包不是菠罗面包,而是苹果面包?
她忽然瞠大眼。“苹果面包会是凶手在暗示,他下手对象是记者?”
暗远新想起某水果日报,点点头。“似平说得通。”
“苹果面包代表受害人,那么金刚公仔……是指凶手自己?在小朋友的卡通世界里,金刚大部分都是象征正义的化身。”
“所以是像你们女生喜欢的美少女战士那样,要代替月亮惩罚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代替月亮惩罚你”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有那么点违和感,滑稽好笑。
林宥箴憋笑,点头说:“我是这意思没错。凶手也许因为某些因素特别仇视记者,但被害人与他无仇恨,所以他没有致人于死的意图,纯粹想发泄他的不满,自以为是正义的化身”
他同意她的说法。“非典型犯罪,也许有反社会人格,或是精神官能症。可能曾遇过无法调解的挫折,又缺少身边亲友的关怀与支持,所以认知上岀了冋题。”
“有这种人格的疑犯应该会再次犯案。”她甚有默契地接了话。
暗远新沉吟了会,道:“我先去跟襄阅报告,请他提醒一下媒体记者留意自身安全。”他抓了挂在衣帽架上的领带和外套,正确迅速地将胞前两颗衣扣扣上,再系上领带,整理好仪容,才离开办公室。
学长好像很不喜欢领带,她发现他毎日进办公室后,第—件事是松领带,接着解开两颗钮扣,再将长袖挽起,但只要岀办公室,无讼是开庭、开会或昰向长官报告,甚至如今天他轮值外勤需外出相验,他都会整理好自己的衣着才踏出办公室。
是个注重形象的男人,也是个懂得尊重的男人,她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