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上,正中一座高台摆着一张公案,三十根亡命签牌摆得端端正正,四周布满了严守的衙役,宁州知府立在案后,提着朱笔一一勾牌,再交由司书发下,这场面着实会教不知情者惊骇。
究竟是何等滔天大罪,竟一次要砍如此多的脑袋?
宁儿被推了出来,她跪在刑场上,颈后插了亡命牌,她知道刀斧手在她身后,即便看不到,也感觉得到那磨得雪亮的鬼头大刀。
咚!咚!咚!三声鼓响落下后,她听到一声号令——?
“开斩!”
她知道,第一个要被斩首的人就是宣家的家主宣景煜,她在牢里听杂役说的,知府大人应了才升任右丞、独揽中书省大权的千大人的要求,特意这么安排的,不让宣景煜和其他宣氏族人一同行刑,要让他单独行刑,好叫百姓们记着警惕逆贼的下场。
她看过去,见他刚毅的脸上连一丁点的表情都没有,平日里俊朗的面容被折磨得极度削瘦,他连眼珠子都没动半分,那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像是早已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和喊冤的精神,与事发当时那个极度震惊、愤恨的他判若两人。
宁儿的心一阵紧紧绞痛。
她知道他为何再也不抵抗了,任何人看到摆在面前的是一个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都不可能再保有坚强意志,何况那圈套又是来自挚友和妻子的双重背叛,且当朝权势最大的那只手要他的命,要他宣家的庞大家产,他又怎能不乖乖地把自己的命双手奉上?
终于,刀起刀落,宣家的家主被斩首了,底下的老百姓一阵骚动,纷纷交头接耳。
他年年发放米粮药材的善举如烟一般的从宁州老百姓的心头不痛不痒的轻轻掠过,他每逢旱灾就捐出万两真金白银彷佛没发生过,他可是私藏龙袍和勾结金人的大罪人哪,死有余辜,不管他曾做过多少善事,不管宣家世代行善积德,都得一笔勾销。
宁儿知道那些人都是这么将她家姑爷定罪的,明知道接下来她要和其他人一起被斩首了,但她一点都不害怕,看着她家姑爷身首异处,她泪如雨下,揪心到不能自已,明明是日正当中的午时三刻,是一日中阳气最盛的时刻,然而她却如坠冰窖,整个人瑟瑟发抖。
她是帮凶,她难辞其咎,无论如何辩解,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小姐的所作所为她明明都知道,她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如果她曾提点姑爷一星半点,哪怕只是说个几句话,今日宣家就不会是这般凄惨的下场了。
然而,她并没法悲伤多久,因为紧接着,“行刑”两字又响起了。
她的泪收住了,尽避她是代罪羔羊,但她心中无惧无畏,她觉得这样甚好,这样她反而能减少些罪恶感,若是苟活于世,她才真正寝食难安。
濒子手一把揪出插在她身上的亡命牌往旁边一丢,一声大喝,高高举起鬼头刀,宁儿看了一眼那写着“罪妇夏氏”的亡命牌。
夏氏是她自小服侍的夏家大小姐夏依嬛,此刻不知人在何方,或许就躲藏在人群里看她受刑吧,要亲眼看到她以夏氏的名义被斩首才能安心。
不打紧,她不会喊冤,她不会说自己不是夏氏,她甘愿受死,她觉得这是她应得的下场。
她在心中默念,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能够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辈子,能一块儿死,她愿足矣了。
来生,但愿能做他的妻,不必再谨小慎微的仰望着他、同情着他、心疼着他、爱慕着他,她想做一道守护他的光,让他长命百岁,让他儿孙满堂,让他尽情被她所爱,也让他尽情爱她。
嚓一声,她的人头也落地了。
未料此时天空竟飘起了雪,看热闹的老百姓惊诧的纷纷抬头望去,要命!咋下雪了?这可是炙热的六月啊!
六月飞雪掩盖了宣家曾经光芒万丈的富贵,成了宁州的叹息。